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全书(第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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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大渡河,英雄无泪

道光末年(1850)以来,四川号称极乱之区。曾国藩困顿时,胡林翼曾为他谋四川总督一职,后事未成。骆秉章到四川后,大张挞伐,形势有所改观。后刘蓉协助骆秉章,残酷地杀害了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及其部众,成为他的一“大功”。

同治二年(1863)二月二十八日,石达开率主力由巧家厅渡金沙江。五月初,败清军于安宁河,由西昌入冕宁。因与赖裕新军失去联络,“恐大路有官兵拦阻,改走西边小路”。并以重金赠松林地番族土司王应元、田坝彝族土司岭承恩,请允让路,皆获承诺。同时寻得彝民二百余人为向导。石达开不疑有它,既不分军沿赖裕新部所走的宁远大路作呼应,也不作任何应变准备。而是把主力三万余人全部由冕宁出发,走小路经大桥、水扒岩、烂泥坪、铜厂、新场向北推进。他根本没有想到:杀害赖裕新,拼死阻拦中军前进的,正是岭承恩等土司头目!

五月十四日,石达开率军进抵大渡河与松林河交汇处的紫打地。其地四面高山,悬崖陡壁,绝少路径。大渡河由山间自北南流,至紫打地折向东方流去。水流湍急,暗礁、险滩与漩涡甚多。紫打地前临大渡河,左阻松林河,右走十余里,有南丫河、老鸦漩。后边是一列高山关锁。石达开在紫打地扎大营,并在营后的马鞍山设了粮库。全军将士,多露宿在山林草野之间,人多地狭,十分拥挤。太平军进驻紫打地时,大渡河沿岸并无敌人布防。不料晚间漫天大雨,大渡河、松林河皆“暴涨丈余”。石达开以“山洪陡发,其涸也可立而待”,不以为忧。谁知第二天四川总督骆秉章即檄调各路兵勇向紫打地扑来,迅速形成包围阵势。

同时骆还命人解银一千两,并以“破贼之后,所有资财,悉听收取”为条件,收买了土司王应元、岭承恩,要他们协同周歧源、杨应刚、王松林等在南岸作战。于是,王应元斩断了松林河上的铁索桥,以士兵一千八百人截断了上走泸定桥之路。岭承恩则于五月十七日用巨石、古木堵塞了南边山隘,切断了太平军的退路。他们都彻底背弃了让路的诺言。

意外的山洪暴涨,贻误了太平军渡河的时机,使清军得到了调兵合围的时间。五月十七日,山洪稍退,石达开命战士数千人从上游抢渡,遭到了敌人炮火的猛烈攻击,没有成功。二十一日,复命将士用船筏各数十只,每只载数十人,用挡牌护身,衔刀挺矛,冲锋争渡。清军凭河开炮轰击,太平军船筏多被急流卷没,伤亡颇众。两日后,石达开变更作战计划,调兵猛攻雅寨至磨房沟一线,希望冲过松林河,上走泸定桥,但几经苦战,仍“不能如愿”。七天之间,三次抢渡,劳而无功,将士死者数以万计。二十四日,清军都司庆吉在岭承恩配合下,从新场进犯太平军后路,并攻陷了马鞍山营盘、粮库。石达开自知陷入绝境,于六月三日怒斩彝民向导二百余人以祭旗!第二天,命战士二百余人走至河岸,丢弃武器,希望用诈降迷惑敌人,然后趁机亲率部众,分途抢渡,但“复被唐友耕、蔡步钟、王应元凭河截阻,仍难践越。”至是“战守俱穷,进退失据,粮尽食及草根,草尽食及战马。兼之疟痢流行,死伤枕藉。”五日,石达开向王应元隔河射书,再许赠以“良马二匹,白金千两”,作为“罢兵让路,敦义讲和”的条件。并声言:如竟称兵抗拒,定加选三千虎贲,誓渡小河,予以痛剿。但王应元不予理会。第二天,再度射书致王应元,请允卖给粮食,亦不应。石达开失望之余,当即奋笔题诗云:

