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休想成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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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苏寅似乎知道自己今日一上这玉龙雪山就不会提早离开,于是早先便差遣了客栈小伙计,让他定点上山把凌路和钟嘉琅送下山,带着他们回到“蓝依泉坊”。

而我呢,他虽是我的奸商老板,不断剥削我的劳动力,可到底还是共度了童年的革命战友,于是便陪他在山上坐了很久。久到我自己的鼻涕从鼻中涾出来,又在冰点的温度中冻结……

位于我们正前方的是玉龙雪山主峰扇子陡底下的冰塔林,由于那里地势险恶,我们根本过不去。从我这个角度看,那片大自然精细雕刻的冰雕艺术,犹如鲜活的林木般,只是它的颜色是至寒的白,白到发绿。

根根竖直挺立的棱峰戳刺入空,犹如一把把锋利戟芒指向苍穹。

在阳光照耀下,冰晶隐隐发亮,仿若一块巨大的翡翠石镶嵌在这片茫茫白雪中。

我不知苏寅到底在看什么,我转头看他的时候他的目光很空洞,以一种空蒙的姿态望向远方,犹如断了翼的老鹰,虽然站在苍天之端,梦想似乎触手可及,但因为现实,连起飞那刻都是茫然而绝望的。他仿佛一直透过那片翡翠看进去,穿透那白,那莹莹发亮的绿。但其实他的目光又带着万种柔和,像是在看情人一样,连唇角都有些微微勾起。

我将扬在风中的头发撩起,问:

“是和她有关吗?”

早些时候,我就从太后口中知道了点小道消息,苏寅爱上了一个比他大上五岁的女人,而且那女人还离过婚。家里自然不同意这门亲事,于是当时正值血气方刚的他带着那女人私奔。后来我就再没听过他的消息,只听过他在各地辗转游离,如今我才知道他这些年在哪里。

私奔,到丽江。

我看到他额前的两条黎黑黛眉轻皱几秒,而后很快舒展开来,最后启唇:“她死了,自杀。”

“就从这里,跳下去。”

跳进那片刺芒如地狱生长般的寒冷中?

我微怔。

他站起身,身子迎着风口站立,身材宽厚的他此刻却如一片白纸一般苍渺,他的声音缓缓流露,淌在这冰棱雪柱间,好像历经百年后沉淀下的世外之音。

“我们先是一路辗转到山西大同,日子越过越苦。正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们开始争吵,很频繁。最后都受不了,于是她说‘那我们死吧’,我说好,然后我们就花光了所有积蓄来到这里,想在这里殉情。”

“她先跳下去,跳下去之前半真半假地诅咒说‘如果你没跳,我就是化为冤魂也要把你抓下来。’但事实是,我迟疑了,正当我准备跳下去时,有人发现救下了我……”

这样熟悉的段子——初见那少年是在廿多岁,着丝绸华服,眼角微挑,深底氤氲,拈花冲旁来的少女微笑,足以倾倒众生。

于是她因此醉倒。

彼时的她亦是明眸流盼,肤质细腻的美貌少女。扮男装,拈兰花指唱戏。一把清澈的嗓子,眉间尽是对凡尘的嘲讽与挑逗。

开头大半美好,接着狗血来了,俗套攀升,现实如同狂澜般挡也挡不住。于是认命了低头了,想以最不负责任的方式完美故事。

真是现实版的《胭脂扣》。

只是我没想到这故事竟能离我这么近。

“我始终后悔,如果我跟着她跳下去,也许现在也没这么痛苦,可我已没了那勇气。

有时还会想,她也不过是个血气过重的女人。要是我再劝一劝她,留一留她,讲不定……”

他没有说完,一口气噎在喉头,像口欲留不留的血。

我看着他这般悲伤的样子,大概悲伤因子也是会传染的,于是我也开始惆怅起来,伸手拉住他,“但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绝非发生在你和她身上。”

他看着我,呢喃重复了一遍:“对,绝非发生在我和她身上。”

待得天际烧红,他终于有了离开的意思。

晃悠转身一步走,叮铃一声,自口袋中掉出了一个东西。

我们走近一看,发现那是一个银坠,上面隐约写着:“谢谢苏老师。”

他拿起来,脸上浮过一丝留恋,笑说:“那时和她待在山西,给山区里希望小学的学生上课,半年以后,他们给了我们这个,留作纪念。我们各有一个。”

我仔细揣摩着那块银,觉得做工马虎,手工粗糙,但那一刻一雕中尽显用心,想必他们俩当初也在那群学生上放了全心。

“还想去吗?”

