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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二女子说:奎子,你看,老龙口上水漂下一条官船!还挂着那么多黄旗旗绿旗旗。王大爪子趴在沙梁梁上,把嘴中嚼的嫩芦苇一吐说:管他哩!二女子趴在他的身边说:你咋不去桂花的剃头店洗辫辫去?我哥昨天去了,精神得都不敢认了,花了三十大子儿哩!你瞅你嘴上都长了硬胡碴,扎得人脸疼哩。我还没看见过你光眉俊眼的样样哩!王大爪子说:我才不刮老公嘴哩!我攒下钱,准备娶你哩!二女子把头埋在王大爪子的胸前说:你多时娶我?王大爪子摸着她的头发说:等我攒够了一套新被褥就娶你。二女子说:你就快攒吧。我娘那天说你人好哩。王大爪子说:你娘咋说的?快说给我听听。二女子说:那天夜里我还没睡着,我大和我娘办灰事,我赶紧装打鼾。王大爪子说:你好没羞,听你大你娘的房。二女子说:你才没羞哩,净想解人家的裤腰带。人家给你说正话,你却取笑人家。我不给你说了。二女子把脸掉到一边去,看着烟波迷茫的黄河。王大爪子扳她的肩头,二女子使劲拧着身子。王大爪子说:你真生气了咋的?人家灰说溜道着跟你闹耍耍哩。你刚才还说你那地方痒得像有虫蠕蠕爬,我一摸是长出了毛茬茬,我笑你了没?二女子说:你这个灰鬼,净拣人家肉痒的地方说!说着,自己禁不住笑了起来,笑得一脸红扑扑的。王大爪子说:不生气了吧?快给我说说你娘咋说的?

二女子掉过脸,使劲捏着王大爪子的鼻子说:我娘说你好哩!我大说咋净见二女子和奎子在一块儿耍?十五六的大闺女大后生了?我娘说奎子人勤快又老实。你说你老实不?王大爪子说:我咋不老实?我说日你日成了没?二女子皱眉道:你见面就是日哇日的,这灰天野地的咋日?猪狗驴马才在阳婆底下日哩!王大爪子说:我不想找个严实避人的地方?我晚上都挤在料棚里睡,连个好牲口都不是,谁让我大我娘给洋堂做害了。活了这么大连个正经窝窝都没有。二女子说:我就是说了句烦心话,勾出你那么多话来。你说这放马的,掏苦菜的,拾粪捡柴火的,四处瞎游窜的,谁知他从甚滩梁地钻出来?这是能见人的事?那次咱俩亲嘴嘴,不就让金子撞见了?王大爪子说:她见着了咋?还不是干眼气?二女子说:关键这不是见人的事。她不给人说?

王大爪子说:国栋就吓唬我。我瞅金子的心思,就在国栋身上。二女子笑着说,她才多大的人人!再说人家念学堂了,又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心思咋会在我国栋哥身上?王大爪子说:你娘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咋跟你大跑口外刮野鬼?二女子说:你又放驴屁!我不听你灰说了,我去渡口看红火哇,瞅瞅官船上下来些甚人?王大爪子说:准是垦局的狗官回来了。二女子跑下了沙梁,王大爪子冲她喊:你穿红棉裤就好像年画中的人人。二女子在沙梁下摆手道:我娘给我新做的,专穿给你看!王大爪子心热了好一阵。他躺在沙梁梁上,面对着湛蓝幽远的苍天,低声地唱了起来:

离老远瞭见苗樱桃树 原是妹妹穿条红棉裤

官船像一只花花绿绿的大鸟,慢慢漂到了黄河岸边,船舷上站着一些衣着光鲜的人物,有男有女,说笑声咯咯吱吱的。二女子伸着脖子看,也看不出个名堂来。岸边站着一队官兵,吆喝着来看热闹的娃娃。老约翰主教、默里教士、金老万、柴掌柜、胡老客都站在岸边,二女子看见了他大也提着铜锣混在这群人中。二女子跑到赵良跟前说:大,你也来看红火。你瞅船上还有女的,就像戏台上的女女。赵良说:快去滩里掏苦菜去。这有甚看的?给我滚得远远的。我再瞭见你在这儿窜游,打断你狗儿的腿!二女子撒腿就跑,跑出老远才敢回头看,那花花绿绿的人们正走下船来。

