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迹就会更加惨白肃杀,变得像看不出感情色彩的宣言,或者,是判决。
背投电视里光线变幻。
“YXC旗下迷醉天音组合今天已经离京,开赴世界巡回演唱会第一站……无数歌迷在机场为他们送行……”
娱乐新闻播报跳接到下一则。明樱关了电视,神情麻木地坐在黑暗里。
手机中再没有来自他的任何消息。
整幢房屋像沉船,被涌入的液体浸透。人的眼睛里、耳朵里、嘴里,充斥着腥咸的气息,异常的压强让人喘不过气。
可以感受的温柔,消失殆尽。
明樱翻开手机盖,拨下一串号码。
“Hi~这里是迷醉天音!我们现在不在家,有事请在提示音后留下你宝贵的声音!”
答录机里是组合中Leader的声音。
明樱按下手机边的录音键。
……这里是迷醉天音……
--比任何人更加重要的人。如果明天地球毁灭,今天我要去寻找、和他在一起的人。即使不能在一起,却任凭谁也替代不了的人。即使只能远远观望,我也愿看一辈子的人。可以替他死,却不可以看他受伤的人。可以死无数次,都不可能忘记一次的人。
对不起。
每次都让你这样悲伤地离开。
也许有一天,色彩斑斓的气球飞向高空,人群欢呼起来,你会再在我身边跪下,牵起我的手,说:“Luna,我们回去。”
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有那一天。
腹腔突然翻滚起痉挛般的剧痛,明樱疼得从沙发上滑向地板,蜷缩着把额头抵住沙发扶手,手机也跌落在地。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胃里泛着酸水。好不容易踉跄到卫生间,却只是干呕。
稍微恢复后,女生捡回手机按下快捷拨号给轩辕去了电话。
“没什么大问题。”医生把病历放回桌上,戴上老花镜。
“她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要不要做一次全面检查?会不会是心脏病的并发症?她患有先天性房室传导阻滞,有可能……”
“先天性?”医生停下笔,从老花镜上方睨了他一眼,“你确定吗?”
“确定。”
“那我建议你们不能要这个小孩。以你太太的身体状况,最好以后也不要生孩子,风险太高。像现在这样,胎儿已经超过三个月,只能做引产手术。就在我们医院做会更有保障一些,毕竟是大医院……”
“等、等一下。你说什么?她怀孕了?”
“三个月了,怎么你居然不知道?”
像是有鱼刺卡在喉咙里的感觉。
轩辕疲惫地坐在明樱身边,拉起她的手,把它贴在自己脸边,女生的银色男式手表大了一圈,因为重力缘故滑下去。
脸色苍白的女生笑了笑。
“好点了吗?”
“好了。明天就去排舞都没关系。”
“……医生说,孩子必须拿掉。”
女生把手抽回去,脸转向另一侧:“我要把他生下来。”
“你疯了吗?你根本不能……”
明樱不由分说地打断他:“我可以。我还有仇没报,没那么容易死。”
所有的骤变都来得悄无声息。
“哦,就是你啊。”童翎进会议室前看见溪川,挑起一边的法令纹,腔调轻蔑。
因为替补女主角完全不称这位导演的心意,而YXC公司又是本剧的主要投资方,所以没有好脸色也是正常的。溪川早有心理准备,表现出低调谦逊。
导演“哼”了一声不再看她,径直从她面前走过,推门进去了。走在稍后一点的编剧却不像传闻中那样刻薄,语气间反倒有点宽慰意味:“可以预见是艰难的合作啊。你努力吧。”
景添拉拉发愣中的溪川:“进去吧。”
会议桌的最前面坐着导演和编剧,两侧的座位基本上按资历安排。溪川坐在离导演编剧最远的一头。
“那现在我们就开始进入第一次练习了。”
助理导演示意溪川念片头的独白。
溪川会意地点点头,却没有拿出剧本。
“在这闪烁着耀目灯光的舞台上,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承担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得到了无上荣耀,却失去了更多珍贵美好的过往,我总在追问自己,我究竟是谁?属于我的世界究竟在哪里?无论流失了多少,我只能微笑着义无反顾继续向前奔跑。而你已经停留在我看不见的身后。现在的你幸福吗?对我来说,已经是个无解的问题。冰山冷峻至美,可是隐藏在海面下的广大山麓却不能看见……”
感情太过投入,女生的声音带着深深压抑下去的哭腔。
悲伤的独白在顷刻间把所有人带入了情景。导演和编剧抬起头朝女生望去,微蹙起眉,眉尾一个向下的弧度预示着真实的悲伤。音色像早晨阴郁的大雾。更出人意料的是,她面前的会议桌上空无一物。
因为这良好的开端,所以第一次练习会异常顺利。不仅导演和编剧,大部分演员也在排练过程中发现溪川完全脱稿入戏。
中间休息时,瞿芒编剧端着咖啡走到景添身边:“我当了十年编剧,第一次碰到这种演员,练习会就背下完整台词,居然一个字都没漏,情感也把握得很好。不仅背下了自己的台词,甚至连别人的台词也背下了!看见了没?童翎彻底没话说了。欸,你们YXC从哪儿发掘到这种宝贝的?”