“啊?”他疑惑。

“再去一次吧,我还从来没支教过。”

他站在风中望我,青色的络腮胡无言地顿在原处,但有微芒自暗中在眼里渐现,仿佛一个绝处逢生者才应有的表情。

天边云彩忽的散开一块,夕红如火焰般燎下,逐渐融化此地的雪。

雪将从山上潺潺流下,流进古城,滋养百户人家……

*********

他心存留恋,自然会答应下来。于是我们联系了那边的老师,对方很欢迎我们前去支教,并且一直在确认我们是否出于真心,还提前描述了那边的情况,但那些困难还算是在我意料之内。

在我们一再表示是真心要去支教而非商业宣传之类所用,对方终于安下心来,最后很高兴地说这年头的年轻人越来越给力了,前几天还有一批年轻人说要去支教。

我惊喜地夸赞电话那头的老师非常与时俱进,都会用网络词了。

老师嘿嘿一笑,声音有些腼腆,好说好说,前不久还有个地方台电视节目找我们配合做了一期慈善节目呢。

三日后,我们送走了凌路和她的皮皮宝贝老公,踏上了前去支教的旅途。

离开丽江古城的前一日,阳光照旧明媚,我流连在古城中有些不舍,但苏寅说等我们回来,古城还是古城,不过是又多了两个面色黝黑皮肤苍老的老人家。

我琢磨了半天,才知道他是在预言我们去山西后会遭受重重磨难后变得异常苍老,于是我死命蹬他一脚,他一路叽里呱啦地说着“你看我这把长须就是在那里蓄的,男人沧桑点没什么,女人沧桑点就是黄花菜了”跑进了路边的烧饼店。

这再次证明了他就是个烧饼。

那饼其实不姓“烧”,而名曰青蛙饼。我来到这边吃的最多就是它了,它让我在无数个寒冬腊月被苏寅这奸商摧残的日子里享受到了人间的温暖与美好。

饼的形状像个青蛙的嘴巴,塞满了各种菜和店家配好的作料,离店老远就能闻见那勾人垂涎的香味。我一下子买了三个,蹲在路边毫无形象地卖力吃着。

苏寅被我这吃相“吓跑”,决意不与我为伍,宁愿心甘跑去买我们以后要的日用品了。

等到苏寅大包小包地回来,我一脸哭丧地冲着他把青蛙饼扔在他手里,他好奇这个我平日最爱的东西怎么在临走前一天惹到了我,一定是我爱之深恨之切,为将来不能好好一饱口福而突地先生了一种绵绵恨意。

我捂住嘴摇摇头,用行动反驳了他的这一言论,而后用手指指青蛙饼。

苏寅一看,只见天然从未出现过任何卫生质量问题的青蛙饼中愕然藏着半只蟑螂。

原本八条腿的蟑螂现在只剩了四条腿,那另外四条呢?不必说,已经被我吞咽下肚了。

苏寅有些气,想找店家理论,但当我看到那家夫妻店里的夫妻正吵得不可开交,觉得进去绝不是损兵一千自损八百,而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于是急忙拉下他,说算了积点德吧。

最后,我郁郁寡欢地跟着苏寅回到“蓝依泉坊”,其间在路上被小桥木板绊倒,布鞋踩到一根木刺被扎得生疼,我忧郁地对苏寅说:“我觉得支教的事还是算了吧,你看我一要去山西就遭遇了这么多小事小非,等到了那边还不得口吐白沫面露青色横尸异乡啊?”

