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走在后面,四处张望,茫然的脸上带着疑惑与警惕。
科伊尔在旁看到,也不言语,知道焱适才亦察觉到那股恩利力哨兵来犯的气息。靠自身能力探知对方的存在是斗神宫少卫兵团的基础功课,在科伊尔看来算不了什么。但这只是文明雏化阶段的部落人,竟然有此能力,那是相当难得。
自从夏马沙前去拦截后,那股少量的前哨信息消失了。焱此时亦发觉这股气息突然不存在,可总有一份天生的直觉令他保持警惕,他边走边观望,不明这危机感从何而来。
不一会,就回到最高的坪洞。焱在姆长示意下,安排值哨的族人。佳莫与姆长率领着剩余的人,以奉祀时的祭拜姿势拜伏在地。
科伊尔对这种恭敬虽然早司空见惯了,此时却不免皱皱眉头。这毕竟不是斗神宫,而他也不是莫族平常祭祀的神,更何况,他有意留下,是想借助现下环境彻底领悟色子,拉近双方的心理距离非常有必要。
他站在佳莫面前,摇手道:“起来起来,不必拜我。”
佳莫道:“伺奉神是必须的,请神原谅之前我们的冒犯和不敬之处。”
科伊尔道:“你们没有对我不敬,也没冒犯。你们再这样,我只好走了。”
佳莫和姆长相互看了两眼,再看科伊尔脸色如常,心中惴惴,慢慢站起。科伊尔随手将佳莫身后一人扶起,道:“大家都起来吧,我有话说。”
还拜伏在地的莫族人,见姆长和佳莫都站了起来,才依次站起,各自心中都揣测这位被称为神的会有什么动作。恐惧、迷茫、期待的表情,在每人脸上多多少少露了出来。
只听科伊尔道:“我在这里呆上些日子,这段时间,大家也别称我神,也不用叫我什么族父,叫我名字科伊尔就行。”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神说的话什么意思,一些人脸上恐慌感还更强了。
佳莫也惊惶不定,道:“神……我们不敢,这样做天会重重惩罚我族,甚至全族会有灭顶之灾。”
科伊尔感觉到这层想拉近双方距离结果造成的尬尴,知道突然这样做令他们感觉不安,便道:“那这样,跟夏马沙一样,称我主人就是了。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对神的尊重。”说这话时,语气严肃,心中却暗觉好笑。
佳莫等人吁了口气,相互看了看,齐道:“是,主人。”
科伊尔也缓了口气,温言道:“大家休息去吧。有什么话,天亮再说。”他知道M星因为双星原因,没有纯粹的黑夜,等天空转橙的时候,就是白天的开始。这时距这里的天亮也就两个时辰而已,休息对于此时靠狩猎采集为主的部落人是非常重要的。
佳莫等人应了。佳莫道:“主人,你是否去……”说到这,半合上嘴,不知道该是否说下去。
科伊尔知道她的意思,是想请他去她休息,又深恐此举又不慎冒犯了他。夏马沙走前露的那手震慑感过于霸道,现在的莫族人一语一行,只要跟科伊尔有关,但深怕惹怒了这些天神。
科伊尔道:“你回去休息吧。不用照料我。”此时他气血渐渐运行正常,茹血后的不适感已经不强。
佳莫低声应了,带着数人走入内洞。众人也跟着散去。
科伊尔在洞内稍转了一圈,见诸人在洞府内择地卧息,或半躺或趴着,看起来凌乱,却也有些门道,老弱者在洞内较深且温暖干燥的地方,男的尽量在外。睡姿虽然各不相同,却保持着警戒的姿态。
被科伊尔随手扶起那位,却拉着一名较小的女童,手执火把,走到洞门石壁处,将火把点燃石壁上几处火点,顿时石壁光亮如玉,壁上画作清晰入眼。
那人从最内侧的石壁缝中,摸出几样长椎样的东西,捡出一件,就在石壁上叮叮当当的敲刻起来。守在最近的族人听到这声音,眉头一皱,低估了几声,走出洞口,似是不耐烦那敲打的声音,走到石壁另一侧,听起来声音不那么刺耳,才停下值哨。
科伊尔此时已知这人便是壁画的画工。看这情形,似乎这所有壁画都是他一人所作。他无聊之际,此时又察觉不到敌意,便走近欣赏壁画。
科伊尔见壁画线条虽然简单,却极为传神,往往数笔一个形状,稍一琢磨,就能理解大概说的是什么,不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画工却愁着脸,皱着眉头。科伊尔见状,以为他在琢磨如何绘纹记事,没听到他说话。旁边那小孩抢着说道:“我们这都叫他三个名字。”
科伊尔奇道:“三个名字?哪三个名字?不怕麻烦吗?”
