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达说:“喝啊,我妈把这叫原汤化原食,说吃饭的时候喝点汤有助消化。”小燕熟练地为自己和司马达调好了醋、酱油和成的蘸料,问司马达:
“舅舅,你要蒜和辣椒不?”司马达说:“当然要了,没有蒜和辣椒怎么吃包子。”小燕就像个小大人一样,给司马达的小碗里加上了蒜泥和辣椒油:
“咱俩开吃吧,我都馋了。”司马达说:“等等你妈,一起吃。”小燕说:“哼,真成你姐姐了,啥事都向着她。”司马达说:“我有一个哥哥,用处不大,唯一的用处就是别人欺负
我的时候可以帮我打架。从小我就羡慕人家有姐姐的孩子,有姐姐就不同了,可以帮着做饭吃,帮着洗衣服,必要的时候也能帮着打架,用处比哥哥大多了。”
小燕嘻嘻哈哈笑着说:“舅舅你真有福,想要什么有什么,想要个姐姐吧,现在不就有了吗?不但有了姐姐,还搭了一个聪明美丽善良的外甥女,你赚大了。”
司马达让她给逗笑了,觉得小燕子真是可爱到了极点,忍不住在她的小鼻头上刮了一下说:“真能自夸,还聪明美丽善良呢,吃饭都不等你妈,能算善良吗?”
小燕说:“不是我不等,我妈根本用不着我们等,你等她了她反过来还得埋怨你……”正说着李桂香端着汤进来了,看到司马达和小燕还没动筷子开吃,就
说:“你们怎么不吃啊,趁热吃才好。”小燕说:“我们等你呢。”李桂香说:“等我干吗?我还能落下?快吃,好好的包子放凉了就
没有那个热乎香气了。”小燕笑嘻嘻地对司马达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司马达哈哈大笑起来:“没说错,没说错,果然落埋怨了。”李桂香问司马达:“这个小鬼头说什么了?”司马达说:“小鬼头说让我们先吃别等你。”李桂香说:“对啊,你们赶紧吃等我干吗?”
司马达和小燕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小燕夹了一个包子放到司马达跟
前说:“舅舅你先吃。”司马达问她:“为什么我先吃?”小燕说:“你不是说很多年没吃到这样的包子了吗?所以应该你先
吃,我跟你同时吃。”说着也夹了一个包子放到了自己面前的小碗里。
李桂香从笼屉里抓了两三个包子匆匆忙忙往外走,边走便吩咐小燕:“你陪司马舅舅吃,妈妈该上班了,吃完了锅碗就扔在那儿别动,我回来收拾。”
司马达讶然惊问:“大姐你今天不是已经下班了吗?怎么又要上班去了?”李桂香说:“我另外还揽了份活,得赶紧走了,去晚了活干不完回
来就更晚了。”边说边咬着手里的包子匆匆走了。司马达问小燕:“你妈又在哪儿找了份什么活?”小燕说:“在一家物业公司找了份保洁员的工作,就是美能达大厦,你
知道吧?每天下午四点到五点,晚上七点到九点,我妈说刚好是交通协
管员下班的空隙时间。”司马达叹息道:“唉,你妈妈这样太辛苦了。”小燕也长叹一口气说:“有什么办法,要生存啊。”司马达问:“你妈妈当交通协理员挣的钱不够花吗?”小燕说:“我妈说要多挣钱,要把她住院欠的账还上,还要给我把
上名牌大学的钱攒得足足的,绝对不还我当贫困生。再说了,钱那个东西,多少才够花啊。”司马达说:“你给你妈说,就说是我说的,她住院的医疗费用不着她管,一共是四千六百多块钱,已经从我跟洪书记的医疗卡上划过去了。”小燕摇摇头:“我妈不是那种人,她不会让别人替她出医药费的,她
说别人出的医药费治不好自己的病。”
司马达只好给小燕解释:“你妈妈的病是因为那天坐我的车才得的,所以应该由我和洪书记承担责任。哪有别人出的医药费治不好自己的病这一说,她的病不是治好了吗?”