玉兰披着一件红缎子棉袍站在船头上,河风掀动着她的衣衫,显得很是洒脱。她冲身边的盛生贵说:盛委员,我瞅这黑界地面地阔天高,草绿山苍,非你所绘那样恐怖狰狞。盛生贵说:我想这是沾了杨督办和夫人的灵气,黑界地才显得此般灵秀!玉兰说:盛委员真不愧是念过大书的,这雄浑浑之地却看出灵秀来。四菊子拿着一件古铜色绸面的皮衣,披在盛生贵的身上说:岸上风大,少爷小心着凉。玉兰说:姨娘对你多体贴周到。杨旺说:咱们快下船吧,别让人家教堂的洋老爷挑出礼来。

杨旺带头走下跳板,还和扬臂迎上来的老约翰主教行了洋礼,俩人热情地拥抱。默里教士拥抱着盛生贵说:骚乱之中实出意外,上帝会宽恕人世的一切罪孽!盛生贵说:大逆已平,本人只求黑界地的垦业发展,个人荣辱早已置之度外。杨旺又介绍了玉兰,老约翰主教和默里主教吻了吻她的手,杨旺这才和金老万,柴掌柜等人见面。

杨旺又介绍人们认识垦局卫队的正副管带,这俩武将从船上一露面差点没把金老万和胡老客等人吓晕过去。原来这正副管带是张三羊和被姚老爷浸进黄河里的王哨官。金老万冲张三羊说:你当了管带老爷了?张三羊说:后大套没去成,就给杨督办当差了。金老万听得头皮子有些发麻。胡老客冲王哨官说:冬天时照你个背影,以为是碰见鬼了。你狗儿咋活下来的?王哨官哝唧着鼻子说:回来说,回来说。现在咋说得清楚!胡老客对金老万低声说:前几天,垦局还收到河曲县衙通缉三羊子的画影告示哩,现在又成了带兵的管带了。金老万说:要不咋验证兵匪一家呢?!我是服了咱这黑界地了!胡老客说:你就是给我一百个脑袋瓜瓜,我也转不清王哨官、三羊子咋和杨督办搅和到一起的?金老万说:狗操猪,就是这么稀里糊涂。人们淡又有说的了。我瞅着三羊子这人就不是凡胎,这不修成正果了?胡老客说:邪行!

赵良提着锣问:胡帖式,我瞅这轿马都安顿好了,我能鸣锣开道了吧?胡老客说:敲哇。赵良就走到最前面,咣咣地敲了起来,还扯着嗓子喊:杨大老爷,盛大老爷回府了,婆姨娃娃们闪开了,辗着脚后跟不管了。在咣咣的锣声中,这队车马动了起来。三羊子骑马和金老万的牛车并肩走着,金老万说:我为你悬了一春天的心。三羊子说:哄鬼去吧!你狗儿的会为别人悬心?金老万说:我现在还怀疑自个是在做梦哩!三羊子在马上仰脖大笑道:你做梦?我不做梦?

原来,三羊子的朋友就是王哨官,他就是帮王哨官泄火才去归化城取姚老爷的人头。这王哨官被姚老爷四马撵蹄浸进黄河里,肚里窝着一肚火。他哀求姚老爷:我还有老婆娃娃哩。即使不饶命,姚老爷也该说:你放心去吧,军命难违。家中老婆娃娃我会替你照应。戏文上都这样说,王哨官认为姚老爷也该这样说。可那老狗日说甚?说他白说,谁没老婆娃娃?王哨官认为拿他老婆娃娃不当人,胸中腾地升起一腔怒火来,到了水里就不认罪伏法,挣扎几下便把绳子挣开了,他也不知是命不该绝还是士兵绑他时有朋友暗中帮忙,竟捡回一条命来。他趴在黄河滩上,对着黄河发誓:后半辈子就是泄火了,非把姚老爷的根根梢梢全部砍光!他水珠子没抖净,就去找三羊子,三羊子是他磕头换帖的朋友。三羊子没出道时是河曲县城的小混混,一次骑马在马尾巴上拴着一挂鞭炮在街上疯跑,竟踏死一个人。本应治他纵马行凶的罪,秋决大辟,即身首两处。王哨官帮他活动河曲县衙的韶兴师爷,韶兴师爷在讼状上原写的跑马踏死,改为马跑踏死,狼毫轻轻一动就把罪过推在了马的身上,减轻了三羊子的罪过。

三羊子死里逃生,自然对王哨官感恩不尽。三羊子出道后,王哨官常是暗通音讯,有时结拜兄弟还联手办事,一明一暗,搞得百姓和官府叫苦不迭。王哨官给三羊子一说,三羊子也认为是姚老爷这老狗日的不对。就是三羊子撕票,也问问被撕的倒霉蛋给老婆娃娃有甚交待的?而且保证把交待传到。哪怕你吼此仇不报,不是我的子孙,也给传到。咋这老狗日的这样不仁义?实在是让人窝火。三羊子对王哨官说非帮你泄这股火不可,定把姚家的男女老少斩个寸草不留。王哨官这才顺过气来,开始吃喝搞女人。