“她自己从天上掉下来,”景添依然板着脸,一点开玩笑的征兆都没有,“砸穿了YXC大楼的顶棚。”
诳语说得太一本正经,浪漫的女编剧居然差点上当:“真的假的啊?”
第一眼就知道了,这女孩非常非常与众不同。
大雨天,等待红绿灯时,无意间看见背着书包站在公交车站台的女生,从此目光就不受控制,再也无法移开。
大片大片的水迹,天与地之间形成了半透明的帘幕,哗啦哗啦地碰撞,大风把女生的长发和裙角朝一边扬起。时间丧失了刻度。
数年一晃就过去,而少女似乎还一直站在那里,还一直那般模样。
下午又腹痛过一次,明樱躲在盥洗室里咬牙硬撑过去,呕吐症状还是没有好转。衣服全被汗水浸湿了,以至于被助理看见,小女孩吓了一大跳,慌张起来。
脸色惨白的明樱顾不上安抚她,只朝她无力地摆了摆手,自己上车捂着肚子躺下休息了一会儿。掏出手机,习惯性地想去按快捷拨号,动作却停住了。
过了几秒,从手机里的资料库找出录音,放在耳边按下播放。
“Hi~这里是迷醉天音!我们现在不在家,有事请在提示音后留下你宝贵的声音!”
再重复。
“Hi~这里是迷醉天音!我们现在不在家,有事请在提示音后留下你宝贵的声音!”
再重复。
“Hi~这里是迷醉天音!我们现在不在家,有事请在提示音后留下你宝贵的声音!”
无限重复下去。
痛感和恶心感都逐渐麻木得感觉不到了,泪水从睁得大大的眼睛无声地流向座垫。
突然,来电插进来。
明樱坐起来,擦掉眼泪,接通了:“喂?”
“明樱吗?我是岑时。”
“嗯。”
觉察到女生的声音非常不对劲,听起来有气无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哥,你待会儿再打来。”明樱边说边大口喘气,直接挂断了电话,扔在一旁,眉头皱成“川”字,自己用手抚着胸口,后颈部的汗水已经带来些微凉意。
大约只过了五分钟,岑时还是放不下心,又打过来:“明樱啊,身体不舒服吗?”
“嗯。”
“在唱片公司吗?”
“嗯。”
“待在那儿别动,我马上过去找你。”
待着不动,当然不会又迷路又失踪了。
还是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捉迷藏,说好哥哥找自己藏,在树上躲了半天也不见对方找过来,逐渐没了耐性。正巧轩辕发现了自己,在树下招着手问:“下来吧,呆在上面干吗啊?去吃甜品吗?我知道一家新的冰淇淋店,卡布基诺味道的很棒。”
女生毫不迟疑地跳下来,跟着走了。
只是,吃冰淇淋的时候才想起,会不会哥哥还在找呢?
临到末尾,轩辕终于注意到:“你干吗一直往外面望啊?”凑近落地窗,“看什么呢?”
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明樱,明樱。”
不知是痛晕过去还是睡着了,总之是被摇醒的。
睁开眼,熟悉的面孔近在眼前。神经松弛下来。
“哪儿不舒服?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去医院吗?”
明樱摇摇头:“回家吧,生理痛而已。没关系,休息一下就好。”
岑时抱起她,对经纪人吩咐道:“我先送她回去,唱片公司那边你负责处理一下。”说着就把明樱移到自己的车里开走了。
“真是不简单的女人啊,这才到公司几天啊就和社长搭上了。”助理们在身后直咂舌。
看什么呢?
同样是怀着愧疚之情,当初只是任性,现在却因身不由己。
“好点了吗?”
“嗯。”
“在想什么呢?”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迷路了。”
“什么?”一头雾水。
明樱回过神,朝开车的哥哥笑一笑:“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