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鲁生咧咧嘴想奉送给省委书记一个微笑,结果作出来的表情比哭还难看,省委张书记瞪了他一眼把脸转向车外,忽然喊了起来:“好了,好了,动了,动了。”果然,外面的车纷纷把标语扔到了街上,车流犹如解冻的冰河,开始慢慢朝前蠕动,很快就像破开冰封的洪水哗啦啦地一泻如注顺畅流淌起来。前导的警车也随着车流朝前开动,接着张书记的车也开始启动缓缓前行了,车上的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万鲁生市长脑子一走神,精神一松懈,肚子就像扎破了的车胎,气体一下子全都窜了出来,不是闷屁,也不是响屁,而是一个水屁,液体和气体一起挤了出来,把万鲁生的裤衩都给濡湿了。顿时,密闭的车厢里臭气熏天,人人蹙眉抽鼻子,目光睖睃着开始四下寻找肇事者。万鲁生急中生智,眼神夸张地在车里所有人的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带动着所有人的视线牢牢地定格到了洪钟华的脸上。洪钟华洞悉他这偷着放屁赖别人的伎俩,微微一笑,镇定自若地半开玩笑道:“各位领导都别看我啊,我们万市长就是这种人,屁大个事都要刨根问底查清楚。”
万鲁生做贼心虚,不敢当着省委领导的面跟洪钟华较真,只好恬着老脸嘻嘻哈哈地陪着大家哈哈大笑:“是啊是啊,说到底不就屁大个事吗。”
省委秘书长嘻嘻哈哈地说:“事不大,味太大,快把车窗打开透透气,也不知道谁的肠子烂了还是下水道坏了,怎么这么臭。”
秘书长发话,秘书和随车的保卫人员连忙打开了车窗户,车里的人都凑到车窗跟前换气,一个个活像刚刚被抢救上岸的溺水者。
由于要接待省委书记,有重要接待任务,市府车队的司机除了几个领导同志的专车到宾馆接送领导以外,其他司机都老老实实地在值班室待命,谁也不敢像往常那样找个借口就乱跑。这个时候找借口也没用,市委市政府办公室给车队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擅离岗位。司机们待在值班室里不外乎办三件事:打牌、看电视、吹牛聊天。
最近一段时间可供司机们当瓜子嗑的话题太多了。省委书记到铜州市视察,魏奎杨的巨额财产,持续不退的高温天气,还有就是挖掘出一个巨贪的那场车祸。这些司机长年累月在领导身边提供服务,领导不经意间漏出来的只言片语往往就能成为他们议论的重大话题。有的司机和领导处得极好,私人感情已经越过了上下级之间的界线,结成了“领导喝酒他帮忙、领导吃饭他端汤、领导洗澡他搓背、领导泡妞他站岗”的铁哥们。当然,能够和领导建立这种虽然权利义务不对称却也够铁够硬的亲密关系大都是那些专车司机,开值班车的司机除非特别机灵、特别会来事、特别富有牺牲精神,一般情况下很难把自己同领导的关系上升到那个层面。
不管是专车司机还是值班司机,都得整天围着领导或者机关干部转,所以内部消息极多、极快。今天由于有重要接待任务,司马达之类的专车司机这阵都在铜州宾馆待命,不在值班室,剩下的都是开值班车的二流司机。这些司机由于物质和精神上都比专车司机缺少领导的关怀,难免心理不平衡,平时胡吹的时候多多少少还顾忌那些专车司机给领导耳朵眼儿里灌私话,这会儿眼前少了可能向领导传话的专车司机,所以聊天的时候话说得也就更加开放一些。
魏肉酱现在是热门话题,随着事情的发展这个话题持续发烧,不管聊什么内容,最终不知怎么搞的,话题都得绕回到魏肉酱身上。今天司机们研究的主题是,据说市纪委那个烟焦油味道能飘出十里地的单立人书记已经开始对市宏发建设开发总公司组织审计调查了。
“这里头肯定有猫腻,说不定还能查出更大的贪官呢。这事是明摆的,哪有政府下文件要老百姓给一家企业交费的道理。”开值班大巴,专门接送市政府普通干部上下班的司机老杨说。
“查个屁,人家早就把账做好抹平了,查也查不出什么名堂,现在的人脑子都不是白给的。”开值班越野吉普车,专门负责接送市领导越野狩猎潇洒的司机老张说。
毛毛雨向来是这种场合这种话题的热心参与者,他说:“不管能不能查得出来,查得清楚,有人查就说明我们铜州市的领导也不都是昏官。不过,可别忘了,宏发公司的总经理是谁啊,所以,这件事情肯定是半途而废。”
惊叹号问:“我靠,总经理是谁?”
