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戴口罩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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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瓶矿泉水

女的和男的又吵上了。时间:公元2008年5月12日午后两点多钟。地点:四川汶川某单位家属楼一单元五楼西户。

女的:当初我怎么就瞎了眼,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要关系没关系,狗屁不是!买个普普通通的楼该得鼻子眼里都是债!

男的:你……

女的:你什么你,难道我说错了?!哼,没有钱你神活啊!楼你能买来?衣服你能买来?吃的喝的能买来?……你说,你说呀!

男的:你……

女的:说权。和你一块分来人家提拔当了科长局长,就你,小老百姓一个!

男的:你……

女的:你什么你!揭着疮疤了是吧?理亏了不是!好,不跟你讲钱,不谈权,那说说关系。这社会没关系行吗?人家刘丽丽都凭关系调后勤几年了,可我还下车间出大力!

男的:……

女的:咱不说钱不说权不说关系也行,说脾气,你看你那脾气,两脚踩不出个屁来,就个娘们!

女的越说越来劲,越说越生气,已经唇干舌焦,嗓子都有些沙哑了。

男的“哎!”一声长叹。起身拿过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女的。女的一拨拉,瓶子吧哒掉在地上,水咕咕淌了一地,瓶盖滚落在一边。

女的:你没一点男人味!和你过真没劲,明天就去民政局把离婚证办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随便摸个都比你强!

男的:“唉!”又是一声长叹。抱着头一言不发。这更惹恼了女的。

女的:你给我放个屁,明天就去办了。说好了,就明天,班你也别上了……

女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

女的刚又张口,这时突然楼房剧烈地摇晃起来,女的差点摔倒。

楼房摇晃得越来越厉害,泥皮簌簌从头顶的楼板上落在女的头上。

男的看见南面那座楼像喝醉了酒的人一样,来回摇晃了几下,眨眼间萎顿下去,轰隆一声,塌了。

男的从地动山摇中猛然醒悟过来,大叫一声:不好,地震了!男的看见,一块楼板就要砸在女的的头上。女的吓呆了。

男的一把把女的推开。刹那间,轰隆一声,男的女的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男的先醒来了,眼前一片黑暗。男的急切地呼喊着女的的名字。女的在男的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醒来了。周围一片黑暗。

女的这才明白,真的地震了。女的恐慌极了,急切地喊着男的的名字。男的隐约听到了女的的呼喊。他努力镇静下来。一边大声安慰女的不要惊慌,一边寻找着自救的办法。

男的、女的都在黑暗中摸索着,竭力寻找着对方。但他们很快便明白,一块倒下来的厚重的楼板死死挡在了两人之间。

女的恐慌极了,第一次感到了绝望。她不断向男的呼喊:救我,救救我!

男的不停安慰女的。

男的突然想到,既然两人说话还能听到,那肯定还有缝隙相通。

男的继续四处摸索,终于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缝隙,男的奋力用手抠,一点一点,虽然手指疼得要命,但男的不放弃。终于抠出一个拳头大的洞。男的通过那个小洞向女的喊话。

男的女的都很激动很兴奋。很快,饥饿袭来了。男的女的在各自的范围内寻找着食物和水。男的摸到了两个矿泉水瓶。一个里面有水,一个是空的。男的想起,那个空的是两人吵架的时候被女的扔掉的那只。

男的知道,这一瓶水在救援人员营救出他们之前将意味着什么。

女的这边什么也没摸到。女的不断地喊着“我渴我饿”。男的忍了又忍,这才告诉女的找到了两瓶水。女的急切地要喝水。男的没有半点犹豫,从那个小洞里把一瓶水递给女的。

女的想也没想,一口气喝光了那瓶水。

女的问自己:这要是别人,不是他,会不会给我这瓶水?

女的问男的,我那么凶,还吵着离婚,你不恨我?

不恨,一辈子都不恨。男的声音很低。

黑暗中,女的泪流满面。

又过了不知多久。又饥又渴的女的想起男的的另一瓶水。女的犹豫了,可本能的驱使让她最终喊出了那句“快给我水!”

男的声音很微弱。女的隐约听到男的仿佛说了句:这瓶水现在不能喝,再坚持一会儿,救援马上会来……

女的很伤心,女的想,男的说爱我一辈子都不恨我纯粹是假的,关键时候兔子尾巴露出来了。女的很绝望,但她知道隔壁有一瓶水。虽然自己不一定能得到,但却给了她新的希望。

女的再喊男的要水,却听不到男的一点声音。男的已经昏迷过去。

男的、女的终于被救出来了。那是七天之后。两人都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当记者采访两人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女的说,是他给了我一瓶水。

男的看着女的,说,你不知道,其实只有一瓶水,另一个瓶子是空的。给你水的那天,我喝了自己的尿。

顷刻间,女的泪流满面。

很多年后的一天,四川汶川一现代化住宅小区里,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互搀扶着,蹒跚地走在花园里。

女的:老头子,当时就一瓶水,你怎么舍得给我?你就不怕死吗?

男的:老婆子,瞧你说的,谁不怕死?可我说过我爱你,一辈子。要死,也得我先死。你忘了,这是咱恋爱的时候就约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