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师傅是个怪人,他在医学院四号楼上班。
长年在四号楼里工作的还有一个人,就是扫地的吴大妈,但吴大妈远远没有廖师傅有名。有的学生直到毕业也没有见过吴大妈,但是他们都知道廖师傅。
在医学院工作,你可以不知道你的上司是谁,可以不知道院长是谁,但你不能不知道廖师傅是谁,因为他是一个怪人。
新同事来到医学院的第一天,他的同事就会远远地指给你看:“看到了吗,那个人就是廖师傅,他是一个怪人。”
廖师傅官不大,管理着一个小部门,部门里人也不多,活人就他一个。他的工作十分清闲,但他的岗位十分重要,内容就是每天对着一排铁柜子听听小曲、喝口小酒,日子过得优哉游哉的,并且薪水还不少。但没有人眼红他的工作,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廖师傅的胆量。或许你已经猜出了廖师傅是干什么的。没错,他就是四号楼一层停尸间的看守,医学院的学生们私下里叫他“守尸人”。
四号楼里原本是没有这个职位了,可自从发生过盗窃尸体和器官案件之后,学院迫不得已设置了这个职位。人们之所以说廖师傅是个怪人,就是因为他胆子大得出奇。他的上一任在一天夜里离奇地死于心脏病突发。在上一任死亡的当天,警察局送来了一具尸体。不,准确地说是四分之一的尸体。这是一起碎尸案,凶手将被害人大卸八块,尸体的其他部分下落不明。一时间谣言四起,碎尸索命的故事让每个路过的人头皮发麻。院长正为找不到人来接替守尸的工作发愁时,廖师傅自己找上门来接替了守尸人的工作。这一干就是十多年。曾经有人目睹廖师傅看电视上的滑稽节目,笑得十分开心,在他身后的是刚刚运到的尸体,看到这一幕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回去之后就病倒了,一个星期没能上班。等他回来之后看到廖师傅就躲得远远的,下意识地感到恐惧。
廖师傅的长相也很怪,他的面相很普通,怪异的是他的眼睛。廖师傅的右眼是正常的,左眼可能是受过伤,中间黑色部分是灰色的,死气沉沉的灰色。被他的眼球盯上的时候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也有人说那只眼并没有受过伤,那是一只鬼眼,本来就是那个样子的。
就是这么一个胆大从不知道害怕的廖师傅被吓坏了,现在还没缓过神来呢,一直嚷嚷着,“有鬼,四号楼里有鬼!那鬼在笑,吱吱地笑,你们听到了吗?你们听到了吗?来了,又来了……”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前天中午,停尸间送来两具尸体,是两个溺水身亡的年轻人,因为家里比较穷,医学院高价收购他们的尸体,让学生做解剖用。起初廖师傅也没在意,这样的事发生过很多次了,他早就习以为常了。当见到尸体的时候,廖师傅的眼皮直跳,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阵冷风吹过,掀起盖尸布。廖师傅一下看到了尸体的面容,这张脸不像是淹死的,却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窒息的痛苦,惨白得毫无血色,两只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缝,眼珠翻起眼白,嘴角却诡异地咧开着,竟然像是在狞笑。廖师傅干上这份工作之后,也算是阅“尸”无数了,这么诡异的尸体他还是第一次见。廖师傅吓了一跳,赶快拾起盖尸布,重新把尸体盖好。他知道坏了,枉死的人戾气最重,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廖师傅感觉到他早已习惯的房间里多了一丝阴冷。突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房间里的窗户都关着,哪里来的风?
当天晚上,偶尔路过四号教学楼的人看到了门房里堆满了香烛纸元宝,廖师傅在做一场超度法事,人们都感觉到好奇,可没有人敢问个究竟。于是谣言就产生了,说是新送来的两具尸体戾气太重,廖师傅镇不住了,就要出大事了。至于是什么大事,那就不知道了。可以肯定,当晚有很多人做了噩梦。
当晚停尸间里没有事发生,只是廖师傅觉得他的房子太冷了,冷得他有点受不了,是那种来自内心无法驱散的冷。廖师傅整夜没敢睡,盯着三具尸体到天亮。
直至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之后,廖师傅才感觉到一丝温暖,疲惫不堪的廖师傅在阳光的照耀下美美地睡了一觉。
这一觉没睡多久,还没到中午廖师傅就被吵醒了,又有人送来了一具尸体,是同昨天那两具一起溺水身亡的。廖师傅壮着胆子,拉起了盖尸布的一角,他再次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廖师傅被惊出了一头冷汗,赶忙放下盖尸布,对着尸体说道,“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尸体放进冰柜之后,房间的阴冷更胜昨天。送尸体的人可能也知道这尸体有问题,把尸体装进冰柜之后,拿着钱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廖师傅害怕了,他离开了停尸间,躲到四号教学楼外面晒太阳。
平时闲着没事的廖师傅今天特别忙,没过一个小时,又有人找到他,又送来一具尸体。还是同样是溺水身亡的,同样是拿了钱就跑,廖师傅就快崩溃了。四是个很不吉利的数字,四具溺毙的尸体让廖师傅隐隐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站在尸体旁边,廖师傅鼓了几次勇气,也没敢再掀起尸体的盖尸布。
恐惧像是游走于体内的钢针,折磨着廖师傅脆弱的神经。下午的时候,廖师傅发现屋子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雾气,贴着地面在缓慢地流动,被阳光一照,雾气会散去,但是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雾气越来越浓。
