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杀人夜。
在树影婆娑中,那头顶的月光只剩一豆大小。脚下,是深浅不一的水塘还有湿滑长满苔藓的台阶。
我要多加小心。
由于晚饭似乎太过丰盛,而我的消化系统可能来到大同以后水土不服了,于是午夜梦回一觉醒来的我——
想上大。
正所谓人有三急——饿之急,渴之急,而最后至关紧要的一急就是出恭之急了。
任何阻碍那最后一急的事物都是不应该存在的,包括碍人视线的黑夜。
但前人又云:若是无法改变世界,那就只能改变自己。既然黑夜是无法改变的自然现象,那我们只能凭一己之力来化开黑夜。当我走出几十步已经要到达公厕的时候才忽然想到:排除黑夜的必胜法宝——手电筒。
任何阻碍那最后一急的事物都是不应该存在的,包括粗心。
其实,我说了这么多屁话,不过是想说:
姐******粗心忘记带手电筒了!
一阵冷风刮过,我在风中望着厕所门后那黑黝黝的“洞口”瑟瑟发抖。最后一咬牙,低头冲了进去。
在这伸手不见黑夜的五指,小嗖风风地吹着。值得庆幸的是,我保持了自己高度的警惕性与清明的理智,在解决完后迅速拉上裤子跑出厕所。
往外走了几步,一道强光突地打到我脸上,我下意识地举起手遮光,眯着眼看向那个逆光找揍的家伙。
“是你?”那人先声夺人,抢了我台词。
我恼怒:“顾昊天你给我把手电筒放下,眼睛瞎了你赔啊。”
亮光倏地退无,世间重回黯淡,呼呼风声重回耳中。一下子退回到夜色中的双眼所见是一片黑暗。
五官中惟一官还在身体力行,我听见他说:“赔你的难度可能有点大,但我可以做你的眼睛。”
我无语凝噎,不知是该感动涕零还是该气得跳脚说他这是在诅咒我。
眼睛过不多久终于适应下来,他站在我面前,清冷月光打在他肩头,颇有些文人骚客的风姿。他转身迎着月亮走了几步,缓缓说道:“将这捧清流,掬赠与谁?”
此人发癫,无人可阻,我等当退居二线,不再理这浑清不白之事。
顾昊天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叫住已提步欲走的我:“过来坐一会儿吧,我们有多久没聊了?”
鬼才会走过去跟你聊!
万不可去,万不可去呀!
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警醒着自己……
“少说也有六年了。”
呜呼!可怜绝世聪明女,堕落烟花罗网中啊罗网中!
我在离他尚有三步的距离坐下,低头望眼前那一谭池水。那也不过是一汪死水,不见日月光彩,唯有几点浮萍涌动。
他却盯得十分入神,良久也不答我。
我伸了个懒腰,“没事我就回去睡觉了。”
“同学,你有花露水吗?”
我惊愕回头看他,您老是穿越了么?哪知他的眼十分诚恳,甚至带笑。这下又想怎么玩?我倒要看看。于是回曰:“没有,现在还没蚊子呢。”
“谁说的,”他的语气突然轻快起来,扬手一拍,“喏?”
我探头一瞧,他的手心中空无一物,我装作惊讶地说:“呀,好大一只。”
他伸手从我脚下一揽,“你不是带花露水了么?这样小气。”说着,竟伸手装作拿着瓶子挥了挥。
我终于站起身,看着那英俊的侧脸说:“要是您老想玩无实物表演的话,明儿请早,今儿我就不奉陪了啊。”
“我猜你的名字里一定有个‘心’字。因为今天月亮正圆,而我遇到了你。算命的说,我会在一个月圆之夜遇到贵人。”
我抬头看,看见那可怜得只剩半点月牙渣的月亮被一块厚云吞了下去。
我踹了他一脚,他没留神一下就摔进水池。
我站在岸上看他那副狼狈样觉得很快意,朝他大声喊:
“要搭讪不要套以前的话,既老土又让人不爽而且套得很勉强!想要重新开始?做梦吧你!”
他站在水中一身水淋淋地看着我跑开。
钻进被窝后身子开始回暖的我想,最好得场感冒,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可怜我在诅咒他后一夜无眠。
上帝啊,我这是在为民除害为民请命呢,你怎么能这样回报我!
于是翌日我顶着黑眼圈出现在办公室中,小李见了我跑来问:“姐啊,你怎么闹成这样了?床睡的不踏实啊?”
“岂、止,”我咬牙切齿,“昨夜直至深更隔壁忽然传来床板的吱呀声其震动的纵波横波依次前来扰乱我的睡眠甚至还听到不明呻吟等我出门查清发现顾老师鬼鬼祟祟地跑出去。”我一口气说话,有些喘,上气不接下气的,拿起手边的一杯水仰头就喝。
小李愣愣地听我将那六十四个字只带一个标点符号的话说完,仔细吸收其中的信息量。无奈可能信息量稍大,她花了足足半分钟才反应过来:
“宋老师啊,我记得你隔壁住的是苏老师吧?”