那孩子摇头道:“不麻烦,因为大家都知道是叫他。他自己也清楚。其实,他把三个名字都合成一个名字,刻在石壁上了”。说着,右手向石壁一处指去。科伊尔顺着方向瞧去,只见那刻着两个形纹,一个像把刀从下往上的在山石状的物品雕刻,而另一个却是一块不规则的石头边潦草数笔,稍一看似是三笔,但再看时又似可以一笔或者两笔完成,不同笔划的形状,其纹都像在表达不同的意思。
科伊尔只瞧得有些神思恍惚,忙将眼神飘到旁边,心想,这第一个图该是说此人在山石下刻石绘画记事,不难理解,但第二个却难以索解。当石头右侧的纹路算一笔时,似是一个人在注目观看,如算两笔时,又像石头发出声音,可算三笔时,就如一堆乱石摆在一块。尽管不明其意,却也不得不有些佩服这还被视为原始社会部落的画工,微笑道:“亏他画的出来。可到底怎么叫法?”
那孩子道:“得看时间了。”
科伊尔又是一奇,问道:“这个还得看时间?”
那孩子道:“主要是他当时在做什么了。他在画的时候,石壁上就会发出叮当的声音,这时我们就叫他‘会礭‘,因为多硬的石头,他总能画上。”科伊尔点点头,心想以刀刻画记事,在这时人的智力体力,实属难得,山形下一把刀,称之为“会“并不夸张;而把刻画时发出的声音及动作”雀“音表达不仅生动而且很形象。
那孩子道:”我们大家见他如果还在作画,就会喊他会礭。除此之外,就叫他‘会刻‘。但他经常说,我还差得远,不能这样叫我。主人,你说他真差得远吗?“科伊尔叹口气道:”这份本事不差了。我就不会。“那孩子睁大双眼,盯着他一会,道:”主人真不会吗?你们俩还真有点像。“
科伊尔一听此话,心中闪过一丝怒气,心想,自己好好一个要成为斗神的人,怎么被跟一个原始人比较。但对方既然是原始人,说话直接也没什么过失。心里这样想,怒气顿消,道:”我是真不会。无论他叫会刻还是会礭,这份本事都非常了不起。“
那女孩听了,叹口气,道:”我理解了。“科伊尔道:”理解什么了?“女孩道:”以前族长经常说,越有本事的人,越不在意本事。主人是这样,会刻也是这样。你们这点就很像。“
科伊尔哭笑不得,但心想他这比方也不能说错。心中嘀咕:头脑都挺灵活了,怎么进化还这么慢?只听那孩子接着说道:”会刻他不希望大家叫他会刻,也不希望是会礭。他说,自己就是在石头上乱画的,大家能看明白他就非常高兴,平常叫他草就行了,意思是他所做的,跟以前用草在上面记事差不多。可后来大家叫习惯了,他见改不过来,就把这三种叫法刻在这。“
科伊尔心想原来如此。再凝视观看那两画纹,真有以形化神的效果。第二画纹更是变化多端,如他说自称为草,笔划间短短数笔都颇有草原大海广阔之意。这个部落,文明还未发展起来,语言与文字上都开始丰富起来,一图多意多音,与文明时期的一字多音多义都很接近了。科伊尔存在这个念头,就以他所绘本身的称呼图纹,简称为”屶硞“。
他心中这样想,叫了声“会刻”。那被他记之以“屶硞”的画工回过神,向前应道:“是,主人。您称我为草就行。”
科伊尔轻轻摇头道:“”你即称我是主人,就要以我的话为尊,是不是?“屶硞点了点头。科伊尔接着说,“我叫你会刻,那也是尊重我的意思。叫你做草,听起来过于轻率,也太不符合我身份了。“屶硞更点了点头,心想这果然不错。
科伊尔此时发现壁画还涂以不同色彩,多数用白料涂染,但也有蓝、绿、红等色。科伊尔一暼之下,发现色彩较新的一处石壁上的图形,比起其它图形较为独特,凑近观看,这些图形均用蓝色配以红色或者金色。他稍一琢磨,立时知这是记录关于他的事。