毛毛雨:“市长老婆啊。”
听到这话谁也都不再吭声了,谁都怕这话说得太深入,传到万鲁生耳朵里。
老张说:“现在哪有昏官,昏了还能当上官?一个个都明白得很,碍着谁的利益都不会让份儿,都知道给自己涨工资谋福利。你们收没收到这样的信息,我念出来你们听听啊:我是主人你是仆,你涨工资我受苦,我是主人你是仆,你坐专车我走路,我是主人你是仆,我流血汗你
享福。”
老张念完这条信息,司机们齐声叫好,让老张转发给他们,他们再给别人转发。于是老张便开始给这帮司机转发信息。第二天,这条信息就转到了市委书记洪钟华的手机上,这是后话。
惊叹号从当司机到当车队队长,在车队干了半辈子,对于司机们研讨的各种话题已经有些麻木。他知道,这帮人说归说,也就是图个嘴上痛快、心里舒服,多多少少还有一点儿显摆,实际上见了领导就一个个都变成了模范公民外加优质服务员,巴不得哪一天把领导伺候高兴了给自己扔一个面包圈。所以,对于司机们的话,他向来是似听非听,用“我靠”来表达惊讶、不惊讶、肯定、不肯定种种同向或逆向的意见。
可是,毛毛雨突然说出来的一句话让他怦然心动,心惊肉跳,马上把注意力从电视上正在上演的肥皂剧中拉回到到现实:“我靠,车轱辘什么地方惹着你了?”
这帮司机不知道怎么又把话题拉回到了这场车祸的制造者车轱辘的身上,毛毛雨鬼鬼祟祟地通报了一个令所有人大惊失色的最新消息:据消息可靠人士透露,出车祸的时候开车的是车轱辘,而不是他的司机葫芦。司机们都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市里有明确规定,不准处级以上干部驾驶公车,司机如果把车交给处级以上干部驾驶,不管这个处长有没有驾驶执照,不但要严肃处理开车的领导干部,还要比照将车交给无照人员驾驶处理司机。其实关于车轱辘驾车导致车祸的传言现在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只不过凡是知道惊叹号和车轱辘关系的人都不会当他的面说出来。今天毛毛雨吹得兴起,一时忘了照顾这层关系,便把事情捅到了惊叹号面前。
惊叹号连连追问:“我靠,你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毛毛雨正说得痛快,让惊叹号这么一问,才猛然醒觉自己的嘴招惹是非了。不过话已经说出来了,此时收回已经来不及,人家也容不得他收回了,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惊叹号这位车轱辘的连襟、车队队长、自己的顶头上司肯定不会不了了之的。
毛毛雨眼珠子转了又转,只好用交警队来打马虎眼:“咳,这种事情谁敢自己胡编乱造?还不是交警队的人传出来的消息嘛,说这件事情正在查,只不过是怀疑,还没有最后定案呢。”
惊叹号穷追不舍:“交警队?交警队谁说的?”
毛毛雨说:“交警队都这么说,不信你可以打电话落实一下,他们把车轱辘的司机,就是那个外号叫葫芦的驾照都扣了。你也别刨根问底了,我告诉你吧,这件事情是魏肉酱的司机揭发出来的。”
惊叹号本能地替车轱辘拆解:“我靠,魏肉酱的司机知道什么?我靠,他当时摔得稀里糊涂晕头转向,怎么可能看得清楚是车轱辘开车?净瞎胡扯呢,我靠!”