三羊子嫌河曲地面穷,把队伍往后大套拉,还不忘给王哨官泄火。从金老万嘴里打听出姚老爷的准确住处,便带王哨官等七个兄弟乘快马朝归化城驰去。三更的梆子刚敲过,七人已携快枪利刃跳进了姚老爷的院里,直朝姚老爷的房中扑去。谁知扑了个空,王哨官太阳穴上的老豆角筋一迸一爆,像老牛一样呼呼地喘着粗气,恨不得一把火把这房子燎了。三羊子从厢房里搜出一个家人,家人磕头说大王饶命,我还有八十岁老母。王哨官怒吼闭嘴,一枪打掉家人几颗牙。三羊子从容审来,才知姚老爷因办垦务不利,被免了官,领着家人回了京城。王哨官脸涨成了紫羊肝,像叫板的大花脸一样吼道:我这刀总要见血吧?说着,就提拎起家人的脖领子,家人再求大王饶命。三羊子劝王哨官道:冤有头,债有主,杀这样的下人去不了心头之火,还枉担杀人名。我们还是想法找到姚家之人。下人说:小的知道姚老爷女儿女婿住处,愿带大王前往。王哨官这才稳下神来。

三羊子细问了姚家女婿的住处,下人详细答来。三羊子说:你这卖主求生的东西,真不该活在世上。手中的利刃一晃,下人的头颅就滚出好远。三羊子说:我最不能见的是这种背叛主人的玩意儿,有多少杀多少!按照那死鬼下人提供的路线,七人翻进了杨旺的院里,逡巡一遍便找到了杨旺的住处,侧耳一听还有微微的鼾声。王哨官对三羊子说:姚家千金定有几分颜色,你我兄弟先享用一番,再把狗日的卸成块。三羊子说:这道工艺就不用你再提叙了。

三羊子带几个弟兄守住门,王哨官用刀把门闩拨开,带着风就扑了进去。杨旺和玉兰一夜贪欢,天过二更才睡下,脖子被冰凉的刀尖一碰,立即打了个激灵。王哨官把盖在他们身上的锦被一把掀在地上,二人赤条条地就像两条鱼儿。杨旺翻身坐起,捂着羞处说:好汉有话好说。玉兰像树叶一样贴在杨旺的身后。王哨官感到很开心,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说:这事怨不得别人,要怨只能怨你那混蛋老子!他不把我老婆娃娃当人,我能把你当人?杨旺磕碰着牙关说:好汉越说我越糊涂了。王哨官狞笑着说:我这就往清楚里说。让你们死也死个清汤利水,有个准怨头。三羊子在门外说:不错,应当往清楚里说。你别着急,咱还有时间。玉兰忽然从杨旺背后探出头吼:门外可是三羊哥?我是玉兰哇!

三羊子一听,立即蹿进门来,大声问:真是玉兰妹子?玉兰说:三羊哥,你把人活吓死!三羊子随手抓起那床锦被,扔在他们身上说:快把衣服穿上,瞧这事闹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他又冲王哨官屁股上踢了一脚:你狗儿的还不出去!这是我的玉兰妹子!说着,把王哨官拉了出去。

王哨官迷迷瞪瞪地问:三羊兄弟,这是咋回事?说来,三羊子有个嗜好,就是爱逛窑子。有了钱,就往归化太原的窑子里钻。也算是归化城春香院的老客。一来二去,就认识了玉兰。一次官兵搜查,若不是玉兰巧言应答,三羊子就会被细麻绳绑走。三羊子感恩不尽,玉兰却说:风尘中人,义字还是略识一二。三羊子见玉兰谈吐不俗,便与玉兰义结金兰之好,成了结拜兄妹。

杨旺见玉兰也已穿扮齐整,便一迭声地说:还不有请舅爷!三羊子进门,杨旺和玉兰施了礼,三羊子忙还礼,又引见了王哨官和几个弟兄。王哨官道:见过督办老爷和太太,请恕小的不明之罪。杨旺捡回命来,显得比上帝还要宽恕大度,一摆手道:何罪之有?恩怨分明,正是壮士手笔!本官就是做壮士的刀下之鬼,也没有半句怨言,谁让我做人家的挂名女婿呢!玉兰把事情的缘由给三羊子说了,三羊子见杨旺仪表还算体面,又是督办老爷,便说:那老儿还算办了一件好事。玉兰妹子总算有了着落,可喜可贺!