小燕说:“这是你们大人之间的事情,我是小孩,我不管,我只管好好学习,快快长大,帮妈妈挣钱,挣多多的钱,再也不让我妈妈吃苦受累了。”
司马达拍拍小燕的脑袋说:“小燕说得对,舅舅支持你,快吃吧,一会凉了用你妈的话说,就是没有热乎乎的香气了。”
两个人吃过饭,小燕要去收拾碗筷,司马达拦住她:“我来,你别动手了,好好复习功课去,你不是要考名牌大学吗?从现在开始就得抓紧分分秒秒的时间才行。可别像舅舅这样,没多少文化,长大了只能给别人当司机。”
小燕是个豁达的孩子,也是一个会偷懒的孩子,看到司马达刷锅洗碗的积极性甚高,不但不跟司马达争,反而积极鼓励他:“舅舅,洗锅刷碗也是一种锻炼,机会难得,我就让给你吧。”说完,自己拿出课本做起练习来。
司马达摇头苦笑,闷着头把厨房收拾干净,离开李桂香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李桂香还没有回来。
李桂香做保洁员的美能达大厦是一座商居两用的大厦,一共有二十八层。大厦四层以下是商场,五层以上是居家公寓。在“十三亿人十亿商,剩下三亿正商量”的滚滚浪潮里,五层以上很多用来做公寓的家居房屋也都成了经商的场所。比如,悦来茶馆就是由两所公寓住宅装修而成的。
李桂香负责清扫的是公寓楼部分,那些租用公寓住宅做生意的店家,以业主的身份让李桂香这样的保洁工给他们大家打扫卫生,这样可以节省一大笔专为自家雇佣卫生工的费用。这座商居两用的大厦有二十八层,李桂香和另外两个保洁工分工负责,除去四层以下的商业区域,五层以上的二十四层由她们三个人每人负责打扫六层,工作的辛劳和繁重是不言而喻的。而且,做保洁工的收入也非常低,李桂香每个月做保洁工的工资收入才六百块钱,而且人家还不管劳动保险之类的费用。就是这样的工作,竞争也很激烈,如果李桂香稍有不慎,随时都会被炒鱿鱼,后面等着上岗的大有人在。
李桂香的这份工作是跟她一起站马路的老刘给她介绍的,老刘的儿子在美能达大厦当保安队长。在一起干了一段时间的工作之后,老刘对李桂香的印象极佳,觉得她是一个工作认真负责,能吃苦耐劳又没有任何是非的好人。得知李桂香急需增加收入偿还住院欠账,还要供一个女儿上学,老刘就通过他儿子给李桂香介绍了这份工作。
李桂香分配的卫生保洁区域是五到十层,每一层都要把过道、楼梯用拖布擦洗干净,然后把过道里的垃圾桶运到楼下,把垃圾清理完之后再把垃圾筒放回原来的位置。真正的家庭住户不会让李桂香这样的保洁工进入家里清理卫生,倒不是同情她们不忍心加重她们的劳动量,而是怕她们摸清家里的底细偷东西。而那些租了公寓开买卖的商家不怕她们偷窃,因为他们的房间是租用的,值钱的东西绝对不会放在这里。李桂香这样的保洁员就成了他们免费的卫生工,不但要替他们打扫卫生,还要打扫得干干净净,否则他们就会到物业公司投诉,轻则扣奖金,重则炒鱿鱼。不管轻还是重,都是李桂香所不愿意承受的,所以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心尽力地把每一个需要她打扫的角落都清扫得干干净净。
李桂香逐渐摸清了在这种地方打扫卫生的窍门,那就是要先打扫那些需要她去打扫的商家占用的房间,把房间里的灰尘、垃圾清理到走廊里之后,再清理外部的卫生。这样就可以避免打扫室内的时候对室外造成交叉污染。李桂香提着一只水桶,水桶里浸泡着抹布,另一只手拿着拖把,胳肢窝里夹着一把笤帚。茶馆的客人不多,只有装修成古代风格的那个包间里有两个男人在喝茶聊天。李桂香把茶馆公共区域的地板擦洗干净之后,就又开始打扫包间。没有人的包间当然用不着打扫,她要打扫的是经过客人祸害过的包间。李桂香一踏进那两个男客人正在喝茶聊天的包厢,就认出来其中一个人是那天夜里在大纽约娱乐城喝醉滑倒的局长,就是因为他,李桂香被娱乐城炒了鱿鱼。另一个人她不认识,但是那个架势一看就知道也是一个领导干部。
车轱辘正在和王队长商量对策,两个人已经确认,市纪委已经开始着手调查王队长购买墓穴这件事情。现在他们还不敢肯定的是,市纪委调查这件事情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仅仅是要追查王队长利用关系低价买墓穴,那就没有什么大麻烦,到时候车轱辘一口认了,这件事情上他刮了点不正之风,帮王队长买的墓穴太便宜,大不了该补的再补点钱,算不了什么原则问题。如果市纪委已经掌握了王队长收了车轱辘的墓穴之后,轻易撤销了对车轱辘车祸案件的调查,便大大的不妙,问题的性质就有了质的变化,车轱辘就是行贿,王队长就是贪赃枉法,对于这种性质的问题,丢乌纱帽是最轻的处理。
车轱辘和王队长对于李桂香进来打扫卫生根本就没有在意,继续研究对付市纪委的办法。在他们眼里,李桂香这种保洁工跟正在喝的茶、正在用的茶具没有什么不同,存在的合理性在于能够使他们这样的客人更加舒适、惬意而已。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有理会正在默默地、静悄悄地擦拭地板、桌椅和各种摆设的李桂香。
李桂香心惊胆战,在她的眼里,车轱辘这位领导就是她的灾星,遇见他说不准就会有什么祸事。所以她百倍地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一切,竭尽全力地避免发出任何声响引起两位领导的注意,就像一只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偷觅食的老鼠。
其实,在车轱辘的脑海里,从来就没有过李桂香这个人。他那天在大纽约娱乐城摔了一跤的记忆残片,不过就是摔倒之后,有人把他扶了起来,至于扶起他的人到底是谁,他当时和过后从来就没有去想过。
车轱辘说:“那我们俩就说定了,买墓穴的事情肯定瞒不过去,那就干脆别瞒。关键的问题是你给我钱了,我只不过是利用职权让你买的便宜了点。我现在就给你写个收条,就写上收到你购买墓穴的钱三万六千块,到时候你就当证据拿出来。”说着,车轱辘从提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写了一张收条,签上名字递给了王队长。实际上当初车轱辘付的是一万两千块,为了让王队长领一个大情,他给王队长说人家只优惠了九折,原价四万块,收了三万六千块。这阵儿,要给人家写收条了,又不好改口,只好按照原来说的数写上了三万六千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