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戴口罩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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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老人与狗

这是一只体型庞大的狗,通体黝黑乌亮,乌黑的皮毛上找不到一点杂色。它的眼睛又大又圆,亮闪闪的,仿佛寒夜里的星星。它的四条长腿粗壮有力,石柱子一般。

它静静地趴在那片海滩上,有时半天一动也不动,仿佛雕像似的。有时又猝然跃起,朝着大海猛跑几步,又倏地收住脚步,眼睛里发出绝望的光。有时它昂起头,对这天空嚎叫几声。那低沉有力的声音,在灰蒙蒙的天空和苍茫茫的大海上回旋,但旋即被海风吞没。

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的,它来自何方,它的主人是谁?它在这里究竟要干什么?没人知道。

每天太阳刚从海面上跳出来,它仿佛醒了,仰着头,盯着海面,对着微微跳动的大海叫几声,那声音很是亲切,像是在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太阳渐渐升高,直到中午之前,它都一直静静地趴在那片柔软的沙滩上,一动不动,不吃也不喝。晚霞升起来的时候,海面上出现了点点鱼帆,那是出海打鱼的渔船返港了,它很兴奋,跳跃起来,朝着海浪跑过去。

它就那么天明到天黑,天黑到天明地待在那里,一步也没有离开过那片沙滩,像一个忠诚的卫士,保卫着心中神圣的目标。

一天、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黑子不吃不喝,肚子瘪瘪的,但吼叫的声音还是那么响亮,传的还是那么遥远而清晰。

有人猜测,这一定是一只流浪狗,没有主人,也没有自己的窝,它想在这里自杀,而它的心里又有许多放不下的事情等着它……

有人猜测,这一定是一只疯狗,最好不要靠近它……

有人猜测,这狗一定是在等待着什么,等待什么,谁也不知道。

也有人说,这一定是一只通人性的狗,它在等它的主人回来,甚至有人为此编了一个又一个凄婉的故事……还有人说,这狗八成是小孩变的,它也只是在这里贪玩罢了,玩够了自然会回到主人身边。

……

于是,有人主张,赶快报警,打死它算了。否则一旦咬了人,染上狂犬病可不是闹着玩的。有人立即阻止,说还是不要惊动它,就让它待在那里,想叫就叫,权当一个在海边玩耍的游客。

面对这只狗,一百个人会有一百种版本。可它到底是谁家的狗?是被有钱人家抛弃的吗?说不准,谁也说不准。

海边有一只狗的消息很快被电视台的记者知道了,两个年轻的女记者扛着摄像机来了,她们对着这只狗一顿猛拍,还对着它的眼睛来了几个特写。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有时黑黑的,亮亮的,像一枚熟透了的黑葡萄。有时黯淡无光,像西沉的落日。有时泪眼汪汪,有时非常温和,有时又很焦躁……

电视台当晚便播放了海边有一只奇怪的狗的消息,引起了市民的关注。很多人来到这里,争相观看这只狗,远远地拍照,扔给它食物和水……

对这些它都视而不见。

现在已经是第五天,它的肚子越来越干瘪,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沉无力。

再这样下去,它非饿死渴死不可。

于是,有人开始指责它的主人的残忍,居然把好端端的一只狗扔在这里不管,让它孤零零自生自灭。有人甚至打算替这只狗雇律师打官司,非把主人告进监狱不可,有人……

更有热心的市民在电视台打出寻找狗主人启事,称有人找到狗的主人,本人将给予十万元重奖。旋即,一场替狗找主人的爱心大搜索风暴席卷全市的角角落落。

可谁也没有找到狗的主人。

而那条狗一天天瘦弱下去,现在它已经瘦得站不起来了。只有远处响起海涛声的时候它的眼睛才有片刻的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

现在已经到了第七天。这天,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和母亲路过这里,看到许多人围在海滩边看一条狗,小男孩很好奇,拽着母亲的手跑过去瞧热闹。看着看着,小男孩突然指着狗说,妈妈,妈妈,快看,这不是隔壁爷爷家的狗吗?它的耳朵上还有爷爷和我给它扎的耳孔呢……

这的确是邻居家的狗。小男孩的妈妈肯定说。

是你们邻居家的狗?那它的主人呢?怎么不把它领回去?有人关切地说。

太不负责任了,这种人也配养狗?!有人愤愤地说。

……

我的邻居是个刚退休的老干部……他经常到这里锻炼身体……可十几天前……为了抢救一个落水儿童在这里沉入了大海,再也没有回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人群里响起一阵接一阵的啜泣声。

一个月后,在那只狗曾经趴过的海滩,出现了一座狗的雕像,那狗的头高仰着,嘴巴半张着,面朝大海,眼睛里溢出期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