杨旺说:曾听玉兰多次讲起兄台,果然是条好汉!凭兄台之威名,为何还落草江湖?三羊子说:我不在江湖上混,又没个正经做的,想来也不是个事。玉兰说:不知三羊哥可听人讲过这样的话,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三羊子说:玉兰妹子是想让我效力朝廷?王哨官头摇得像货郎鼓说:朝廷太不义,我当差多年除了心寒还是心寒。哪如自己骑马打枪畅快,杨旺说:兄台不是外人,我实说了吧,朝廷是个狗屁,马上就要天下大乱!兄台若有心,何不跟我去黑界地发展?我保你官做,借朝廷的名,发自己的财!有了钱势,谁坐了龙廷都会用你。三羊子说:有这等好事?杨旺说:我在黑界地正需要帮手,垦局卫队的管带不算委屈兄台吧?三羊子说:我手下的兄弟们呢?杨旺说:大家都有事做,只要愿在我的手下效力,都会有个正果。玉兰说:督办老爷句句说的都是实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三羊哥还犹豫什么?三羊子说:只是河曲县衙不放过我,怕杨老爷为难。杨旺说:我找贻谷钦差亲自委你,小小河曲县衙有何虑?

三羊子大喜,率王哨官一伙重新见过督办老爷。杨旺一下子网罗这多人马,乐得嘴都合不拢,连连说:自家兄弟风雨同舟,不必客气!三羊子说:既受官差,自然要守官家的规矩。下官若有过失,老爷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杨旺说:痛快!痛快!王哨官一伙又给玉兰磕头,玉兰说:大家还是要有规矩,不要扰民。地面富庶了,大家都有抽头,当差才有奔头。三羊子说:这是名言。咱为甚要往后大套窜?就是河曲养不住人,当土匪都不舒坦!杨旺说:富民之举,本官早已是胸有成竹,诸位就是维持地面安宁。

王哨官说:这么多刀枪,又是官杀人,咋能不安宁?三羊子说:我再把官衣一穿,听见我的名字那些地户还不打哆嗦?杨旺说:我要的就是这股劲!玉兰说:众兄弟千万不要负了我和老爷的美意。三羊子说:玉兰妹子放心,有了闪失,你就让老爷办我!玉兰说:我是把话说到明处。三羊子说:当哥的记住了。

杨旺又吩咐摆酒,玉兰亲自把盏,三羊子一伙个个喝得酩酊。杨旺趁着酒劲,又把三羊子让到内房,让玉兰陪他二人共眠。玉兰变了脸色道:老爷定是喝醉了!奴婢虽然不洁,但如此猪狗之事却从不做的。三羊子是我兄长,岂不乱伦?杨旺道:姚老爷还是你爹哩!玉兰道:老爷为这类小事如此耿耿,怎堪重负?难道老爷忘了,奴婢是老爷八抬大轿娶回的太太!杨旺道:太太说得极是,我真是喝糊涂了!

玉兰用浓茶把三羊子灌醒,又侍候他洗了脸,三羊子的酒劲才消去。玉兰说:三羊哥,今天当着老爷的面,玉兰有几句话要说。三羊子说:哥听着哩。玉兰说:从今以后,你我仅有兄妹之情,莫想往日的鱼水之欢!三羊子说:哥是粗愚,这点道理还是识得的。老爷若是不信,小的现在自己去势,甘心侍候老爷一辈子!杨旺道:这是何苦哩!我不过是多喝了几杯有点乱性,玉兰就较起真来!玉兰说:奴婢不是较真,奴脾是有点心寒。我把老爷当老爷,老爷何曾把我当太太?话说着,眼泪就叭叭地往下滴落。三羊子道:老爷不知,我玉兰妹子是风尘中的一宝哇!老爷该惜宝才是!杨旺道:今天是我的不是,我劈自己的脸还不行?说着,就打自己的耳光。玉兰忙把他抱住,长哭不止。三羊子慌忙告退,找地方歇息去了。

杨旺说:我瞅三羊子是条好汉,才有了荒唐想法,真是负了太太的一片真心!玉兰道:我留他,只是想让他辅佐你,你想到哪儿去了?你想那黑界地面,没有三羊哥这样的好汉真还是镇服不住!我们兄妹情深,一心助你飞黄腾达,奴婢决不负你收留之恩。

