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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信使 (1)

黑人保镖站在卫生间里的一个小隔间的门外,守候着。一个旅客从另一个隔间出来,看到他有些吃惊,匆匆地洗了手,然后在他警惕又有些凶狠的目光中不安地快步走了出去。

卫生间里没有其他人了。保镖走到门口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随即转身冲到小隔间跟前,猛地拉开了门。正坐在里面马桶上的信使满脸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个手提箱仍然铐在他的手腕上。

保镖什么也没说,一抬手,用手中的枪柄击打在信使头上。信使顿时晕了过去。保镖在他身上一阵乱翻,找出了手铐的钥匙。他迅速打开手铐,一把将手提箱拿了起来。

保镖匆匆走出卫生间,来到服务台边时冲刚才那个服务生递了个眼神,然后大步走出了候机室。服务生看见他顺利消失在候机室门外以后,随即拿起了电话,向对方简短说了一句。

这时候,信使头上流着血,跌跌撞撞地从卫生间里冲了出来,挥着手大声叫喊着在候机室里东突西撞,寻找着早已跑出去的保镖。手铐还在他的手腕上,随着手臂的挥舞晃动不已。

候机室里的人都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几个机场的保安和警察迅速跑了过来。

冯友恒混在一些刚刚到达的旅客中间,不慌不忙地从出港通道走了出来,那个信使的手提箱已经拿在了他的手上。

冯友恒走出来,刚刚来到道路旁边,一辆轿车就很准确地停在了他的面前。冯友恒坐进去后,门还没完全关上,轿车就快速地开走了。

监狱的图书馆里,梁华全用小车推着一大堆过期杂志走在过道上。他的样子很平和,似乎对目前的工作和生活并不抗拒。

顺着过道,他推车转过一个弯,前面就是他设在角落里的工作台了。梁华全抬头看过去,有些微微地吃惊。夏晴站在那个工作台前,正在认真地整理着一本破旧杂志,将那些翻卷的书页一页页地理平。

梁华全慢慢走了过去,夏晴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便开始帮他把那些车上的杂志搬到工作台上。梁华全既没有阻止,也没有说什么客气话,默默地和夏晴一起搬完了小车上的杂志,然后开始了他的装订工作。夏晴站在旁边似乎津津有味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梁华全抬起头来,取下了老花镜:“夏同志,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夏晴看着他,淡淡地说:“王柏石来了。可能已经在广州了。”

梁华全听了微微有些吃惊,不过马上又平静下来,嘴角有一丝笑意:“你们找不到他,是吗?”夏晴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们没找到他呢?”

“找到了你就不会来问我了。不过我对这个人真还不了解,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梁华全说完又戴上眼镜继续埋头工作起来。

夏晴看着他:“你们是一起从特训班毕业的老同事,怎么会不了解呢?”

“我们没有什么私交。”梁华全敷衍地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呢?”

梁华全头也不抬:“恐怕我也爱莫能助。”

“为什么?我不会相信你刚才说的那些是实话。你能给我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吗?”

梁华全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似笑非笑地看着夏晴:“我想平静地活着,再多活两年。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吧?”说完,他打开门,走到了院子里。

夏晴跟出来,她的眼神里渐渐堆积起了愤懑。梁华全点燃了一支烟,也看着她,脸上依然挂着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我现在是一个接受你们思想改造的老人,不是间谍了。”

夏晴把心中的愤怒克制下来:“我只想听你说说这个王柏石的一些基本情况。”

梁华全的语气中突然多了一丝嘲讽:“要是连这些都来问我,你们不怕把自己显得太无能吗?别再来找我了,让我安安静静地活着吧。”夏晴没有说话,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梁华全在她的身后说:“别生气,年轻人。替我向宋同志问候一声。”

夏晴站住了,慢慢转过身,重新走到他的面前,问道:“让我告诉他,你想安安静静地活着?”梁华全点点头:“他能理解的。”

夏晴突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提高了声音:“他能理解?不,他会后悔的!后悔为了你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竟然离开了自己一辈子都热爱的工作!”