蓝色图纹记载着在海边发现他,他被救了回来,而莫族人根据姆长所示斩杀一头主龙,取血救他。他给绘得头如“亘”,下部分根据他的衣饰形状绘得像个“史”,又像“衣”,图形飘逸而不失庄严。科伊尔知道这是尊他为天上神使的意思,而且因为这份敬意的存在,他的图形又被独立用金黄色描绘,在繁多的图纹墙壁上极为瞩目。
科伊尔转头,见屶硞站在他身后,就着他前几日所绘的图问道:”我被救回来,是你亲眼所见?“
屶硞道:”是的。还有姆长及其他人都亲眼看到了。那天,我跟着姆长去海边,捡些炼蓝色用的海藻。刚到那里,就看到主人已经在那里。“
科伊尔惊道:”我已经在那了?怎么到那的?“屶硞说:”嗯,没错。如果说怎么到那的,我想可能主人要么是走过去的,要么就是游过去的。“
这句纯朴的回答令科伊尔感觉极为不痛快,哑然又问道:”那么,我身边可有什么东西?“他实在是想问,载着他前来的逃生舱在哪,眼睛盯着对方,期待他说出哪怕是模糊的答案。他想姆长等人虽然救了他,但飞行器及他身上的通讯设备却给落在那里,去找回来应该还有用。
屶硞伸出手指不停掐指,喃喃语道:”什么东西?我想想。“
屶硞双手互掐着指头,一边数一边道:”当时主人身边,有海螺,有海草。嗯,对了,头上还有细碎的贝壳。身上有时有螃蟹爬过。身体一半埋在沙下,幸亏脸侧在一边。“他堆堆的说了很多,后面连他附近有多少海星,左侧珊瑚右侧砾石都唠唠的说了,却没一句切中科伊尔想知道的答案。
科伊尔听着他这样续续的说,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说话,问道:”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非常大,在我附近?“双手不断比拟圆圈的样子。
屶硞这次倒是非常快的回答道:”没有。有这样的东西吗?“科伊尔心中凉了半截,心想看来自己下坠地点离发现地点非常远,没准还是坠在海中,自己不知道如何爬出船舱,飘到岸边。
屶硞却在旁边变得自言自语:”有这样的东西吗?见过我一定画上去,一定会的。可我真没看见,姆长他们肯定也没见。有什么用呢,这么大的圆状的东西,是大贝壳吗?用来可以当鼓吗?“
那女孩插口说道:“主人,这么大的东西在海边真没有看到。当初我们看见主人躺在那,还以为是其他族的人死在那了呢。可是姆长又兴奋又激动又害怕,她说,这应该就是族长见过的天使。”
科伊尔道:“哦,她也认识我?”
那女孩道:“我和屶硞当时也这样问姆长。姆长说,她是听族长说的,族长在上一次的祭神大典晚上曾经见过主人一次,把样子都说了出来。她摸主人的心口,似乎没气了,但心还在跳,就让我们几人一起把您抬了回来。”
科伊尔心中暗叫惭愧,心想,年幼时一次鲁莽的行为,没想到事隔三百世后救了他一次。只听这女孩继续说道:“主人您可真重。我们轮流抬了一天,才把您抬回来。族长见是你,刚开始兴奋的山上山下乱跑,后来见您一直没醒,又担心得不得了,又骂我们没救你。可是主人,那时我们真救了你啊,只是喂你吃什么你都不吃,连水都不喝。”
科伊尔听她说的天真,微笑道:“这是我不好,不怪你们。”那女孩道:“族长骂了我们后,就亲自救护你。可你身上没什么伤,也不见流血,只是不醒。族长于是天天带着我们就拜神,求上天让您醒来,还让人去莈部那拿百草香。说是拿,莈族要了我们十张大皮才给了三束。”
科伊尔问道:“要百草香干什么?”
