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宁辛买好了温锐要的散啤、花生米、猪头肉，开着车往北雁岛走。
没直走，绕了个弯。
想去关树明的动漫店看看。也不知怎么地，没来由地就多了这么一份额外的关心。
车到了动漫店门口，宁辛稍微犹豫了一下，把车停了。
关树明背对着店门，撅着屁股，在案板上叠衣服。模拟某网游女性角色的衣服，不好叠，鼓鼓囊囊，罗里八索地。
宁辛走到店门口，轻咳了一声，说：“老板很忙啊。”
关树明听到宁辛的声音，赶紧立起身来，“啊呀，宁主任，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接着，又说：“好不容易去趟韩国，别给人搞砸了。”
又赶紧弯腰拉着那块铺在地上，压了一堆衣服的厚毡子往里挪了挪，“看店那小丫头没叠好，我再重新整理整理。”
宁辛没说什么，侧着脸看挂在墙上的一些兵器，“卖得还行吧。”
“挺好地，我又订了一些，防备去韩国那几天，没货了。”关树明拉了一把椅子给宁辛，“坐会儿吧，这么晚了，你还开车出来。”
“不坐了，得走了，有个女人馋得不行了，点名要散啤，要花生米，说是快馋疯了。”
宁辛说着话，朝门外走。
“注意安全。”关树明站到门口说了一句。
宁辛朝关树明挥了挥手，开车走了。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少有啊。”关树明看着宁辛的车走远，转回身，关了店门，继续整理Cosplay的衣服。
“costume，play——honest，brave，loyal……”关树明整理着衣服，嘴里念着高一的英语单词。墙上有英语单词表，有闲空了，就念叨。用碎片时间念单词，为的是，给闺女检查背诵和默写。
闺女的英语单词有好多都是在这间动漫店里学会地。关树明从书店里买了正版的发音CD，从幼儿园那时就开始听，上小学了，就正式开始美式发音了。
绝对地从娃娃抓起。闺女成了英语学霸，关树明有一大半儿的功劳。关树明教的一点儿也不马虎，读错一个音，要罚读二十遍。
望女成凤，要学得特别好，将来出国，别象老爸这么窝囊。
啪！啪！啪！
有人使大力拍店门。
“谁呀！大半夜地！”关树明有点儿不爽。动漫店晚上八点就关门了，这时候来的，不定是什么人呢。
忘了落卷帘门了，隔着玻璃，可以看到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头发散着，跟鬼似地。
温锐。
喝多了，喝兴奋了。
散啤喝了五斤，喝光了还不尽兴，宁辛跑海边的烧烤滩又买了五斤，又喝光了。
温锐赤着脚丫子跺着地板，披散着头发，呜呜嗷嗷地，吼着唱：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我要咬死你们，你们，你们害死我的爹妈，害得我吃垃圾箱里的包子……你们，吃人不吐骨头的鬼，我要灭，灭光，全灭光！杀，横扫千军，饿虎掏心，杀，杀干净！
“剑！我要剑！刀，刀剑飘血！”
疯了。
宁辛没办法，开着车，把疯魔了的温锐弄到了关树明的动漫店门口。
“屋里那位，男人，给我拿刀，拿剑，拿……刀剑飘血！”温锐的脸挤到了玻璃上，嘴挤得变形了，跟肿了似地。
女醉鬼的嘴脸看起来很动漫。
关树明找了几把软塑料的幼儿园小朋友玩的那种剑，把门开了一条缝，递到了外面。
“呀！依呀——呀！”温锐捏着一把软塑料剑朝一棵树扔了过去，“小李飞刀，呀！毁灭虚空！”
“我刀！刀死你个大头鬼，我砍！砍！砍死你，牛鬼蛇神……啊依呀……”温锐东歪西扭地朝着那棵掉了大半树叶的树走，握着那软塑料剑，乱砍了一阵子，忽然清醒了似地，转头对着宁辛，“今天是9月19，你忘没忘，咱们两个在老人石上唱《水手》。”