梁华全不解地看着她。

夏晴愤愤地说:“你当然不明白。他不愿意让你知道那些事情。可是我现在应该告诉你了。你不是想安安静静地活着吗?我告诉你,当年如果不是他用自己的政治生命做代价,你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梁华全满脸惊诧:“难道这就是他不再当警察的原因?”

夏晴继续大声说着:“你以为还能有其他的原因吗?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多一点儿人情味?你们为什么总是那么残忍、自私?就是那一年,他在这边为了你能活下去仗义执言,你们却在香港杀害了他的儿子!”

梁华全更加震惊,手中的烟掉到了地上:“这是怎么回事?”

夏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他牺牲了自己,让你活下去,是他以为你还是个多少有些良心、明白事理的人,还是个可以帮助我们的人。你还有脸向他表示问候?也许你有,可是我却没有这个勇气替你转达这种问候,因为我替他后悔!他竟然为了你这样一个人几乎牺牲了自己的一切,真是太不值得了!我只会告诉他,让他忘了你这个人。你也忘了他吧,这样你就能安安静静地活下去了!”说完后,夏晴转身愤愤地走了。

梁华全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突然叫了一声:“你等等!”夏晴没有理他,继续走着,转弯消失在楼道里了。

梁华全想了想,突然快步跑起来,追了过去。

据梁华全讲,王柏石有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甚至有些悲惨的往事,而且现在他也应该耿耿于怀,无法释然。

王柏石和冯友恒、梁华全是特训班的先后同学,他们的关系一直不错。解放前夕,国民党开始撤离大陆,军统也在这种混乱中紧急撤往台湾,王柏石当时和梁华全在广州,而他的妻子却还在重庆。他和他妻子的感情非常好,所以王柏石托了很多关系,用尽了办法想帮她搞一张飞往台湾的机票。但是毕竟他人微言轻,没人理会他。于是他的妻子便决定到广州来找王柏石。

那时候兵荒马乱,国民党军队也已经完全乱了,他的妻子好不容易到了广州,还没和王柏石联系上,就被国民党的军队抓了,而且当天晚上就被一个军官强奸。那个军官在知道了王柏石是军统的人以后,因为害怕,便以地下党为由,把他的妻子关进了军队看守的监狱,并且不许她和其他犯人接触。王柏石并不知道妻子已经到了广州,一直为突然没有了妻子的音讯着急。梁华全也帮他四处打听下落。当梁华全终于打听到王柏石的妻子被关在监狱里的时候,王柏石的妻子已经不堪折磨和屈辱,在牢里自杀了。

梁华全太清楚王柏石和他妻子之间的感情了,他犹豫再三,最终下决心没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王柏石。最后是梁华全亲自带了几个人,把他妻子埋葬了。

彭光勇静静地听夏晴讲完这个故事,然后有些感慨地说:“这故事够传奇的。难道王柏石至今仍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夏晴点点头:“梁华全认为他应该不知道。不然以王柏石这个人的性格,他恐怕早就不会为台湾卖命了。而且梁华全一开始也不愿提起这段往事。”

彭光勇笑了笑:“可以理解,这对他们国民党、对军统、对他们这些老情报人员来说,都算得上是一件丑事。”

夏晴没有说话,低下头思忖了一会儿,然后说:“刚才我们已经分析过了,香港来的那个四重奏小组应该只是他们的一个诱饵,一个幌子,而王柏石这个人才是真正要把货带出去,甚至是接应江晓榕出去的人。我……我对如何抓王柏石,有一个想法。”

彭光勇和周大年都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夏晴有些犹豫地说:“据说,王柏石这个人非常喜欢看报纸,他有一个老习惯,不管在哪儿,他每天都会把当地所有的报纸都买下来,一张一张地仔细看完。”说着她停了下来。彭光勇看着她,有些不解地问:“你想说什么?”

夏晴笑了一下:“没什么。我也许有些过于异想天开了。”

“说出来听听怕什么?”

