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让人家揭了短处,恼羞成怒也蹦了起来:“你给我说清楚,你说车是谁开的?说啊,你今天不说清楚我就跟你没完……”
看到两个人闹得实在不像样子,何茂泰连忙劝架:“别激动,都别激动,有什么话好好说。”
郭小梅也说:“都是领导干部,这样吵吵闹闹的影响不好,有志不在年高,有理不在声高,有话慢慢说不行吗?这哪里像在开会研究问题,简直就是家属娘们骂大街嘛……”不屑的表情再配上她说出来的话,总算像一把隐形的铡刀铡断了车轱辘和李有禄的争吵。终究,让一个女人用那种不屑的眼神和语言表达蔑视,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滋味都不好受。
五把手周锐添阴沉沉地说:“没必要,不就一辆车吗?想买就买呗,讨论什么?买吧,买吧,我可得下班了。”说着居然抬屁股走了。他这一走,剩下的人都非常尴尬,跟着走不是,不跟着走也难受,车轱辘尤其恼火,却又没法发作,发作也没用,人家已经拂袖而去了。
何茂泰说:“就这样吧,不讨论了,只要是政策范围内的事情,该办的就办,不符合政策的想办也办不了。”
郭小梅说:“我同意,先打报告办手续吧,车进来了以后再说。”
散会了,车轱辘憋了一肚子气,虽然买新车的事总算勉强通过了,可是从李有禄、郭小梅、周锐添的表现可以预料,车买进来了,不经过一番明争暗斗,他也难以顺顺当当地弄到手。
司马达在送洪钟华上班的途中,把下岗女工李桂香的事情告诉了洪钟华,洪钟华大吃一惊,如果真的是因为那天送女孩到医院车里的空调把李桂香给吹出了病,那就真是太讽刺了。他心里明明知道事情八成就是这样,还是忍不住问:“真的吗?怎么可能?”
司马达说了一句颇带哲理的话:“现在,老百姓享受不了当领导的待遇,当领导的也适应不了老百姓的生活。”
洪钟华听了这话没有吭声,他也没办法吭声,他想起最近一段时间铜州市老百姓手机中流传的短信息:“赤日炎炎似火烧,下岗失业真难熬,百姓心内如汤煮,政府官员吹空调。”不知道哪位好事者把这个信息发到了他的手机上,他看了以后没有删除,现在还保留着。
司马达见他没吭声,有些胆怯,担心自己说话放肆引得书记不高兴,便不敢再说什么,开着车小心翼翼地在凝滞的车流中游动。洪钟华看着窗外的街景,虽然尚是清晨,火辣辣的太阳已经开始烧烤城市,行人中女人们打着遮阳伞,徒劳地遮挡着无处不在的阳光,男人不好意思打伞,只得利用树阴、电线杆子甚至身旁路人的身影,徒劳地躲避着酷热,人们一律大汗淋淋,身上单薄的衣裳紧紧溻在身上,让人觉得整座城市都浸泡在热汗之中。虽然身处凉爽的空调车内,外面的情景还是让洪钟华觉得燥热难当。他不能不承认,司马达说得有道理,他难以想象,如果现在让他离开这辆凉爽的轿车到外面和老百姓一样顶着烈日酷暑去上班,他会怎么样。
“司马,你把我送到以后就去办李桂香的事情,一定要让医院拿出一个确切的结论,看看李桂香的病到底跟我们有没有关系,病情是不是严重,如果真的跟我们有关系,不管当时我们出于什么目的,我们也不能放弃自己的责任。”洪钟华吩咐道。
司马达吞吞吐吐地问了一声:“如果跟我们没有关系呢?”
洪钟华说:“如果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也要根据情况给她们一些必要的帮助,既然碰上了,该做的我们就做。还有,你这件事情做得很好,很好。”
到了市府大楼前面,司马达抢先下车给洪钟华打开车门,用手护住车门的顶部以防洪钟华的脑袋撞上门框。这是他在武警部队给部队首长开车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洪钟华刚开始很不习惯,常常让他别这样,说他根本不会拿自己的脑袋撞铁门框子。可是司马达一直坚持这样,洪钟华逐渐也就习惯了。司马达的做法让别的领导看到之后羡慕不已,明里暗里的让其他司机仿效,机关事务处为此还专门对市府车队的司机进行了培训,现在市府车队的司机都学会了这一招,司机为领导开车门、用手遮挡门框子蔚然成风,领导们很开心,表扬车队的精神文明建设有成效。
车轱辘的专车毁了以后,每天上下班由局里的值班车负责接送,轮到谁的班就坐谁的车,好在局里除了几个领导配的专车外,还有好几台杂车作为公用车,两台面包,两台旧轿车,还有一台北京切诺基。今天晚上等他的是一台普桑,这让他心里很是不爽,乘车的舒适度尚在其次,看着那几个位置排在他后面的家伙分头钻进自己的本田、奥迪、别克,就连身份地位最低的卫骏也有一台新桑塔纳2000,车轱辘的心情格外郁闷。
这时候突然从黑黢黢的门廊后面钻出一个人来,把他吓了一跳,虽然正在盛夏,仍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车局长,是我。”
车轱辘看到是葫芦,惊讶地问他:“你啊,干吗?吓我一跳。”
葫芦把他朝边上拉了一把,远远避开了停在门外等车轱辘的车,然后惊惶不安地说:“车局长,今天下午交警队又把我叫去了。”
车轱辘不解地问:“又叫你干吗?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车祸出了以后,交警队经过调查得出的结论是:由于他们的车速太快,遇到紧急情况紧急刹车,导致车辆失控撞上护栏发生翻车,魏奎杨的奥迪紧急刹车,造成后面的集装箱车追尾。所以,他们自己的车翻了,主要责任在他们自己,而魏奎杨的车祸直接责任是那台集装箱车,他们只负有间接责任。事故责任分清楚了,该处理的也都处理了,交警队却又再次找葫芦,这让车轱辘紧张不安:“他们又找你干吗?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了?”