杨旺见玉兰娇爱可人,禁不住春心大动,非要给玉兰宽衣解带,侍候她睡下。玉兰说:奴婢怎敢受老爷如此抬爱?杨旺涎笑道:就当我将功补过,为你赔罪吧,别负了我这番美意。听杨旺这样一说,玉兰只得听之任之。杨旺为玉兰解剥着衣衫,并像品酒一样慢慢亲吻着玉兰渐渐裸露的胴体,舌头在玉兰的寸寸肌肤上滑来溜去的。玉兰哦哦呻吟不止。身子像蛇一样扭来转去,引得杨旺欲火腾腾,就像一匹儿马在玉兰身上冲来撞去。玉兰说:今天我真真做了回太太。杨旺揩拭着玉兰脸上的泪水说:你真是我的活宝贝!看来是老天助我!玉兰说:老爷有所不知,女人多是身不净心不净,像奴婢这样身不净心净者鲜矣!若有身净心净者,那定然是旷世奇宝哩!杨旺说:你就是我的宝贝!我瞅你里里外外都是干干净净。玉兰咧着嘴发出了一声声长嚎。这嚎哭,更让杨旺敬爱有加,恨不得化成一股油水浸润进玉兰的肌肤里。

三天以后,杨旺带三羊子、王哨官去垦务行辕听封。三羊子、王哨官都修理了脸面,换了新衣裳,打扮得人模人样。王哨官见行辕门口兵丁甚多,个个提了家伙,不免有些心虚。三羊子仍是没事人一般,跟在杨旺后面大摇大摆的。三人进了行辕,就有官员领着,带他们去见贻谷钦差。

到了戒备森严的大堂前,三羊子和王哨官就跪下了。杨旺躬身说:察钦差大人,下官奉命带张三羊见过大人。贻谷说:帐下可是张三羊?三羊子说:正是小民。贻谷说:你们把头抬起来。三羊子和王哨官把头抬起,这才看清了肥头大耳一脸肃杀的贻谷。贻谷把他俩足足看了有一袋烟的工夫,忽然喝道:把这两个刁民绑了。喊声刚落,立即有官兵扑了上来,摁住了三羊子和王哨官。杨旺卟咚一声跪在帐下说:下官愿为张三羊二人担保,他们是真心效力大人,愿为圣上的垦业肝脑涂地。

贻谷说:我观二人一脸凶顽,匪气未泯,怎堪重用?杨旺说:小的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张三羊二人报效大人垦业,绝无二心。现黑界地地面浮荡不安,正是他们效力之际,望大人恩准他们将功补过,戴罪效力。贻谷说:我堂之上人才济济,焉可用这等匪类高站庙堂?杨旺磕头说:大人若是不信下官,请将下官与他们一同办了。贻谷沉脸斥道:汝想要挟本钦差吗?杨旺道:下官实在是不愿听人讥下官不义大人不明的闲话。下官再求大人明断。

贻谷斥退了官兵,和缓了声音问张三羊:杨督办的话你们可听耳?张三羊木呆地不知该说什么,杨旺说:大人问你们可听清了?张三羊磕头道:听清楚了。小民愿为大人效力,刀山火海不惧。王哨官跟着说:下油锅也不怕。

贻谷说:你们都起来吧!三人站起来,垂立堂前。贻谷说:本钦差准杨督办所举荐,委你们为五里垦局的卫队管带、副管带。张三羊、王哨官再磕头谢恩。贻谷说:下去吧!三人敛声屏气地退下堂去,又有官员领他们领了官服、顶戴。三羊子和王哨官穿扮后,又去叩见了贻谷,贻谷头也没抬。

玉兰见三羊子穿官衣回来,欢喜得不知说什么好,围着他上上下下端详。王哨官说:不是杨老爷极力担保,脑壳壳都得砍掉。杨旺说:我也是捏着一把汗,宁可掉了脑袋,也不能落个不仁不义的名!三羊子说:杨老爷,我甚也不说了。我活了三十大几,今天才算闹懂了甚叫个义!玉兰扑闪着大眼睛问:咋了?听你们这口气好像不是去听封,是刚从油锅里爬出来。王哨官说:太太,你咋说这么准!杨旺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恰似引玉之砖,换来王哨官的滔滔不绝。听得玉兰眼睛一阵大一阵小的,还给杨旺谢了恩,她一跪下,三羊子和王哨官也跟着跪下。

杨旺说:太太何必如此?都是自家兄弟,这点区区小事算得了甚?他急扯白脸,装得跟真事似的。三羊子、王哨官哪会知道,这一幕都是杨旺导演出来的,就连玉兰也被蒙在鼓里。

杨旺原本设想在辕门斩首之际,从刀口之下把三羊子、王哨官保出,又怕弄巧成拙,把自己的命搭上。谁知贻谷的二百五劲头何时上来,丹丕勒的脑袋不是这样掉的,御旨还让他妥慎办理呢?贻谷非常同意杨旺杀杀他们匪气的建议,便和杨旺合演了一场红白脸。贻谷也为五里垦局犯愁,他太清楚手下这群压马的肉墩,造粪的机器,草包饭桶大茶罐们了,全是一群废物点心。他把宝就押在了杨旺和这两个土匪身上,或许能有所改观。