我抿了抿唇,对说话这件事还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只得点头。
小李捂嘴,眼里却流露兴奋:“天哪,发展得太快了,直逼上床啊这!”
顾昊天从门外走入,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小李对我耳语:“怎么感冒了?”
我转头看着小李继续诽谤:“也许还转战野外。”
小李了然,看向顾昊天的眼神带一丝敬佩之意。
苏寅从门外走进来,看到男性同胞便惯性地往其身上一撞以示男人之间的友谊。听到顾昊天又打了个喷嚏,他咦了一声表示关切:“顾老师你怎么感冒了?”
我给小李翻译:昨晚累到你了还让你感冒了真是对不起,下次我会温柔的。
顾昊天将面纸丢进纸篓,说:“没事,昨晚散步摔到池塘里了。”
我给小李翻译:昨晚打野战不小心摔倒池塘里了。
苏寅好奇:“怎么会摔进去的?天太黑你没看清?”
我给小李翻译:我好心疼,昨天是我没有看清把你扑进池塘了,都是我的错。
“不是,”顾昊天捧着手中的热水,“被突然蹿出来的一只猫给撞进去了。”
我给小李翻译:好讨厌~你这家伙哪像猫明明就是一只狼!
苏寅为那只猫哀悼:“那只猫的下场必定惨淡。”
我给小李翻译:不要因此跟我分床啊!
顾昊天双眸一凛,“不会,我要带回去好好养着。”
我给小李翻译:阿——嚏——!
小李拍着我的背脊:“心姐,辛苦了辛苦了。”
我一面打着喷嚏一面说好说好说。
下午上完课,一身粘腻还招来几只在四月天就生存下来的蚊子,裸|露在外的脚踝已有几个蚊子包正突兀地泛红,于是我回房拿些换洗衣服去洗澡房。
我站在洗澡房外,望着一管水喉、一张塑料凳、一只水桶,泪眼婆娑。
窗上粘着挡光用的玻璃纸,此刻正被那风呼啸吹过,呲啦呲啦的。
我的感觉,颇为凄凉。
小李走过,向我问好。
她看了看我呆了半响的样子,说:“今天温度达十八度,我刚烧了开水,给你提过来?”
我摆手说不用,随后凄哀地走去给自己提水。
那边正有顾昊天走过来,手里拎一桶正泛着热气的水,看到我就递到我手中:“你提过去吧。”
我拧巴:“我不要。”
他歪了歪头看我,说:“又不是给你的。”
我哦了一声,接过他的水拎到洗澡房门口,转身再走回去打算再提一桶。
顾昊天还站在原处,旁有微风拂来,吹动他额上的发丝。他眼神复杂,身子依然挺立,像尊雕塑。被树荫遮蔽的阳光斑驳地打进来,树影层层落在他身上,他整个人像披着千种手工剪纸一般。
他拦下我,无奈地说:“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折身离开,声音从前方传来:“我是指后面一桶不是留给你的。”
所以这一桶是留给我的?
玩什么文字游戏!
我走回去,小李惊讶地看着我:“什么时候你跟顾老师这么有话题了?”
我说:“旁敲侧击,势必能将苏老师拿下,我看好他。”
小李唔唔思索,我拎着水桶走进洗澡房关门。
劳累的一天终于忙完,晚上我躺在床上,只觉腰酸背疼,那一阵阵酸痛堆积在背脊上。正伸着懒腰,手揉着肩胛骨,不自觉想起原来在家中舒适的生活,就是在丽江也没有这样艰苦,眼睛倏地发酸。
这才是第二天!
转而想起这里孩子的眼睛,澄明几亮,像高原上的天空,无尘皓蓝。
看到我时眼里会发光,朝我笑时拉开牙花子都是一般的白。
于是释怀。
我望着从窗外透进的一丝光,眼皮越来越重,终于头一沉睡过去。
有个硬心肠的人说得对:失眠的人是因为没有体会到真正的辛苦,没有胃口的人是因为没有体会到真正的饥饿。
所以即使现在心口里有一块仍未放下,可它早就被疲累抛掷九霄云外,变作星芒微烁后消失殆尽在如黑夜朝白日袭来的劳累中了!
这一觉,我睡得异常安稳,只是在后半夜总不安地翻身,耳边鸣响起窗外的簌簌风声。
过不多久,夜半突来急雨,雨打芭蕉点滴作响,尘间自有昏魄游离,淹然失所。
我迷迷糊糊地呻吟了一句,转而继续睡觉。
不知又过几时,脚下突然一阵疼痛,我急急蹬脚,一阵黏滑湿感滑过小腿。我惊得猛一起身,拉开手边台灯,却见一条细长如绳般的身影略过床头——
蛇!
