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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千万别把把柄落在下级手里 (3)

李桂香四点过一刻就赶到了东街口,从路口交警队专门设置的小铁柜子里拿了自己的袖标、小旗和哨子,装备上了小燕送给她的红头巾。李桂香正要上岗,兜里的小灵通却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的号码是李桂香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陌生数字,这让李桂香大为惊愕。李桂香装备小灵通的目的完全是为了接电话,为了省话费,她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用自己的小灵通拨打主叫电话。有她电话号码的人也极为有限,掰着手指头数一巴掌就数够了:女儿小燕、小燕的班主任老师、同行老刘和最近新加入进来的司马达,这个电话会是谁来的呢?好在小灵通是单向收费,接电话不用花钱,所以虽然这个号码估计八成是拨错了,李桂香还是接听了:“你好,请问找谁啊?”

对方是一个陌生男人,声音粗糙:“请问你是李桂香同志吗?”

李桂香连忙答应:“我就是,请问你是哪一位?”

对方:“我是市公安局交管科,我姓张。”

李桂香开始紧张,交管科是管她们的上级单位,她们的直属管理单位是市交警队东街口支队,交管科是管支队的。交管科会有什么事情直接找她这一个小小的交通协理员呢?会不会有谁投诉了她,上级要处理甚至炒她鱿鱼呢?想到这个可能性,李桂香更加紧张了,以至于说出来的话带上了颤音:“噢,您找我、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方说:“你现在就到我们科里来一趟……”

李桂香为难地说:“我正在班上,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找我有啥事啊?”

对方:“我已经安排人过去替班了,你现在就过来,有急事,快点啊,赶下班以前一定要过来啊。”说完这句话,对方把电话挂了。

李桂香发晕发懵,她想回拨个电话问清楚到底是什么事,转念又想,回拨电话还得花电话费,实在舍不得。想到对方说已经安排了替班的人,李桂香更加认定自己肯定是再一次被炒鱿鱼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为什么要炒她。同班的老刘看到李桂香木头一样呆呆地杵在那里,满脸都是丧魂落魄,关心地问她怎么了。李桂香回过神来,无奈地摇头叹息:“刚才接到公安局交管科一个姓张的来电话,叫我马上过去一趟,还说已经安排了替班的人,不知道是啥事。”

老刘也纳闷:“交管科跟咱们隔着好几层啊,他怎么会直接找你?他怎么有你的电话?”

李桂香:“我报名的时候给他们留的电话就是这个。老刘,你说会不会是他们要辞退我?”

老刘想了想:“不会吧?辞退你也用不着交管科出面啊,让支队给你说一声就行了。再说了,你干得挺好的,凭啥辞退你啊?行了,别胡思乱想了,再想也没用,赶紧去吧。”

正说着,替班的人也来了,李桂香匆匆忙忙地给替班的人交代了两句,骑上自行车急匆匆地朝市公安局交管车赶。路上,李桂香又想起了那个姓车的局长,看样子那个人真是自己命里的灾星,碰到他一次自己就要倒霉一次。今天中午碰上了他,下午不但没捡到塑料瓶、易拉罐、废纸板那些可以换钱的东西,交管科都找上门来了,看样子今天凶多吉少啊……

车轱辘如约到了局里,纪委的一个处长和一个科长已经在小会议室等他了。郭晓梅张罗着沏茶倒水,活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服务员。给每人面前都送上一杯洋溢着芳香的热茶之后,郭晓梅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那是一个位于谈话方和被谈话方侧后方的位置,还掏出出了一摞稿纸放到了面前,好像她要做记录。其实这次谈话用不着她做记录,纪委的科长已经接好了手提电脑,用手提电脑记录比用笔书写快捷得多。郭晓梅用这一整套行为语言暗示:今天找车轱辘的是市纪委,她仅仅是为市纪委的工作提供服务。

车轱辘中午没有睡着,接到纪委通知下午谈话的干部,中午如果还能睡得着觉,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脑子缺弦,一种是真的没有任何毛病。车轱辘脑子不缺弦,又浑身毛病,所以他接到郭晓梅的电话以后,不但中午睡不着,连饭都吃不下。来到会议室的时候,他非常紧张,却还得硬着头皮装出泰然自若。做到这一点非常困难,车轱辘演技不行,所以他的神态看上去非常怪,既有点像深山老林里的农民初次进城,而且一下就进到了北京、上海那样的大都市,又有点像倒假货、跑走私挣了大钱的暴发户宴请政府官员,动作拘谨,却又要表现出夸张的热情。

车轱辘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儿,让已经掌握了他问题的纪委干部很不以为然,所以纪委的处长和科长跟他不冷不热地握手寒暄过后,也不跟车轱辘啰唆废话,请他在桌子对面坐下之后,一开口就进入了谈话程序:“姓名、年龄、性别、职业……”

车轱辘知道这是程序性要求,不在意,也不敢在意处长谈话时的口气活像审讯,一一回答了处长的问话。处长在这里问话,科长在那里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记录,郭晓梅在后面悄没声儿地旁听。处长接下来请车轱辘完整、细致地把他发生车祸时候的情况叙述一遍。车轱辘做出纳闷的样子反问处长:“这个问题好像该交警队管啊,纪委怎么也开始管交通事故了?”