杨旺说弟兄们受了委屈,非要为三羊子摆酒压惊,三羊子执意不肯,要为杨旺设谢恩酒。两人争来争去,玉兰说:自家兄弟,就都免了吧!酒这东西乱性,能不喝就不喝,别让人家说咱们小人得志。杨旺说:还是太太高见。三羊子说:那就听太太的。玉兰说:看见你们都戴了顶子,穿上官衣,真是欢喜得不行。街上来了京城的照相铺子,你们都在纸上留个人影影,好看得不行!王哨官说:听说那洋玩意儿能吸人的魂。玉兰说:那是乡下人少见识。垦务行辕和将军衙署还用洋电灯哩,比太阳都亮。你们当了官,得多些洋见识!老爷和我照过两次相,魂也挺全的,咋也不咋!杨旺也劝说他们去照相,三羊子和王哨官就晃晃悠悠出去照相了。

玉兰说:贻谷大老爷就是高明,不敛敛他们的性子,怕也不好调教。三羊子手下的人就在院里撒尿,搞得尿臊熏天。杨旺说:这些人野惯了,不是一时能扳过来的。玉兰说:我让三羊子把侧院锁了,不让那几个人去街上胡乱游窜。杨旺说:太太高明。真要惹出什么是非来,无法交待。玉兰说:你重义气,他们就服你管教。我正愁用个甚法子调理他们,贻谷大老爷就给办了。杨旺说:当时没把我急死!你没瞅见那凶险样子。真要是三羊子出个三长两短,你还不把我埋怨死!玉兰歪着头说:你瞅我夜里咋侍候你!杨旺说:有甚夜不夜的,我现在就让你侍候我!玉兰说:你疯了,不是京城聚源号的柴掌柜要来看你,上午就有人传话过来。就是在京城,人家也是大买卖。杨旺说:甚也误不下。管他柴掌柜,炭掌柜,我现在想的就是咋日你!玉兰娇喘喘地说:你日!你日!杨旺被撩拨得红火炭一般,碰哪都是磁磁拉拉的。他把玉兰抱在了条案上,几下就把玉兰的裤子扒下,玉兰晃着两条浑圆的大腿说:实在是冰生难受。杨旺把她抱起,胡乱扯过一些垦务文札垫在玉兰的屁股下。玉兰娇嗔地说:这是老爷办公的地方。杨旺喘着粗气说:这就是公务哩!杨旺下半身早脱了个干净,玉兰托着那直挺挺的变色龙说:你瞅它那样样,歪着小嘴笑哈哈的,玉兰吊住了杨旺的脖子,两条腿勾住了他的屁股,杨旺把她端了起来,罗圈着腿身子一挺一动,就像一只蛤蟆,在屋里又跳又蹦的。玉兰说:老爷咋想起来的。杨旺连呼噜带喘地说:就是这么想起来的,就是这么想起来的。这么吼了几声,杨旺就像一堆泥巴瘫在长条案旁。玉兰咯咯地笑着,一面撕粘在屁股上的垦务札饬。杨旺捡起一张皱巴巴的纸片说:这是黑界地增岁租银两的凭转详稿,还没请钦差大人画圈哩!玉兰抓过纸片在腿根上抹了一下说:让钦差大人闻闻甚味?杨旺说:这是甚?这是白花花的银两哩!一亩地岁增一块银洋,钦差大人一画圈,就是几十万块银洋哩!杨旺捧着那张纸,叭叭地亲了几口。玉兰系好裤子说:我看老爷想银子想过了劲,亩增一块大洋,这还得了!老爷怕是有所不知,米市上一块大洋能买一石去壳的谷米。一亩地打得出一石谷米不?你增一块,原先是多少?你想逼得老百姓再把火枪土炮架起来哇!杨旺说:我是做甚的?还不知道一亩地打多少粮,值多少钱。太太不用多虑,我自有办法。玉兰说:你有甚办法?还不是把老百姓撵得鸡飞狗跳!杨旺说:我自有办法。玉兰说:我是为你担心哩!你就不能少增点?杨旺说:你增得再少,老百姓也嫌多。我也是穷出身,知道老百姓那股穷横劲!玉兰心里说:穷恨穷,更可怕。穷人要是坐了衙门,更没穷人的活头。这是咋了?就没个好东西了?