“醒酒了是吧，醒酒了赶紧回去睡觉。”宁辛从车里拿出一件风衣，“穿衣服，弄得跟个鬼似地，也不怕关哥笑话。”
“笑话我，谁笑话我！”温锐又不清醒了，拿着剑乱走，宁辛走到温锐身边，把风衣披到温锐身上，“走了，回去睡觉。”
“呀，睡觉，小辛辛，亲亲，睡觉。”温锐嘟着嘴亲了一下宁辛的额头，宁辛赶紧躲。
关树明干看着，不知道干什么好。
喝醉酒的女人，很变态，男人最好别往上靠。
“男人！你看什么看！走开！”温锐扯下身上的风衣，晃荡着，走到动漫店门口，手拍着玻璃，“哦，喜欢偷看女人的大叔，好变态！”
“喂，屋里的变态大叔！”
关树明知道糟了。
要坏事儿！
真坏事儿了。温锐扑进了店里，狠狠地往里扑，姿势很难看，样子很吓人，不是小萝莉耍萌的那种，是真想咬人的那种。
温锐老师没咬人，她抓起了一件衣服。
带翅膀的痛苦女王的黑色衣服。
黑色，最爱黑色了，痛苦的黑色。
“大叔，你这衣服好黑啊，黑色的，痛苦的想象，我——好喜欢。”
温锐的某根神经大跳，想把衣服套到身上。
想飞。
关树明皱着眉头，看着走进来的宁辛。
宁辛也皱着眉头。
“让她疯吧，大不了，再进几套这样的衣服。”宁辛细言轻语地，“怪我，把她弄这儿来了。”
温锐很费劲地那衣服套到了身上。
对周围的一切都无视了，痛苦女王的衣服似乎沾染了那什么吸血鬼的恶性元素，温锐的声音就象是那家著名游戏的角色一样。
啊——唔，可恶的世界！
接下来又是几声让外边树上的野猫都销声匿迹的嘶吼。
关树明和宁辛都吓住了。呆楞了一会儿，两人往墙边靠了靠，给温锐让出了更多地方。温锐是深夜里撕破安静的主角，不敢惹她。
温锐却突然变了强调，“呵呵呵，一群小白吊丝，呵呵呵，老娘比你们厉害！你们等着，看老娘怎么撕碎你们！”
情绪太跳跃了，温锐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把游戏里跟一帮小可爱玩家的常态用语，当成了自己电影里的台词。
“大叔，好可爱的大叔，来，陪老娘COSPLAY，OK？”温锐好热烈的眼神儿看着一脸呆相的关树明。
关树明本来是可以无视的空气。
“豁上了，疯吧，发酒疯的女人，不疯够了，没个完。”关树明对付过一个醉了酒疯得没边儿的女人，那一次没经验，老想劝导劝导，结果，很不好，很难说出口，竟然，被那个女人缠了大半夜。
“好呆萌的大叔。”温锐突然捧住了关树明的脸，“哦，姐要让你，变成熊，熊的力量，熊的防御，熊一样的肉盾坦克，熊的战士。”
很不幸，关树明刚整理好的衣服全乱套了。
温锐乱抓乱扯地找，给关树明找了一件女仆的衣服，宁辛也没脱掉，成了一个幽暗森林的精灵。
“来吧，我的战士，我的仆人们，跟着我，永无休止地，让光明神殿的那些可恶的正义之神颤抖！颤抖！在死亡的痛苦中颤抖！”
十四
天亮以后，等宁辛拉着温锐走了，关树明坐在椅子上打了个盹儿。
累。
痛苦女王闹腾了一整夜，终于痛快了，爽了，回她的有钢琴的大房子里大睡了。
关树明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竟然是小时候在姥姥的石头房子外面玩儿，有一个小女孩手里抓了几棵草，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土岗子上，很好奇地朝他看着。
突然有一条蛇从草丛里蹿起来，缠到了小女孩的脖子上。
小女孩吓了一跳，却没叫，竟然用手捏住了蛇头，死死地捏着。关树明跑到小女孩身边的时候，那蛇已经死了。
蛇死了，小女孩却要给蛇弄个坟。关树明和小女孩用手挖了一个坑，把蛇埋了，上面插了小女孩手里握着的草，关树明还找了一块木板，刻了字：一条蛇，传说，千年等一回。
小女孩重复着关树明刻在木板上的字，慢慢消失了。
那块插在土里的木板突然炸开了，怒张着翅膀的痛苦女王出现了，扑到了关树明的身上，关树明一下子醒了。
头昏昏地，发闷。
