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大托铺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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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写铭旌

王闿运的《湘绮楼日记》,光绪十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云:“临陈丧,为写铭旌而还。”

这铭旌是什么东西呢?《儒林外史》第二十六回“向观察升官哭友,鲍廷玺丧父娶妻”说戏子鲍文卿死后,他搭救过的向知县这时已经做了道台,到灵前来吊孝,问孝子鲍廷玺道:“你父亲几时出殡?”又问:“谁人题的铭旌?”鲍廷玺道:“小的和人商议,说铭旌上不好写。”

为什么不好写呢,因为做戏子是“贱业”,写出来不够光彩,可是向道台道:“有什么不好写?取纸笔过来。”当下鲍廷玺送上纸笔,向道台取笔在手,便写道:

皇明义民鲍文卿享年五十有九之柩,赐进士出身中宪大夫福建汀漳道老友向鼎顿首拜题。

写完对孝子道:“你就照着这个送到亭彩店去做。”

这才知道,铭旌原来是介绍死者身份的一句话。这句话得由人先写在纸上,然后送到亭彩(纸扎)店去做成架式,出殡时可以高高举起走在棺材前头,专门给死者增添光彩的。鲍文卿是个戏子,本来毫无光彩,加上个“皇明义民”的头衔,又有做道台的“老友”落款题写,便光彩起来了。王闿运是名举人,当过书院山长,当然有资格帮丧家题写铭旌。

吴修龄在《围炉诗话》里,谈到他在苏州见到一家举殡的铭旌,则更有意思,其文云:

皇明少师文渊阁大学士申公间壁王阿奶之灵柩

少师即太子少保,官居一品,文渊阁大学士又是最高的文职。少师加文渊阁大学士,相当于国务院常务副总理,岂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申公之显赫自不待言。但这跟住在申公隔壁的王阿奶,除了隔壁邻居这一点以外,可以说毫无关系。王阿奶的铭旌却偏要大言炎炎地将“皇明少师文渊阁大学士”写在上头,真可以算得善于拉关系了。

“皇明少师文渊阁大学士……”,只要不接着看下去,当然比“皇明义民”光彩得多。王阿奶的铭旌要这样写,无非欲借重申公,增加光彩。小家子想把事办得风光一些,本也情有可原,无奈《围炉诗话》的作者却不表同情,他指桑骂槐道:

今人作诗,动称盛唐。曾在苏州,见一家举殡,其铭旌云“皇明少师文渊阁大学士申公间壁王阿奶之灵柩”,可以移赠诸公。

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卷三“诗傍门户”条全引此文,又加上一句:“此虽虐谑,然依人门户者可以戒矣。”这就不能不使人作进一步想:依人门户者,看来并不止一个王阿奶。

不是么?编《传世藏书》要请季羡林挂名主编,印《闲情偶寄》要请余秋雨为文介绍……不都是依人门户么?

王阿奶拉上皇明少师,还有隔壁邻居关系做引子。而如今事事须凭关系,处处得找关系,能人之能,就是能从本来没有一点关系的地方“建立”起各种关系来,其难度比写铭旌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