玉兰肚里盘算了一阵说:老爷还是三思后行。竭泽而渔,必然适得其反!杨旺哈哈大笑说:好一个忧国忧民!太太,我向你保证,黑界地面在我手上保证肥汪汪的。干羊骨头棒子能榨出几两油?大肥猪能出多少油?我做了这么多年买卖,连这么个账还不会算?玉兰说:老爷雄才大略,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看出几步远?杨旺摇头说:不,太太是女中的豪杰,你的想法非常人可比,我心中自然有数。玉兰说:老爷如此夸奖,奴婢好不惶恐。

杨旺说:我这地亩岁增的想法也不是凭空捏出来的,你知道柴掌柜要找我做甚?你知道他是做甚的?玉兰说:你不是说是盛记茶行的老掌柜介绍来的,京城的大买卖人家。杨旺说:盛老掌柜几次对我说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之类的废话,又忽然给我介绍柴掌柜,我就得想想了,这外财夜草究竟是甚?玉兰说:莫不是拉你走黑道吧?杨旺说:他拉我走黑道?笑话!我当老爷,是朝廷的命官,有何黑道?就是黑道到我手上也都变成了红道白道。你说我大把的花银子捞官为甚?你说我去那荒蛮的黑界地为甚?玉兰说:这都是明摆着的事,说他做甚?我下身有些稀里哗啦的,我得回家换亵衣去。杨旺说:我就在这歇歇,顺便等等柴掌柜。玉兰说:你是得好好歇歇,又劳心又劳力的。她粲然一笑,风摆柳般翩翩而去。杨旺冲着她的背影说:你真是我的活妖精!

柴进文笑容满面地走进杨旺平时处理公务的花厅里,拱着手说:小民给杨大老爷请安!杨旺从条案上抬起头,欠欠身说:柴掌柜,我可等了你一阵。柴进文说:我一直在院外等候,看门的家人说老爷正在勤勉公事,不便打扰。杨旺说:倒是处理了几件公文。你快请坐。又吆喝家人看茶。杨旺说:你们那个呈文,贻谷老爷已札饬各个垦局,通力协办!商家在黑界地办实业,本督办一定支持。柴进文躬身说:杨大老爷圣明。敝号将趁河面未消之际,不日即赴黑界地。杨旺说:那就望你发财了。柴进文说:经办这种利薄的杂货,不过就是维持。杨旺说:柴掌柜一定是另有财路了?

柴进文笑答:财路是有,就是……他探头探脑地环视四周。杨旺说:发财之事,你尽管说!我知道,你早已是胸有成竹,不必把我当外人。柴进文说:杨老爷痛快!杨旺说:那你也痛快一点。不要像嘴中含着嚼子,吞吞吐吐地叫人心烦。柴进文说:老爷可想发罂粟之财?杨旺说:贩烟土?柴进文说:老爷经管几千顷沃野良田,还贩甚烟土?杨旺大笑说:你是说种洋烟?真是京城来的大买卖家!就是有见识!柴进文说:老爷要网开一面了?杨旺说:这闹不好是掉脑袋的事!朝廷虽不再吼叫禁烟,但也没有号令种烟,怪罪下来难脱干系。柴进文说:老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结了。杨旺说:那我就干瞪眼看你们发财?你当我是泥胎?几盘供果就日哄了?柴进文说:我们是和老爷合伙,老爷每年有五万光洋的进项不算委屈吧?杨旺说:我还得上下左右打点哩!柴进文说:打点费用由敝号另算。杨旺说:我看这事能办。你就敞开口种罂粟吧!罂粟这个名字挺好听。只是好地全在洋堂和金老万这样的大户手里控着,怕是要有一番口舌。柴进文说:这事由敝号来办。免不了请杨老爷暗中协调协调。杨旺说:本老爷的职责就是造福地方。谁跟钱过不去,我就跟他过不去。你以后就是名办实业,实种洋烟。柴进文说:我只是给种户提供籽种,主要是销售烟土。种户不得私销,这就要靠杨老爷严令了。杨旺说:垦局卫队做甚?以后就是查私销烟土的,抓一个杀一个,我看他有几颗头?!柴进文说: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杨旺说:说定了,说定了。我思谋着,你的洋烟籽种已经在路上了吧?柴进文大笑。杨旺说:这事就得速办!种一年就捞它一年,等到朝廷思谋过劲来,咱们早就发大了!