关树明站起来，升了卷帘门，把店门打开了。
外面挺好，天上没云，晴朗朗地。
关树明在店门外的那棵树下面，扭了扭腰，压了压腿。
看了下时间，8点多一点儿。
关树明看着安静的学校大门。
这会儿，关雪已经开始上课了。刚才睡梦中，好象听到关雪的声音。关雪要是知道关树明在店里睡了，早晨就会早一点儿来学校，跑到店里玩一小会儿。
姚丽青的车停在了路边。车门开了，姚丽青没下车，朝关树明招了一下手，说：“有事儿找你商量。”
关树明指了指店门，“进店儿说，店儿里没人。”
姚丽青这才下车。
三十多岁的女人，超短裙，质地相当好的黑色丝袜，化了淡妆，身上有淡淡的法国某牌子的香水味儿。
讲究，在外应酬的女人，很讲究细节。
姚丽青进了屋，就让关树明把店门关了。
让关雪拜温锐当师父的事儿，现在还不能让外人知道。
“树明，我在韩国看到温锐老师的画儿了，真上档次，人家韩国人搞艺术那是真地，虔诚。”姚丽青说得很庄重，连虔诚这种信仰层面的词汇都用上了。
她铁了心，要让关雪的绘画再上几个大台阶。当妈的真的不含糊，把关雪的画儿拿给环海书画协会的几位人物看了，人家真心赞了，说行，非常有前途。
关树明没太在意。真要拜师的话，温锐太年轻了，她未必知道把自己所擅长的东西教给别人。喝了酒扮演痛苦女王倒是很有传染性，别把闺女给带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我觉得，宁主任给找的那个油画老师挺好地，突然这么换了，不太好。”关树明不想随和姚丽青，摇了摇头。
他看着姚丽青站在一堆衣服旁边不得劲儿，伸手把把温锐昨晚上弄乱的那些衣服，先挂了起来。一会儿，还要重新规整，看看有些装饰品别掉了。
“你今天不用上班儿？”姚丽青让了让地方，倚在了收费台边上。
“跟老板说了，要准备去韩国的道具。”关树明给姚丽青倒了杯水，“你是不是有别的打算，要投资？”
“你猜？”姚丽青挺兴奋，没急着说服关树明。
铁定儿要弄成的事儿，不怕关树明不开窍。
“你的兴趣我猜不着，你要是在温老师身上发现了什么商机……我跟你说，温锐老师的性格，她……不是那种，正常的，一般人没法接近，再说，她的岁数，应该还不到那种，怎么说，她现在，还不太适合为人师表，太年轻了。”
关树明很想跟姚丽青说明白，最好不要在温锐身上打注意。姚丽青的那套商业投资理念，用在温锐身上肯定不行。
本来不想多说，可是因为闺女的事儿不能不说。要是姚丽青大把地投资那些不靠谱的艺术作品，没有象样儿的回报，说不定就把关雪学油画的路给堵上了。
不能这么干。
“晚上，我请宁主任和温老师吃饭，你跟着开开眼界吧，收藏油画，绝对赚，一会儿你上我空间看看，咱们雪雪，以后，我专门给她弄个空间。”
姚丽青听不进关树明的话，她只想让关树明知道，钱和艺术可以合到一块儿。这个社会，有钱了，才能有档次地摆弄艺术品。
……
温锐睡了好大一觉，醒来以后，天都快黑了。
她用相机把那张飘渺的关于钢琴关于酷帅少年的画儿拍下来，发到了某论坛上。
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奇迹发生。
真希望有奇迹。
宁辛来了，接温锐出去吃饭。姚丽青的饭局，怎么也得给个面子，人家跑前跑后地替温锐忙活了，其实，倒是应该请人家吃顿饭。
拉人脉的饭局。宁辛没想到，姚丽青竟然请了一位她不想见的人。
关树明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说不到一块儿。人家太高端，自己这么一个没钱没地位没人脉，没房没车的男人，离投资艺术品的距离太远了，八杆子打不着。
拗不过前妻的执念，为了闺女，硬着头皮，也得陪着吃一顿艺术投资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