夏晴看看周大年,还是笑而不语。周大年有些着急了:“你看我干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也不是个有话不说的人嘛!”

夏晴有些难为情地说:“我这可真是瞎想啊。如果我们能让王柏石知道了他妻子死亡的真相,会是什么结果呢?他会不会产生动摇?会不会背叛那个害死了他妻子的国民党呢?”

周大年点点头:“当然有这个可能。我想这对我们今后抓住他后的审讯工作应该有很大的帮助。”

夏晴摇了摇头:“我是说现在,在我们还没有抓到他的时候。”

彭光勇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笑着说:“利用他爱看报纸的习惯?”

夏晴不好意思起来:“局长在嘲笑我了吧?我说过我这是异想天开的。”

彭光勇却肯定地说:“我觉得你的想法倒是可以试一试。”夏晴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

“我们可以把他妻子的故事写出来,以一个接受改造后的国民党军官的身份写一篇回忆文章,揭露控诉国民党军队的罪行。这样的文章出现在我们的报纸上是很正常的事情,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猜疑。我们要做的,是要对那些报纸做出安排,先由一家刊登出来,然后安排其他报纸,一天一家地进行转载,保证在五六之内,天天都能看到这篇文章。这样,王柏石就真有可能从报纸上看到事情的真相了。”

周大年这时也明白了过来,不过还是带些怀疑地问:“他会轻易相信吗?”

彭光勇笑着意味深长地说:“这就要看这篇文章怎么写了。”

省政府的小礼堂内,四重奏小组正在举行离开大陆前的最后一次公开演出。观众们都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音乐会了,情绪很高昂,每一首曲目结束后台下都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趁着幕间休息的间隙,夏晴静静地走进礼堂,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

坐在她旁边的是何梅,她看了看夏晴,笑着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你为什么要请我看演出呢?”夏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台上的四重奏小组。

何梅有些哀怨地说:“心里不高兴,想找个人出来陪陪我。可我找不到别人了。”夏晴转过头来看着她,笑了一下,小声地问道:“你不是还有那个海军吗?”

“你也知道?汪卫明跟你说的?”何梅显得很吃惊。

夏晴温和地责备说:“你不该这样做。”

何梅辩解道:“其实我真的没想和那个人来往的。是一个孩子的家长介绍的他,非要我和他谈对象。”

“你不会说你已经有对象了?”

“说了。可那个家长非说和他接触一下没什么坏处。我实在没办法拒绝。”何梅迟疑了一下又说,“那个家长好像是省政府办公厅的领导,我实在不敢……”

夏晴有些明白了,说:“现在好了,你可以和那个海军正当来往了。”

“我已经和他分手了。”何梅淡淡地说。这让夏晴吃了一惊,奇怪地看着她。

何梅看她一眼:“和他见了一次香港亲戚,连你们都出面调查了解情况了,我还敢跟他来往呀?”

夏晴责备地说:“小题大做。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何梅乖巧地笑了一下:“反正我也没想和他好。正好有个理由。”看着何梅甜甜的笑容,夏晴的眼神里泛出了一种怜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你真是个孩子!”

杨颖和小提琴手的合奏开始了,舞台上的旋律很悠扬悦耳,也很抒情。夏晴渐渐被吸引了。何梅看着她,突然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你要是我姐姐就好了。”夏晴一怔,回头看着她,眼神中显现出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

最后一个曲目结束了。在人们热烈的掌声中,杨颖和香港四重奏小组在舞台上谢幕。何梅和夏晴站了起来,使劲地鼓掌。

这时候,她们看见孔志国拿着一束鲜花跳上了舞台,他将鲜花送给了杨颖。杨颖显然很满足,忙着将孔志国介绍给那些香港人。

何梅看着舞台上,眼神有些异样地问道:“那就是孔处长的爱人?”

夏晴点点头。何梅没有再说话,双手停了下来,眼睛紧紧地盯着孔志国,一直到他消失在舞台的侧幕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