嫣六年,初春,尤国大军搬师回朝,淳于月身为质子,没有资格与皇帝、将军马车共乘,徒步与其它士兵一样步行跟随,几千里的路程,她就那样一点一点挨着,艾雨几人有些不忍,想着她到底是女子,又贵为公主,起码该有资格骑马,南宫逸却一语堵了:马匹精贵,应该留给有功社稷的兵士,她一心要与我尤国作对,留着性命已然是恩赐,也配乘马。
艾雨心中不忍,还要再劝,南宫逸却说:谁敢再劝,就去陪她!
这下谁也不敢再说,倒不是怕跟着受罪,只是都很清楚,多说只会激怒他满胸郁结,淳于月的下场只会更惨。
一路回国,少说也要大半月,淳于月就这般走着,与一般士兵无异,累了席地而坐,倦了枕草而眠,可她依旧闲适安静,似乎这便是她最惬意的生活,南宫逸越是看她如此,心里就越是愤怒,想着法刁难她,她也安然受着,还挂着那比沐文玉更虚无难以琢磨的笑意,气得南宫逸真恨不得杀了她一了百了。
可是他到底也只是气她以决然的姿态对自己,心里对她遭受的罪也是不忍的,却不想率先服软,彼此这样僵持着,每每夜深人静、众人都酣然入梦时,他却怎么也无法成眠,透着那帘子去偷看她,心情惨淡得不行。
回到尤国后,淳于月当真慢慢体会到了质子的残酷,一切用度骤然缩减,这些倒还是小事,反正她也比较习惯简单的生活,但是自由却进一步被压缩,房前屋后有人看守,无论去哪里都会有人跟着,俨然成了真正的囚犯,她只有苦笑的份,这是自己要求的生活不是么?
日子长了,她索性懒得出门,反正短时间内她并不需要与外面联系,安静的呆在屋子里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奇怪的是,曾经很厌烦南宫逸的不请自来,而今,他真的不再来了,她心里竟有着丝丝的失落,越是如此,她越发觉得该维持现状,否则,她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了。
只是,一个人的日子真的很苦闷,敏儿虽然会跟她说说话,也不能缓解这份落寞,她也开始借酒消除烦闷,时间长了,酒能喝的越来越多,饭却吃的越来越少,敏儿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得偷偷告诉沐文玉,沐文玉斟酌再三,到底还是亲自来了。
今日的淳于月没有喝酒,她安静的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看着那四方天空,漠然迷离,沐文玉远远的看了她好一会,又跟着她看了一会天空,才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淳于月被他弄出的响动惊醒回神,看了他一眼,脸上漫出笑容:真是稀客,丞相大人来这儿有何贵干?
沐文玉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与他那样相似,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笑容背后隐藏的心酸凄惘,他心也没来由的疼了一下,面上却掩饰的很好:听敏儿说你最近太爱喝酒,有些介意,所以来看看。
淳于月淡然一笑:丞相大人是怕我这样下去丢了性命,无法跟淳于交代?
沐文玉说得毫不隐晦:以淳于现在的实力,还要不起我的交代!
她脸色一僵,笑容瞬间变得尴尬,是啊,现在的淳于,在他们眼里算得什么,她的情绪变得淡了,言语也清冷了:那淳于月的命就更不值得丞相跑这一趟,请回吧。
她下了逐客令,他却身形未动,思忖了良久才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们这是何必呢,我当初希望你们能在一起,是觉得这样对你们都好,可是偏偏。其实你这样抗拒他,将他推离,是在害怕吧?
淳于月心头一跳,冷笑道:害怕什么?
沐文玉直言:害怕对他动情,害怕真的爱上他,救他就是最好的证明,你意识到自己怕他死,而他却执意不肯放过淳于,所以你也逼迫自己不去正视他的感情,是怕自己迷失,怕自己会弃淳于而选他,所以想让一切回归原处,宁愿自己受罪也要跟他划清界限,觉得这样就能压制已经松动的心弦,是吗?
淳于月只觉心头一阵窒闷,却掩饰的滴水不漏,悠然道:没想到丞相大人如此感性,竟会将所有的事情美化,我救他只是为了淳于,有他在,淳于起码还能活到天下一统之时,如果他死了,淳于马上就会被你们毁灭,仅此而已。
沐文玉漠然一笑,冷屑道:是么?如果是为了淳于,你不会跟他闹得这样僵,而是应该利用这次救命之恩来收取更多有利回报,更不会明知惹怒他对淳于未必有好处还如此不管不顾跟他抵抗。反正你和他的关系人尽皆知,你应该利用他对你的迷恋,为淳于谋划更多,而不是急于跟他分明泾渭不是么?
她不自觉的握紧石桌下的拳头,沐文玉这个男人太敏锐太可怕,犹如能洞悉世事的神明,这般俯视众生心中的疾苦,看着其在他面前变得毫无挣扎之力,她忍的很辛苦才将起伏的心绪压下,诚然一笑:看来我的道行还远不及丞相大人,多谢你的提点,下次我一定会好好的利用机会。
他面上闪过一丝疼色,依旧平心静气的问:如果,如果现在放你离开,你是否可以放开淳于这个包袱?
淳于月怔了怔,苦笑:要我一个人去逍遥么?丞相大人觉得我会如何回答呢?
沐文玉艰涩的笑了笑,是啊,如果她可以弃淳于不顾,又且会这样心甘情愿的被困尤国,他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声音干涩:我只想亲自确认,你真的为了淳于,不惜与我们所有人作对么?
淳于月心里一疼,笑得艰难:没得选择不是么?那是我的家国,我的亲人,我的子民。
沐文玉看着她,心里堵得慌,淡漠出现了裂痕,猛然起身,转身就走,才走了几步又骤然停住,一咬牙,朝后一挥衣袖,院里的草木摇曳不止,他瞬间暴怒:我已经尽力了,淳于月,我已经尽力了,为了给淳于机会,为了保住你,我忽略自己的心,促成你们在一起,以为这样他就可以放弃仇恨,找回幸福,而你也可以不用为了淳于付出性命,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们多一点信任呢?
第一次,淳于月在他面上看到了怒气,以及一些她不敢相信的别的感情,她想要笑却再也笑不出来,眼泪不受约束的流了下来,脸上却还是硬生生被挤出一丝破碎的笑意:因为,我们从来就不是可以互相信任的关系,不是么?
他骤然凝住所有动作,看着她的眼泪流下,滴在地上,敲在他的心上,缓慢的转过身去,不再看她,渐渐恢复平日的心性表情,似乎方才暴怒的并非他本人,声音也跟着淡漠起来:你说得没错,你无法信任他,无法信任我,应该能信任你的父皇,你的皇妹吧,你最近足不出户,应该还不知道,你的皇妹淳于灵半月前就来了尤国,她没有急着来探视身陷囹圄的皇姐,却想尽办法围着我们的皇上转,你说会不会是你的父皇让她来取代你呢?
淳于月故意忽略他话里的意思,看他要走,狠狠的抹掉眼泪,笑道:丞相大人既然来一趟,不该陪我喝一杯再走么?
沐文玉冷笑:如果你不想在淳于毁灭之前就死去,最好别再碰那东西,酒也能毒杀人,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甩袖而去,很快就淡出她的视线,淳于月笑着,却忍不住用手去捶打胸口,那里堵得让她无法呼吸,她的父皇,真的会如他所说,派淳于灵来讨好南宫逸么?不会的,一定是淳于灵自作主张,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