惊叹号是领导,而且是顶头上司,毛毛雨不敢再固执己见,马上见风使舵:“谁说不是了?我也不相信,所以我才替车局长打抱不平呢。”
封住了毛毛雨那张臭嘴,惊叹号暗暗心惊,他知道市纪委专门发过文件,严禁处长以上干部私开公车。如果车真的是车轱辘开的,即便交警队不会把他怎么着,纪委也饶不了他。想到这儿,惊叹号心里怦怦乱跳,连忙跑到值班室外面给车轱辘挂电话通风报信。
用不着惊叹号通风报信,车轱辘已经察觉到危险正在渐渐逼近自己。这天一上班葫芦就找到他向他报告了一个让他极为震怒的消息:笑面虎卫骏正式通知葫芦,由于葫芦的驾驶执照被交警队扣了,他已经没有开车的资格,所以局里决定解聘他,请他自谋出路。
铜州市一般的行政局、处的办公室都是综合性办事机构,局里的杂事能集中的都集中在局办公室管理,除了正常的办公室文秘、行政、接待业务以外,财务、人事、后勤等都归拢到局办公室,所以卫骏有权解聘像葫芦这样的外聘司机。
“他妈的,卫骏真够狠,不但把我开了,连这个月的工资都不给我,说我这个月没开车,司机不开车就等于没上班。车局长,你可得帮帮我,不然我就完了,现在满大街都是揣着驾照找工作的司机,不能在这儿干了,我怎么办?”卫骏说到这儿声音里带了哭腔。
车轱辘听了葫芦的话浑身的血液刷地一下涌上了颅顶,太阳穴嘣嘣跳着活像在敲鼓点,起身就要去找卫骏算账,他已经走到门口了,葫芦为了给他的怒火上再加一瓢油,又说了一句:“哼,表面上他是辞退我,实际上他是冲着你车局长来的。”葫芦这句话有如一根冰棍直接插进了车轱辘的心里,虽然难受,倒也冷却了他的火气。他站在门口想了一想又退了回来。葫芦说得不错,整葫芦是假,整他车轱辘才是卫骏的真正目的。想到葫芦被辞退这件事情背后可能隐藏的阴谋,葫芦插进他心里那根冰棍顿时溶解成一摊冰水,他的心被这摊冰水浸的冷森森地发僵发硬。他忽然想通了一个道理,卫骏那种笑面虎如果不是有绝大的利益或者现实的危机,绝对不会面对面地得罪葫芦这样一名司机,至少他怕把人得罪狠了人家从他背后拍砖头。反过来说,卫骏根本就不会把葫芦这样一个外聘司机放在眼里,他这么做的目标是车轱辘。试想,如果真的把葫芦逼急了,葫芦会做出什么事?如果葫芦还在民政局开车,他会顾及到自己的厉害而替车轱辘隐瞒事实真相,既保护了车轱辘也保护了他自己。如果他被赶出了民政局,不再是局机关里的司机,那他也就不再受市纪委有关规定的约束,为了尽快拿回驾驶执照另谋生路,他什么事情都会
干的。
车轱辘让卫骏的老谋深算震撼了,卫骏那笑眯眯的瘦脸后面隐藏着的机心,车轱辘自叹不如。车轱辘迅速权衡了利弊得失,明白了一点: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找卫骏讨说法,即便他去找卫骏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卫骏这么做之前,不可能不考虑车轱辘的因素,既然卫骏敢这么做,那他就一定会有充足的理由来抵挡车轱辘。说不定他正好希望车轱辘主动找他,从而按照他的布局把事情闹得让车轱辘下不来台。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稳住葫芦,而不是找卫骏扯皮吵架。车轱辘冷静下来,对葫芦说:“怕什么?有我在你担心什么?他让你走你就走啊?民政局又不是卫骏他家的。这样,你先别理会他,每天照样来上班,照样画考勤,他不让你画你也画,先拖一段时间再说。”
葫芦为难地说:“这怎么行?人家已经通知小车班了,把我的值班室钥匙都收了,我现在上班都没地方待。”
车轱辘教他:“怎么能没地方待呢?就待在卫骏的办公室,他如果赶你你就跟他吵跟他闹,就说是车局长让你来上班的。”
葫芦迟疑不决地问他:“这样行吗?”
车轱辘说:“有什么不行?我是常务副局长,他是办公室主任,你说应该谁说了算?我让你这样做,不是让你耍赖装可怜,我最近抓紧催他们配车,车买回来了,他们没有理由长期在那儿封着,不行我就直接把这件事情闹到上面去,我就不相信他们有本事把车封一辈子。我一旦把车要出来,总得有人开吧?除了你别人我不要,到时候看卫骏狼狈还是你葫芦狼狈。还有,他不给你开这个月的工资也是没道理的,现在先不提这事,如果真的不在这儿干了,你就起诉他们欠薪,我通知报社、电视台都来采访你,到时候我给你作证明,让他们都上电视曝曝光。”
葫芦在车轱辘的鼓励支持下,又来了精神,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只要车局长支持我,我就啥也不怕。那件事你放心,不管我在不在这干了,我都不会承认的,承认了我自己倒霉,这个道理我懂。说实话,即便不在民政局干了,我也饶不了卫骏那个王八蛋,我迟早非得给卫骏脑袋上拍砖头不可。”
车轱辘嘿嘿一笑说:“现在还没到那个程度,真到那个时候了,别说你,我都得给他后脑勺上狠狠拍一砖,不拍死他,把他拍傻就行了,看看大傻瓜卫骏还怎么害人。”两个人憧憬着用砖头把卫骏拍成傻瓜之后的情景,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