“这房间不能住了!”很少离开停尸间的廖师傅到了院长室,他是来请假的。理由很简单,工作了这么长的时间没怎么休息过,他想出去走走散散心。院长是个什么样的人,能爬到这个位子的人早就练成了人精。停尸间的事情他早有耳闻,廖师傅这一来十有八九是真有其事了。他可不能让廖师傅走,他走了谁来看停尸间呢?一番吃苦耐劳劳苦功高的帽子套下来,廖师傅是走不成了,他无奈地又回到停尸间。
廖师傅愁眉苦脸地回到太平间,房子里的雾气更浓了,一开门一股水气带着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廖师傅甚至觉得他不会再看到明早的太阳。傍晚的时候,两名男工推来一具尸体,谢天谢地,这次是一个病死的可怜人。廖师傅把他安排在了四具溺毙尸体的上方,就在把尸体装入冰柜的时候,三人听到从下面的冰柜里传来咔咔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啃噬骨头发出的声音,三个大男人被吓得差点昏死过去。过了一小会儿,声音消失了。两个男工是拔腿就跑,廖师傅可没有地方可跑,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也不想管声音是从哪个冰柜发出的,锁上门就出去了。廖师傅就在门口坐了一晚,天快亮的时候,廖师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廖师傅感觉有人推了他一下,睁开朦胧的眼睛看了一眼,所有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站在他面前的又是一个送尸体的,在他的身后又是一具尸体,死因是溺毙,还有水滴从运尸体的担架上滴下来,廖师傅就快疯了。
还好,这只是一个梦。
突然降临的死亡并不可怕,因为人还没有感觉到恐惧就死了。这种在未知事件中的漫长等待最是折磨人,恐惧一点一点蚕食掉勇气,让你的精神崩溃,屈服于死亡的淫威,在苟延残喘中只为多活一天。
中国有句老话,阎王让你三更死,你就活不到五更天,想明白之后,廖师傅心中坦然了很多,他一辈子没什么大的成就,也没做过坏事。
于是出去买了点好酒好菜,就算是死也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肚子。
小酒喝着,小菜吃着,廖师傅觉得太平间不那么可怕了。这酒一喝就到了夜里,当晚的月色挺美的,廖师傅也就没开灯,让月光照得太平间一片惨淡。月光照在廖师傅的脸上,死人一样的苍白。现在要是进来一个人,一定会被廖师傅吓个半死。廖师傅可不害怕,良辰美酒,廖师傅索性唱起了小曲。
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廖师傅有些醉了,把停尸间闹鬼的事情忘个干净。他跌跌撞撞地走向他的床,准备睡觉了。
咔咔……
冰柜里再次传来恐怖的声音,廖师傅就像是被石化了,整个人一下掉进了冰窟窿里,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寒气。
吱吱……
不知又从什么地方传来奇怪的声响,怪声充斥着房间的每个角落,像是鬼的笑声,廖师傅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向他扑了过来。
活着真是一种折磨,没有人不怕死,当死亡真的降临之时又有几个人能坦然面对?死也要死个明白,廖师傅借着酒气,一步步地走向放尸体的冰柜,侧耳倾听。
咔咔声是从溺毙三具尸体中的一具发出来的。
廖师傅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停尸柜。
从里面伸出一只血淋淋的鬼手。
廖师傅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听完惊魂未定的廖师傅的叙述之后,医学院的几位领导一脸的严峻。作为医生,他们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可廖师傅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从他的表情来看,也不像是装的,难道四号教学楼里真的“不干净”?说不定是因为它的历史太久了。
政教处主任率先发言了:“这件事我们要严格地保密,学生们本来就不喜欢去四号教学楼上课,要是再传出这样的传闻,学生们会闹着罢课也说不定。”
教导处主任问道:“老廖,你是不是喝多了酒听错了。你干了这多年都没事,怎么就偏偏这两天出事了呢?”
廖师傅一想到昨晚的恐怖,额头又冒出一层冷汗:“我绝对没听错。那声音绝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吱吱咔咔的,一定是鬼发出的声音。”
院长一拍桌子:“这事光听老廖一个人说谁也不信,这样,我们来次实地考察,大家都到停尸间里去一趟,真的假的不是一下就清楚了。”
既然院长发话了,谁还能反对,医学院的领导们跟着廖师傅去了四号教学楼。一进门众人就感到一阵阴气扑面而来。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可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廖师傅用颤抖的手掏出钥匙,试了好几次,才打开了停尸间的大门。
一群人在停尸间里站了半个小时,什么也没发生。院长说道:“老廖,什么怪声也没有嘛,是不是你听错了?”
“不可能,我真的听到了。”廖师傅的话音刚落,从停尸柜处传来怪异的声响,咔咔……咔咔……众人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心跳加速,差点转身就跑了。廖师傅有一点点得意地说道,“听吧,我没说错吧,真的有鬼声。”
“好,好……”院长强装镇定,转过身迈动步子打算离开停尸间。
吱吱……吱吱……另一种怪异的声响传来,差点吓跑众人的胆。
就在大家准备夺路而逃的时候,扫地的吴大妈出现在众人面前,抱怨地说道:“院长啊,我总算见到你了。这四号楼里的水龙头你什么时候给修啊,都快锈烂了,一拧起来吱吱作响。”
众人长出一口气,原来那吱吱声是坏了的水龙头的声音,并不是什么鬼的笑声。
院长当即拍板:“换,马上换,全换新的。”
吴大妈一听乐了。众人的脸色刚恢复一点血色,从停尸间里又传来咔咔的响声,又把众人的脸吓白了。吴大妈伸手一指:“院长,停尸柜的压缩机也坏了,你给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