从未真正见过,如今见了只觉头皮发麻,恐惧爬过背脊,冷汗丝丝流出,慌得我连尖叫都发不出。
那蛇朝我丝丝吐着信,过一会儿掉头钻入衣柜下爬走了。
我这才急促短短地喊出几声啊,声音很小,但慌动中碰翻了台灯,倾零一下倒在地上。门外有人冲入,我扑入那人怀中,大喊“苏寅救命”。
那人身子一僵,我察觉不对,抬头一看——
呀!顾昊天!
他拉过我的腿,脚踝已开始发肿。见此他皱了皱眉,从我房间的柜子中找来皮筋,在肿处上一寸结结实实捆好。
他仔细查看伤口,“还好,牙印整齐,没有两处明显伤口,那条蛇没有毒。”
说罢,他转头环视房间:“怎么会有蛇?应该已经撒了石灰粉。”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指了指衣柜下面,“它刚刚爬进去了。”
他俯身趴在地上,往里看,最后又拉开衣柜,却见墙角有一处洞口,“想必它已经从这里溜了。”
我略有失望。
他探头闻了闻,“这里没有洒石灰粉,可以前从没进过蛇,你运气真好。”
我咬牙切齿。
他又问:“你是不是藏有什么甜食?”
我满腹思索,最后指了指桌下的抽屉,“里面有块巧克力。”
他顺着我的话得到巧克力,自己咬了一口就出门丢出去,走回来对我说:“甜食易招蛇虫,以后不要带进房间。”
我看他,“至少你该让我再吃一口再丢。”
“噢!”他眨眨眼睛,表情无辜:“抱歉抱歉,我忘记了。”
无奈腿伤,恨不能使出佛山无影脚将他踢回至狼心狗肺星。
“你怎么在外面?”
他缓缓说道:“我每天晚上都会站在外面,从你住进来以后。”
我躺回床重新拉上被子:“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嗯,晚安。”
大哥,你明明说了晚安,为什么还不走?!
我掀起被子怒目而视。
他很无耻:“我只说晚安,又没说要走。”
所以你现在是要闹哪样?
他上身倒在我的床上:“我只想陪着你。”
“出去陪。”
他望着门外,月光安好,宜室宜家,自尘间舞起的灰蒙在此刻都仿佛静止了一般。因着他那无比安宁的目光吗?还是他此刻柔和的侧脸?
又或者,是和这样的他呆在一起,我只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但似乎又不只是宁静,波涛汹涌暗藏在表面如浩瀚深蓝的大洋之下。
他的声音,像是从海底传来,空蒙而饱含万籁之声:“我强迫自己一直待在没有你的远洋中,一直强迫自己待到顾扬帆可以独手撑起远洋为止。
“那样,我就能还了顾凌云的情,让他安享晚年而无忧。因为我知道,这既是我自己的心愿,也是我妈的。我妈,始终没有放下过他。
“一如我对你。
“所以,等到顾扬帆与徐媛订婚,我就马上辞职,那时我便真正没有后顾之忧了。即使扬帆不行了,还有大姐,还有徐夏他们会帮着他。
“我开始找你,找了很久也找不到你,无论是叶灵灵还是妈,都不告诉我你在那里。那时,我是真的怕了,一直以为你会呆在我身边,从来没有想过你会真的离开我,我几乎都绝望了。
“也许是上帝眷顾我,当我接到大同希望小学的邀请,当我得到了支教者的名单,我激动得发抖。”说到这里,他有些激动,停顿了几秒,长短不一的呼吸声在房间中响起,融在他脸上的月光开始鲜活地踊跃起来,曼舞跳跃,星眸与之交织呼应。
他继续说:“我在想,这个宋倾心是不是我的宋倾心?与苏寅一起到来的宋倾心是不是我的宋倾心?”
不过没关系,就算不是,那我们就重新认识,重新介绍我是顾昊天,重新开始追求你,重新让你回到我身边。”
他侧头,眸中星芒晶莹微烁,他眼里似有令人心甘沉迷的星幕。
他伸手,准确地拉住我掖在被子下的手:“重新开始,好吗?”
所以,你这两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抛弃一切,重新开始?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所以,我该笑得满脸灿烂,伸出友谊的手重新做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宋倾心,一见倾心的倾心”?
难度太大了吧!
我倒吸一口气,我是真的很想拒绝他,但或许是半夜没睡醒的我头脑昏沉,又或许是今夜月光太好,我已微醺,他的眉宇间若一泓桃花潭水。
他像踏足神界前回眸一笑的仙,不当心将影子留在了红尘中。
就连那声音都变得磁性又好听,教我无法拒绝。
最终,我扯过被子倒入床中,说:“明天再说!”
终究还是棋差一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