那女孩说道:“那是种上百种不同的树叶、花和草做出来的草把,慢慢点着,闻一下,两天都睡不着呢。燃剩的灰,用水化了,抹在身上,再痛的地方也马上不痛了。我们经常向莈族要这些香,去打猎时带上一点,大家一起闻,疲劳的时候就马上精神起来。”
科伊尔了解这该是莈部发现用来提神止痛的配方,转念又想,暗道:原来那几个部落是这样又得知我的消息。
只听那女孩叹口气继续道:“谁知道,这些平常非常有用的法子,用在主人身上一点用也没有。族长愁死了。后来焱打猎回来,看见主人您,非常不高兴,似乎认识您,竟然说出主人的名字。姆长那时说,只有用主龙的血,才能让主人醒来,焱去把主龙杀了,血拿回来的时候还是滚烫的。但主人还是不张嘴,焱急了,用很大力气,才把血给你喂进去,后来,主人就真醒了。”说到这,拍拍胸口,显然回想当时的情景,现在令她也激动不已。
这女孩口齿伶俐,把事情前后简洁明了的说了出来,科伊尔也得知他醒之前的事情大概。虽然用不上灌血什么的,自己也会过段时间自行醒来,但总是他们所救,这亦是缘份。他见这女孩头脑清楚,表达极有条理,想来屶硞打算培养她成下一名画师,心想这女孩智力确实是这方法的材料。
科伊尔拍拍她的脑袋,问疲乏:“你呢,叫什么名字?”那女孩答道:“丽莫,我是姆长现在最小的女儿。”
科伊尔赞道:“好聪明的女儿。”见她依旧有些激动的脸上,对他没有丝毫害怕之意,天真纯然,心下喜欢,又见她虽然小,头发却长而且十分凌乱,见石壁一角有块扔下的鱼骨,骨刺均排在一侧,另一侧则是鱼椎,心中一动,牵着女孩的手,走到那,蹲了下来,捡起鱼骨。
屶硞和那女孩均不解的看着科伊尔。只见科伊尔将鱼骨一侧的刺在光滑的石壁上磨了一会,就将一只手伸到女孩头发内,女孩唉的一声叫唤。原来科伊尔用手指梳理头发,不料头发基本打结缠在一块,极难分开,不免扯着头皮,十分痛。科伊尔安慰道:“别怕。”
那女孩点点头,只感觉科伊尔的手指又轻又软的在头发内抓了数次,那里原本又紧又痛的地方,慢慢舒适起来。她静静坐着,头也不敢动,眼睛也不敢眨,心里砰砰乱跳,不知道主人想做什么,只觉主人的手指在头发中越拉越轻快,而被拉的头发也越来越松,再无紧滞感。不一会,头顶又微微刺痛,只见科伊尔又拿着那鱼骨伸进头发内,头发竟然顺着鱼骨的刺,一条条听话般的沿着鱼骨的缝分开,在科伊尔手中如蛇一般灵活的舞动。
她紧张之中又带着好奇,不一会,只见自己左侧的头发,已经变得像一条非常灵动的鱼椎,像蛇一样盘在头顶。科伊尔将鱼骨拗下一根,将这根辫子别在右侧后,又从身上的衣服撕下根绦丝,将她颈后剩余的头发,如斗神宫多数女卫兵那样,束在颈背,站了起来。
那女孩摸摸自己的头发,又看看飘在脑后的发束,一个从来没有过的轻快惬意感在全身弥漫,自己似乎也像那夏马沙一般,能够飘在空中,心中欢喜,对科伊尔一笑,再咯咯又笑又叫,朝洞内跑去。
屶硞在旁看得莫名其妙,丝毫不解这孩子为什么突然如此兴奋。科伊尔放下鱼骨,摇摇头笑笑,信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