大军乏食乞谁籴?纵死我江定不降。

同时激励将士曰:“吾起兵以来,十四年矣!跋险阻,渡江湖如履平地……今不幸受土司诳,陷入绝地,重烦诸君血战出险,毋徒束手受缚为天下笑!”可是,经历二十余日的昼夜血战,石达开损兵折将四分之三以上。在元气大伤,进退维谷,敌人步步进逼的危急关头,他带领余部七、八千人东走利济堡、老鸦漩,“复为夷兵所阻,辎重尽失,进退无路”。英雄末路,思绪万千。这一切,都集中反映在他给骆秉章的书信里。

首先,他明确声称:“求荣而事二主,忠臣不为;舍命以全三军,义士必作。”“大丈夫生既不能开疆报国,何爱一生;死若可以安境全军,何惜一死。”倘若“舍身果得安全吾军,捐躯犹稍可仰对吾主,虽斧钺交加,死亦无伤,任身首分裂,义亦无辱”。石达开虽然远离天京,见疑于天王,但他对太平天国的忠诚,对天王的怀念,对部众的眷爱;忠臣志向,义士情怀,都在这些铿锵有声的语言中表露无遗了!它不但是石达开一生思想、性格和为人的写照,而且也是他亲入敌营,勇于赴死的基本指导思想。

其次,当他面临全军覆没的险恶处境时,悲观失望、无能为力的思想情绪也膨胀起来。他不禁仰天长叹:“天耶人耶,劳终无益,时乎运乎,穷竟不通”。他把自己所导演的这一出悲剧,统统归究为命运和天意。说是“命薄时乖,故尔事拂人谋”;“天命如此,人将奈何?”既然天意难违,往昔统兵数十万,征战十余年,备尝艰苦,已属徒劳;如再以饥疲病弱之师,继续拼杀,也是无望的。

那么,怎样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呢?好汉做事好汉当。这个讲义气,早为众人推崇为“义王”的石达开,决定用一死以尽忠尽义,成全余部。但他根本不懂得太平天国革命是农民和地主的一场大搏斗。反动派不但要消灭倡首者,而且要把所有的造反者“擒尽杀绝,不留根株”,根本不存在什么“胞与为怀”、“推恩以待”,“赦免杀戮,禁止欺凌”的“仁义”、“大度”。

上述种种,看来十分复杂矛盾,却正是面临“穷途末路”的石达开合乎逻辑的思想发展。所以,当周歧源、杨应刚、王松林一伙共同“划策”,并于六月八日前后,以“为国家息干戈,为生民造福命,为汝等寻生路”的动听言词,多次出入石达开军营,劝石达开“牺牲一切,保存部下生命”时,正与他“舍命以全三军”的志向吻合。经过杨应刚之流“贻书约誓,待以不死”,且一再“指天誓日”之后,石达开“视死如归,毅然许之。”六月十二日,他先叫王妃五人,怀抱两个幼子“投河以殉”。宁可被老鸦漩的滔滔恶流所吞没,也决不忍辱偷生,遭受敌人的玷污凌辱。然后,石达开以坦然的心情,带上五岁幼子石定忠,偕同宰辅曾仕和,恩丞韦普成,中丞黄再忠,于六月十三日骑上战马,与杨应刚同过凉桥,径赴洗马姑清营会晤周歧源。反动派经过一番“争夺贼俘”的纠葛之后,决定先由唐友耕差人把石达开等辗转送至富林,而留其余众三千人于对河之大树堡寺庙里。十八日,再将石达开一行“由富林护送成都”。但第二天晚上,骆秉章却指使蔡步钟用突然袭击的手段,对石达开的余部施行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太平军将领二百余人,战士两千多人赤手空拳,奋起抵抗,除极少数拼死突围外,大部分悲壮地牺牲了!那时候,期望“舍命以全三军”的石达开,正奔波在前往雅州的古道上;几天以后,他到了成都。敌人把他以及随行者统统监禁在科甲巷臬台衙门的牢狱里。以胜利者自居的骆秉章趾高气扬地问他:“尔欲降乎?”石达开天真而又毅然地答曰:“吾来乞死,兼为士卒请命。”

他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士卒早被刽子手抛到血泊中了!