他一连呸呸呸地呸了好几声,将我那诅咒呸到了阴曹地府,而后伸出拳头敲我的脑门:“其实我觉得是丽江这个地方看你不顺眼了,想早点打发你走,只是用的方式不太温柔。”

我怒视他,晚上做饭时把糖当成盐放,把醋当成酱油放,一顿饭吃得好不开心。

虽然他的“丽江鄙视你”的言论被我彻底否定,但是隐约觉得这次山西支教之行势必存在风险,至于那风险究竟存在何方,我就不得而知了。

但我所能知的,就是我的举动成功在第二天为我继续留在丽江拖了两个小时,因为苏寅蹲在茅厕里死都不肯出来,原因大概在于我昨晚的那顿饭。究其原因究竟是甚,我也不得而知,因为他死鸭子嘴硬,在我这个完全没事人的面前,不肯承认自己的消化系统不好,在茅厕里哼哼唧唧了半天一句话都不吭。

于是我在外面吹着口哨背书:“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哟~”

如愿换来一阵磨牙声。

从大同到丽江没有直达的火车,于是我们只能在一片人潮中颠来倒去,从丽江到攀枝花,从攀枝花到西安,最后从西安到大同。

终于,在历时四十七个小时之后,我软着腿走出了火车站。

等过了中午的一番休整后,我们又坐车颠了两个小时,晃悠进了山区。

刚下车,我就看见一个小小的绿墙红瓦的砖屋,粉墙上用蓝漆规正地写着“大同第一希望小学”。

今天真热闹,有校领导模样的人站在前面招呼另外一批来支教的年轻人,来接应我们的是一个年轻女教师。

这个年轻女教师不知怎么的开始有些不高兴,嘟嚷着什么好事都被她们抢了。但在看到苏寅之后,她的眸光倏地一亮,神采飞扬的,呢喃着说了一句“你看还不是有个帅哥在我手里”后热情地开口:“两位老师你们好,我是这所学校的老师,你们叫我小李就好。一路颠簸辛苦了吧,要不要先帮你们安排一下住宿?”

看到她望向苏寅那张雀跃的脸,甚至想帮他拿行李的举动,我在心里默默哀叹:有时脸还真是能用来当卡刷的。

我刚想开口说不用麻烦,让苏寅自己提着就好。却不甚咬到了舌头,意外之中险险叫了声啊,引得周围包括正在招呼另一批人的校领导也回头驻目。

我手忙脚乱地摆摆手示意没事,旁边的年轻女老师小李代我传达了意思。我在心中哀叹此行果然蹊跷必定充满凶险,抬头望一圈人,发现人们纷纷转回头继续该干嘛就干嘛。惟独有一个人,似乎从来没有转过头来,但那背影却害我惶然怔住——

那人虽穿着休闲,上身黑色衬衫衫加下|身卡其裤。但周身在无言中透着一股王者之气,举手投足间似有微微的震慑力,背影如白杨般挺拔,双腿是军人站姿,一派凛然正气凸显。

不可能,绝对。

再说了,他不都订婚了吗?这会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退一万万步讲,他怎么可能知道我会来这里支教,就算他不知情,我们只是偶然碰上,这孽缘也太可怕了吧?

故而,我在心中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存有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是我人生不变法则之一。人海千千万,如今不过算是个相似背影中的“何处不相逢”。

校领导示意我们这批支教老师前去合影,但我的双腿像灌了千斤般迈不开,最后还是苏寅猛一拖我一把,将我拽了过去。

我垂着头不敢看站在身前的男人,不知是怕猜想成真还是怕希望破灭。小李热情地介绍我们:“这位是顾先生,从S市来的。”

我看到他的手从身后伸出,墨蓝色的透明纽扣下延展出一双手。

皮肤黝黑粗砺,骨节肥大,像一双劳动人民的手,但胜在手指修长分明,总不算太难看。

“宋老师好,你可以叫我顾老师。”熟悉的声音让我再度一震,我也终于认识到我们之间的孽缘能够如此源远流长。

伸出手去,与那只手交握。

他忽的紧紧一握,指腹上的薄茧划过我的皮肤,是微微的疼。

刚感知到那疼痛,他便已自然放开,留我一手不自然地尴尬垂下。

怎么办呢?我只好故作微笑,将尴尬释然,抬头说:“顾老师好,我宋倾心,你可以叫我阿心。”

那双眸子,还如初见时一般令人惊艳。

稍长的眼尾,足以将人的思念一并迁移到很长很久的时光中。

他的眸子微微一眯,似有不着边际而复杂的一丝暗光闪过。

那薄唇笑意更浓,表情是陌生人初见时表现出的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