处长回答得很妙:“一般性的交通事故当然归交警队管,特殊的交通事故我们该调查的也得调查。比方说,车副局长的交通事故我们就得关心一下啊。”

车轱辘连忙说:“我们可得把话说清楚啊,我从来没有出过交通事故,如果你指的是魏奎杨压死的那个事故的话,我仅仅是一个乘客,不能说是我的交通事故吧。”

处长不跟他在这个问题上计较:“我们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车局长的工作可能比我们更忙,你还是把那天发生事故的情况说一下吧。”

车轱辘便开始回忆叙述那天发生事故的经过,他说的都是事实,关键的一点:谁开的车,他没有提及。

处长追问到了这一点:“当时是谁在开车?”

车轱辘犯了一个错误,放过了最后的坦白交代争取主动的机会:“司机啊。”

处长追问了一句:“你确定是司机开的车吗?”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怎么样车轱辘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顶了:“是啊,不是司机还能是谁?”

这个时候处长冒出来一句话:“我们能不能现在就把你的司机请来,当面证实一下当初到底是谁在开车?”

车轱辘有些犹豫,尽管他已经跟葫芦多次商量过对策,订立了坚硬的攻守同盟,可是当着纪委和郭晓梅的面,葫芦是不是还能坚持得住,他心里没数。他迟疑间,郭晓梅说话了:“我看还是请车局长再仔细回忆一下,是不是车祸发生的时候太紧张了,有些情况记不清楚了。”

郭晓梅完全是好心,因为根据他们的调查取证,已经查清了车轱辘在车祸发生以后行贿收买交警队王队长的问题。那个王队长,当纪委宣布对他实行双规之后,马上就怂了,因为,面对一万两千块的原始凭据和三万六千块的收条,他没办法说清楚其中的差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当他弄清楚两个墓穴一共只花了一万两千块,而车轱辘却向他报账三万六千块的事后,觉得自己受了车轱辘的愚弄,被车轱辘耍了,马上原原本本地交代了和车轱辘之间的非法交易。但是他却忘了,不管是一万两千块还是三万六千块,他自己一分钱都没有花。

弄清了这个问题之后,其他事儿也就迎刃而解了,事情很简单:如果车轱辘没有违章驾驶公车飙车的话,那么他根本就没必要队王队长行贿。所以,纪委处长才提出来要葫芦当面对质。郭晓梅阻拦是好心,既想给车轱辘一个坦白交代的机会,也担心葫芦一口咬定当时就是他开的车,车轱辘没有动车,纪委把案子办夹生了。

车轱辘如果这个时候能够软下来及时交代问题,也还能够得上个好态度,可是他认了死理:如果这件事情自己承认了,最低限度脑袋顶上的乌纱帽也得丢。

在官场上混久了的人,如果没了乌纱帽,就跟商人破产、农民失地、工人下岗一样,都是要命的事儿。保住乌纱帽,已经成了这些人的生存本能,因为他们的世界观已经固化为:失去了乌纱帽,就等于失去了整个人生。本能支配下的行为往往是错误的,因为本能缺乏理性和良知。车轱辘就犯了这个错误,保住乌纱帽成了他现在最大、最为迫切的也最为盲目的目标。所以,当郭晓梅再一次给他制造机会的时候,他又错过了,还强作镇定地跟纪委办案人员叫板:“好啊,葫芦就在值班室,叫过来问问不就啥都明白了吗?”

处长摇头叹息:“其实我们也知道现在把那个叫葫芦的司机叫过来他会怎么说,作为一个处级领导干部,你应该懂得对组织诚实的重要性。一个人不怕犯错误,就怕犯了错误不改。一个人不怕说谎,就怕圆谎,因为圆谎需要编造更多的谎话,谎话越多,破绽越多。我们今天直接找你谈这个问题,你应该明白我们的工作已经做到了什么程度,其实,即便你的司机再一次证明当时是他开的车,对这个案子也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证明意义了,我们真正要查的并不是这个交通事故本身,而是超出了交通事故以外的问题。好,既然你同意叫司机当面作证,我们就把他叫过来问一下,算是考查一下你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吧。”纪委的处长对郭晓梅吩咐:“郭组长,请你去叫一下车副局长的司机。”

郭晓梅无奈地离去,片刻领着忐忑不安的葫芦来到了会议室。葫芦进来看了车轱辘一眼,又看了看纪委的处长和那个守着笔记本电脑的科长,神情惶惑,战战兢兢,蹑手蹑脚,既像刚从洞里出来的老鼠,又像

正要捕鼠的老猫。

车轱辘给他介绍:“这是市纪委……”

市纪委的处长打断了他:“你好,我是市纪委的,今天找你来证明一点儿事情。”话语客气,口气冷硬,明摆着警示车轱辘不让他插嘴。

葫芦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噢,我好,不对,你好,找我啊?”

处长说:“刚才你们车副局长说,导致魏奎杨死亡的那次车祸发生的时候,是你在开车。现在我们找你就是请你确认一下,当时究竟是不是你在开车。”

葫芦扫了车轱辘一眼,支支吾吾:“当时、当时……”

处长打断了他:“你先别急着回答我,我先告诉你一件事。我们调查的重点并不是这起车祸,车祸由交警队调查,你在这件事情里的责任你应该清楚,你的责任并不大,即便当时你把车交给了车副局长,他有驾照,又是你的领导,用交通法规来考量,你甚至连肇事责任都没有。但是,如果你当着我们的面伪造事实作假证的话,作假证的后果比这起车祸更加恶劣,更加严重。好了,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考虑,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希望你如实回答,这是你的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