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钟华预料到了,跟单立人的谈话肯定不比跟万鲁生的谈话轻松。
他先打听单立人是不是已经把李芳给关起来了,单立人明确地告诉他:“已经采取措施了。”洪钟华只好把省委张书记的意见转述给了单立人。果然,他一转达完张书记的意见,单立人的脸色马上僵成了一块发霉的
芥菜疙瘩:“这不成了官官相护吗?我是按照省纪委的意见办的。”
洪钟华和张书记通过电话以后,冷静下来全面衡量了一番目前的局
面,不能不承认,省委张书记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李芳的问题不管最终查出什么结果,双规或不双规她,对查案本身并没有什么重大的影响,还是那句话,双规是审查问题的手段,并不是惩罚措施。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铜州市在省委张书记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迄今为止没能拿出一条可以应付的过去的措施来,再把市长的老婆双规了,整个铜州市还不得再掀起一场舆论风暴。再把万鲁生难以预料的反应考虑进去,局面到底会闹成什么样子,确实无法预料。反过来,他也非常理解单立人,作为市纪委书记,就应该这样不畏权贵,党纪国法面前人人平等,不管谁犯了党纪国法,都要一查到底,不然还要纪委干什么?现在案子正查的轰轰烈烈,也已经宣布对李芳实行双规,突然让他们不尴不尬地把人家放了,无疑是一件很丢脸、很没面子的事情。李芳如果反过来借题发挥地闹起来,那就更加麻烦。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只能按照张书记的意见办,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回旋的余地。洪钟华开始做单立人的思想工作:“老单啊,为了维护我们铜州经济社会发展的稳定大局,也为了保证我们尽快补救在省委书记面前造成的负面影响,这件事情我个人的意见还是要按照省委的意见办,再说了,下级服从上级也是我们党的组织原则嘛。”他有意无意地把张书记的个人意见变成了省委的意见,其实这也没错,一把手往往就能代表党的一级组织,尽管党的章程上规定党实行的是集体领导,实际工作中,一把手一句话的决策方式早已经成了党章外的章程。
单立人说:“下级服从上级没错,可是这个案子涉及的问题确实很深啊。从大道理上来讲,政府除了国家规定的税收之外,任何牟利行为都是非法的,因为,政府掌握着公权力,如果用公权力来牟利,那政府就会处于绝对的垄断地位,古今中外这种状况都是基本法理绝对不允许的。所以,我们国家也是一样,合法税收以外,政府牟利是党和国家严令禁止的。反过来看看我们铜州市,政府参与牟利的项目太多了,现在老百姓买车的多了,政府就把牟利的目标锁定到了私家车上。停车收费应该遵循的基本原则是谁家投资谁家获利,修建了停车场,派专人看车,保证人家车辆安全,这样才能收费。政府的基本任务只能是制定法律法规规范停车秩序,尽可能的为广大市民提供便利的停车条件,政府绝对不允许收费,也没有权利收费。因为政府拥有的是公共资源,是全民共有的财产,老百姓照章纳税,就应该享受使用权。就像公园、公厕,在国外哪有政府收费的?可是我们铜州市呢?不但政府把老百姓的车当成了创收的银行,更可恶的是还收什么年费,人家停不停车,都要按年缴费,这不是瞎胡闹吗?这后面如果没有非法交易,没有巨大的利
益驱动,万鲁生那么明白的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种事情吗?”
可以看得出来,单立人真的愤怒了,不然他绝对不会公然点着万鲁生的名字说这些话。在洪钟华印象里,单立人是一个比较木讷、内向的人,行事低调,不好张扬。今天才发现这个人居然也很能讲,而且讲起来振振有词,头头是道。真应了那句话:每个人都是立体的,都有另外的一面,关键是有没有展示另外一面的机会和条件。
洪钟华说:“你现在说的这些还都仅仅是推测,你也并没有掌握实实在在的证据,如果你有证据,我二话不说就支持你,而且是坚决支持,可是你现在没有证据啊。”
单立人说:“办案子难就难在这里,没有证据就无法采取相应的组织和法律措施,反过来,不采取相应的组织和法律措施,又怎么能拿到证据?这是一个两难选择,特别是纪委,没有司法调查权,更没有司法侦查权,很多问题的调查取证困难重重啊。今天我当着书记的面表个态,对省委市委的决定我们坚决执行,但是,即便把李芳放虎归山了,这个案子我们也不能撤,而且要跟检察机关联合起来,成立魏奎杨专案组,把魏奎杨和李芳之间的非法交易关系彻底查个水落石出,不然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对下面的同志也没办法交代。”
洪钟华连连点头:“谁说让你们撤案了?我说的是让你们解除对李芳的双规,并不是让你们放弃对这个案子的调查取证。好,你刚才的提法很好,就叫“魏奎杨巨额资产来源不明专案”,还是要紧紧咬住魏奎杨,通过魏奎杨这条线来找到突破点。省委张书记也说了,不是不叫我们查案,是叫我们查得高明点。”