据周询《蜀海丛谈》记载:在公堂上,石达开盘腿端坐,昂首怒目,侃侃而谈,把负责审讯的清朝成都将领崇实吓得顿时“气沮语塞”。骆秉章故作姿态,又对石达开说:“今日就戮,为汝想,亦殊值得。计起事以来,蹂躏数省,我方封疆大吏死于汝手者三人。今以一死完结,抑何所恨。”石达开大笑,毅然答道:“是俗所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今生汝杀我,安知来生我不杀汝耶?”

骆秉章哑口无言,忙命左右把石达开捆绑起来。石达开昂首举步,缓缓地走下台阶。曾仕和、黄呈忠迎上前去,侍立在他的两侧,并且说:“主帅请前”。石达开遂放步先行,从容走向刑场。

六月二十六日夜,在科甲巷臬台衙门的牢狱里,骆秉章用极端残酷的凌迟大刑,仓促地把石达开与曾仕和等秘密杀害了!石达开在临刑之前,“其枭桀之气,见诸眉宇,绝非寻常贼目等伦。”刘蓉也说:石达开“枭桀坚强之气,溢于颜面,而词句不亢不悲,不作摇尾乞怜语。”“临刑之际,神色怡然。”并自言:“今天亡我,我复何惜一死?”。

石达开二十岁参加太平天国起义,受封为翼王。他“谋略甚深”,战功煊赫,声威震敌国。天京内讧、率军远征后,六年之间,转战江西、安徽、浙江、福建、广东、湖南、广西、湖北、贵州、云南、四川等十数省,最后兵败大渡河,幻想舍命全军,终至丧师身死!牺牲时年仅三十三岁!

在成都,民间流传着这样一段故事,说石达开被困大渡河后,决定自赴清营,舍命全军,在这千钧一发之即,他的义女四姑娘径入后帐,问丈夫马德良:“父王待你如何?”德良答曰:“父王与小姐待我恩重如山。”四姑娘又问:“大军被困绝地,全军事大,还是保全尔我性命事大?”德良慨然答曰:“能使父王及全军脱难,万死不辞。”于是,效汉将纪信替刘邦诈降,争取时间,使刘邦率军从荥阳突围之举,化装成石达开,入清营受缚。因此,在成都被害的,是假扮石达开的马德良,而真正的石达开早已混在乱军中突出重围,远走高飞了。

而在大渡河与长江两岸民间,至今仍流传说着这样的传说:石达开在大渡河兵败不久,涪州乌江有一位老艄公,在一个风高雨急之夜,接待了一位陌生的客人。艄公把他渡过乌江以后,才发现客人遗下一把铁杆的雨伞,伞把上刻有“翼殿石”的字样。而这把伞的主人就是石达开。这说明他并没有被敌人抓住,而是兵败时秘密化装逃走,渡过乌江,削发为僧去了!

上述种种传说,当然是虚假的。但它们很快就在民间不胫而走,广为流传,使封建统治者也真假难辨,忐忑不安。同治三年,曾国藩一伙在秘密拘讯李秀成时,竟郑重其事地提出“石达开死否”的问题。

同治二年六月,湖广总督官文奏言:“刘蓉晓畅戎机,勇于任事。刻下石逆被擒,川省军务得手,即于滇、黔各匪环伺川疆,得骆秉章指挥调度,想能次第荡平。应令刘蓉独当一面,俾资展布。如蒙天恩予以疆寄,令督办陕南军务,与荆州将军多隆阿各张一帜,必能绥靖边疆。”疏入,七月,命刘蓉督办陕南军务。后授陕西巡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