葫芦说:“他们一个劲儿盯着问我出事的时候到底是谁在开车,我一口咬定是我,他们收了我的驾驶证。看来这件事情没有完,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弄的,好像知道了什么,起码现在有怀疑了。”
车轱辘手心出汗了,如果这件事情的真相揭出来,那他就完了,违反纪委关于处级以上干部不准驾驶公车的规定,私驾公车造成重大恶性交通事故,不但在仕途的跋涉马上到达终点站,很可能还会追究他的刑事责任,身败名裂是摆在面前可以看见的结果。他问葫芦的时候,声音不知不觉中就开始发颤,活像突然学会了花腔女高音的发声技能:“你、你、你估计他们掌握到什么确实的证据没有……”
葫芦说:“我从交警队回来以后仔细琢磨过了,好像不应该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可能他们也仅仅就是怀疑吧。”
车轱辘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如果仅仅是怀疑,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交警队怎么会又来追究?
原来,魏奎杨的司机被带回交警队接受调查的时候,说出了出事的时候看到车轱辘从车里爬出来,而且是从驾驶员的位置上爬出来的,这立刻引起了交警队的高度重视,他们又对车轱辘的车作了认真勘察,从方向盘、档杆等部位提取到了大量指纹。他们把葫芦叫去其中一个重要内容就是核对指纹。葫芦刚开始没敢给车轱辘说核对指纹的问题,转念想了想,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揭穿了,车轱辘倒霉他可能更倒霉。实话实说了,车轱辘终究还是当官的,关系多,能量大,事先做做工作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不然两个人就都死定了。想到这些,葫芦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嗫嚅道:“车局长,我从他们的话里分析,估计他们可能从魏奎杨的司机那里听到了什么,他们今天把我叫去让我留下了指纹。”
车轱辘大惊:“你留了吗?”
葫芦说:“那能不留吗,不留我就回不来呀。”
车轱辘不说话了,葫芦也不敢说话,怔怔地等他拿主意。车轱辘的脑浆子沸腾着翻滚着盘算厉害得失,预测着事情可能发展的前景。想来想去,觉得问题不管严重不严重,现在最关键的还是要稳住葫芦,只要他不缴械投降,谁也没办法:“我想了一下,这件事情没那么严重。即便在方向盘、档杆上留下了我的指纹又能说明什么问题?能说明当时是我开的车吗?可能魏奎杨的司机说了什么,那也没关系,他一个人说的没有证据等于白说,必要的时候我想办法封封他的嘴,你放心,只要你一口咬定就啥事没有,如果你松了口,我们就都完蛋了。”
葫芦说:“我的驾照让他们扣了怎么办啊?”
车轱辘说:“那有什么?只要你没事他们还不得还给你,你要是松了口,那就永远拿不到驾照了。再说你现在要驾照也没用,反正也没车开,今天会上已经定了,马上就要进新车,你琢磨一下买什么车好,排量最好不要超过2.4,太豪华了显眼。新车进来了还是你开,到时候如果驾照还没要回来,我去给你要。”
葫芦闻听这话顿时高兴了,连连说:“车局长你放心,我明白这里头的轻重,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推卸责任的,车就是我开的,你没开过。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你放心吧。”
车轱辘说:“你也该放心,有事没事都在你的嘴上,走吧,陪我吃晚饭去。”
葫芦谢绝:“算了吧,我不去了,你坐小沈的车我跟着不太好。”小沈是开值班车的司机,这会儿正在那台桑塔纳里眼巴巴地等车轱辘。
车轱辘也就是客气一下,听他谢绝便也顺水推舟:“那也好,我得吃点饭去了,开会开到现在真饿了,有什么事及时沟通啊。”
两个人分手后,车轱辘钻进那台让他郁闷的桑塔纳,问司机小沈:“你吃饭了没有?”
小沈说:“没有,送完您回家再吃,不着急。”
车轱辘说:“你这是为了等我才耽误了吃饭啊,走,陪我到海鲜舫吃去。”
小沈也不跟他客气,知道他吃什么也用不着自己掏腰包,在我们国家,混到局处级一般就可以进入吃饭不用花钱的层次了。局里的司机都知道他爱飙车的毛病,小沈请示了一句:“车局长,你开还是我开?”
车轱辘说:“我开什么?我什么时候开过车了?你开。”
于是小沈开了车朝海鲜舫驶去,路上看到市长万鲁生的夜景工程把城市搞得五颜六色、光怪陆离,车轱辘忽然想起了在泰国考察的时候偷偷跑到红灯区开眼界的情景,蓦然发现眼前的铜州市像极了灯红酒绿的超级红灯区。他猜想,可能市长万鲁生也到外国的红灯区开过眼,不然不会花大价钱把整个一座城市装饰得跟红灯区一样浮华、俗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