单立人冷笑着说:“有些人以为魏奎杨死了,就死无对证了,有那么简单吗?雁过留声,人过留痕,魏奎杨死了,也只不过是死了一个人证,大量的物证还完整地留着,银行资金往来更不可能不留痕迹,我就
不相信查不清楚。”
洪钟华表态支持他:“你查案我完全支持,这也是我这个市委书记的职责和义务。就按你说的办,至于李芳,就把她放了,这样说不定反而能起到松懈对方警惕性的作用,更加有利于深挖问题真相呢。”
单立人叹息一声:“什么有利没利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愿
事情能朝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李芳一跑了之。”洪钟华说:“不会,实在不行就暗中加强对她的监控,内紧外松嘛。”单立人起身告辞:“我建议,由我们牵头,抽调反贪局、公安局经
济犯罪侦查科的骨干力量组成魏奎杨专案组,因为在查案的过程中,很多环节需要司法手段的配合,比如说到银行追查资金流向和账号情况,如果没有正规的司法手续,银行很难配合。还有,比方说我们对某个嫌疑人进行监控侦查,没有司法手段也是很难的。”
洪钟华连连点头:“好吧,我没意见,不管最终查的结果怎么样,我要的就是四个字:水落石出。”
单立人说:“我们尽力而为,其实我们也不是非得要把谁弄成贪污腐败分子不可,我们的终极目的也是四个字:搞清事实。是好人,就还她一个清白,是坏人,那也没话讲,该送到哪儿就送到哪儿去。没别的事我就走了,领导一句话,我们的麻烦就很大啊,还不知道那个李芳解除双规会有什么反应呢。”
洪钟华说:“她能怎么反应?总不至于赖着不回家吧?”单立人烦恼地说:“难说,那个女人霸气十足啊。”洪钟华说:“她要是不回家,你就陪着她待在屋子里熏她,看她回
不回家。”单立人哈哈大笑,情绪总算缓和下来。洪钟华说:“没关系,该办的你去办,如果有什么问题,及时跟我通气,不行我就找老万,让他出面。”
单立人边往外走边说:“算了吧,不麻烦万市长了,有什么问题还是我们自己解决,还是给万市长多留点时间,让他多动动脑筋看怎么从老百姓身上刮油水吧。”
车轱辘勘察完陵园新址之后,在路上听到殡葬管理科科长接到电话,说是市纪委有人找科长,当时他还没当回事儿,根本没想到这件事情跟自己会有什么关系,所以还跟科长开玩笑,问人家犯什么事了。下午上班在走廊里碰上了纪检组长郭小梅,蓦然想起了市纪委找殡葬管理科科长的事儿,像这种事情,按照组织程序一般都会事先跟民政局党组或者纪检组打个招呼,有时候还会让他们配合调查,车轱辘便随口问郭小梅:“市纪委找殡葬科科长干吗?”
郭小梅愣住了:“你说什么?市纪委找殡葬科科长?我怎么不知道?”
郭小梅的表情、口气告诉车轱辘,市纪委找殡葬科的事儿确实绕过了局纪检组,这就显得有些非同寻常了。难道殡葬管理真的出了什么严重的违法乱纪问题?他是殡葬管理科的主管领导,如果殡葬管理科真的出现了问题,他啥也不知道,即便组织上不追究他的领导责任,他多多少少脱不了干系,起码证明他领导无方。
郭小梅追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车轱辘含糊其辞地应付:“听别人说的。”然后急匆匆地转身来到办公室,抓起电话就拨殡葬管理科。
车轱辘这时候还根本没有意识到,市纪委找殡葬管理科会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担心的是,殡葬管理科是个很有钱的地方,尽管上面也制定了不少规章制度,什么收支两条线啊,管账不管钱啊,严禁私设小金库啊,其实都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国人的一大特色就是表面上特别遵奉权威,实际上最能糊弄权威。改革开放初期从广东流行出来一个口号:绿灯亮时快步走,红灯亮时绕着走,黄灯亮时偷着走。这就是中国人善于欺上瞒下的真实写照。
党中央国务院号召要建设节约型社会,市长万鲁生在大会上喊得比谁都响,夜景工程照样做。殡葬管理科也一样,那些规章制度都是对愿意执行的人制定的,不愿意执行的人总会有办法从规章制度的空隙绕着走甚至偷着走。殡葬管理科是事业单位,下面的陵园、殡仪馆、火葬场等单位又是相对独立的企业性质,这就给殡葬管理科留下了曲里拐弯难以捉摸的资金渠道。不然,车轱辘的消费支出殡葬管理科也不可能替他埋单。
电话拨通了,车轱辘张嘴就找科长,接电话的人一听就知道是主管局长大人,连忙把科长叫了过来。
车轱辘先是问他:“纪委的人来了没有?”
科长回答:“已经走了。”
车轱辘接着问:“什么事?”
科长回答:“也没什么事,就是问了问陵园墓穴的销售情况,把今年以来的销售登记拿走了。”
车轱辘追问:“你给我说句实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如果你们那儿发生了问题,现在赶紧老老实实说清楚还为时不晚,让人家追查出来一切就都晚了。”
科长的口气很坦然:“我们科里能有啥问题?过路财神,账上根本就不让留钱,当天收入当天就得交到市政府结算中心去。没事,你放心好了。最多就是我们接待费用超点限额,这也不是什么问题,现在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