柴进文说:我等的就是老爷这句话。大人也许有所不知,南方革命党多次起事,朝廷怕是顾及不到黑界地。这正是你我的绝好机会。杨旺说:英雄所见略同。天高皇帝远,你我正好在黑界地称雄!柴进文说:盛老掌柜多次说大人是大英雄,黑界地非大人莫属!杨旺说:莫非盛老掌柜也与贵号合伙?柴进文说:大人何必探询得那样清楚?杨旺说:我就跟你柴掌柜打交道!你要是敢涮我,我就割你的脑袋!我琢磨着,你就要折腾点花样,果然让我猜着了。不瞒你说,我正要提高岁租银两,每亩增收一元,充实公库。柴进文说:罂粟花一开,这点增收不过是九牛一毛。杨旺说:我这不是利国利民?大清朝还找得到我这样的好官不?朝廷都那么个样了,我还想着它。柴掌柜,你是京城来的,满京城能找到我这样的不?柴进文说:别说打灯笼,就是用洋电灯泡也找不到。杨旺陶醉了一阵子,接过柴进文送上的一万元银票定金,更是陶醉。他想:这黑界地多好,眼瞅着变成聚宝盆哩!

玉兰说:这柴掌柜做甚生意?这么大的手面?杨旺说:搞点罂粟花的开发。玉兰道:那不是大烟土?杨旺说:所有的生意中,就这个利大。皇城根下的生意人,就是大手笔大气魄!咋,你还怕钱咋的?眉毛皱得跟麻花一样样。玉兰说:朝廷能允许?官家不追究?杨旺说:我是甚?黑界地的官家就是我,我就是黑界地的官家。甚大烟土?我不知道。我就是知道广种罂粟花,人家柴掌柜也说种罂粟花,就是这么回事。玉兰道:你这是哄鬼哩!我大还说是福寿膏哩,我家就是让大烟土闹败了家!这是伤天害理哩!杨旺说:我咋思谋着是益国益民哩。越思谋这罂粟花越可爱,于谁也没坏处。这万元银票横看竖看都袭人,你闻闻香不香?杨旺把银票颠过来倒过去地百看不厌。玉兰说:我也爱钱,就是这心里别别扭扭揪揪唧唧的。杨旺说:我喜欢你这憋忸揪唧劲,又不妨碍谁的事,你愿咋揪唧就咋揪唧。我觉得怪有趣。玉兰说:你要这么说,我也不揪唧了,谁败了家谁倒霉。我倒霉时,也没见谁为我揪唧过。杨旺说:这才是我的好太太。

玉兰问:你说黑界地的老百姓愿种罂粟花不?杨旺答:你以为人们都是林则徐哇!老百姓交不上地租不种罂粟花种甚?他不愿种,除非他在黑界地不愿过下去了。玉兰说:老爷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了。杨旺说,我是官太小,探不上碟子。我要是钦差,就给太后递个折子,号召家家种罂粟花,把咱大清朝变成罂粟王国,让咱的大烟越洋过海,祸害那些洋魔。玉兰说: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老爷,你当这么个小小督办,真是太委屈。杨旺说:我就在黑界地给咱大清朝做个示范,让朝廷瞅瞅我杨旺的能耐!玉兰说:老爷的雄心越来越大。杨旺晃晃银票说:甚叫钱壮人胆?这就是!玉兰说:要说钱哇,真是个好东西!杨旺用银票拍拍玉兰的脸蛋说:没错,是个好东西。

玉兰说:老爷,你一到黑界地面下道禁烟令行不?杨旺说: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玉兰说:这叫干打雷不下雨之术。雷是给人听的,若有不测也好有个推诿,随便拉出个垫背的,办起来,是禁吸不禁种。你想人都成了大烟鬼,谁给你种罂粟?好好的罂粟就在黑界地面化成了烟,不是白糟蹋银子?杨旺说:好,好。把这股祸水引到外边去。玉兰说:光种不吸,可使你名利双收。敢在黑界地面开烟馆的,你课以重刑,杀他几个也没甚。吸食的,就让他吃屎;吃屎还不改的,就砍他的头!这禁烟令一下,你瞅黑界地面安静不?杨旺说:你这小脑瓜瓜可真灵泛,咋长的?让我好好瞅瞅。玉兰把头往杨旺胸前一扎说:你瞅,你瞅。奴婢还不是把心思整日系在老爷身上。

杨旺说:明日我就叫帖式起草禁烟令。玉兰说:帖式行文酸迂腐臭,奴婢抽空替你写了呗!杨旺说:这事咋敢劳动太太?玉兰说:能为老爷办点事,是奴婢的造化。杨旺又是一阵感动,抱着玉兰叭叭地亲个不停。玉兰娇滴滴地说:老爷发达了,千万莫把玉兰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