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拿破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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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岩(16)

还有什么要做的吗?被子上还放着一些东西没处理。“我现在虚弱极了,但是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赶快做完。”这是什么?奥坦丝的钻石项链,她出入杜伊勒利宫的宴会时,它在她美丽的脖子上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在拿破仑离开马尔梅松前的最后一天,她亲手把它缝在了他的腰带上:现在他把这串项链送给了他的仆人马尔尚。还有一个金质鼻烟壶,上面没有任何图案:他费尽全力用小刀在上面刻下一个“N”,把它送给了医生,并说道:“我明确要求解剖我的尸体。特别要认真检查胃。我认为我和父亲死于同样的疾病。您可以请路易将我父亲的死亡报告寄来,然后与您的检查结果相比较。如此,便可以使我的儿子不会患上这一顽疾。请您告诉他如何预防,至少要让他免受我所承受的恐惧。”

六年来,他一直宣称,岛上的恶劣天气是他肝病发作的罪魁祸首。直到几天前,他还因此指责英国应该为他的死负责。但若进行尸体解剖,便有可能否定他的阴谋论。是的,他知道。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儿子。他希望被解剖,是为了让儿子有机会避免患上这一家族病。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可以开始了吗?等一下,还得给英国当局写一份正式通知。他口述了下面这封信:

“总督先生!由于长期病魔缠身,拿破仑皇帝于×日龙御归天!兹告此事……望贵国政府将其遗体运回欧洲及安排随从返欧。预为见告。”——“蒙托隆伯爵,你来签字。”

拿破仑一生口述过6万多封政治信函。这最后一封通告了他自己的死亡,却没填写死亡日期。也许这是他一生最出色的通告了:因为包括他自己在内,谁都没有料到,一个人身经大小60次战役,在战火中随时准备迎接死亡,在临死之际,命运竟然赋予他这么多的时间和如此淡定的心态?他一生惯于发号施令,可这些文字却让他的生命在结束时进入了如此奇异的境地。只希望这封令人毛骨悚然的信不是他的最后一封。

这的确不是!4月29日,高烧一夜之后,他又口述了两份草案,一是如何利用凡尔赛宫,一是改组国民军。但这两份文件并不需要写上收件人:很显然,一份给陆军大臣,另一份是给公共工程大臣的。这两份文件的标题分别是“第一梦想”和“第二梦想”。然后他说:“我此刻感觉很棒,我能连着骑上15英里的马。”可第二天他就浑身发冷,神志昏迷。这样又熬了五天,终于到了尽头。

然而拿破仑·波拿巴的生命力没那么容易中断。最后的五天里,他曾一度清醒过来,赶紧下达命令,发表意见:

“一旦我失去知觉,绝不能让英国医生进来……你们要忠于我,不要做任何伤害我的事情。我全部的法律和行为都基于最严格的原则。然而形势严峻,我无法宽以治国,只能留待后人了。然则其后变故迭出。我无法将已经开始的事业充分进行下去。我本想引进自由体制,可惜无缘在法国推行。但全国人民都了解我的本意是好的。他们热爱我的名字,欢庆我的胜利。你们也要这么做!遵守我们的原则,维护我们的名誉!”

他的思想依然围绕着他的事业。这是一个垂死的雕刻家,眼神凄怆,目力所及,尽是未竟之作。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向亲信道出他的本意。

第二天他又开始幻想新的东西:青年时代,科西嘉岛。他间或总会想起他的儿子,希望能多给他留下些东西。他的精神虚构出他在科西嘉岛上拥有产业。已经神游物外的他在谵妄迷乱的状态中口授了一份异常精确的遗嘱,马尔尚忠诚地记录下了这段话:

“阿雅克修的房产及附属建筑、盐场附近的两幢房屋和花园以及我在阿雅克修的所有产业。这些全都留给我的儿子。这将使他拥有5万法郎的年金。我留给他……”

这是拿破仑的最后命令。他曾征服了半个世界,后来又失去。临死前他一直发着高烧,在父亲的岛上,母亲的那幢房子又出现在他面前。还有他的儿子,那个本来可以继承半个世界的男孩。他内心的旋律彼此交融,他决定将他并不拥有的房子留给儿子,为使儿子免于潦倒。但随后他的思想又从亲情转回,他又成了一名军人,驰骋在意大利战场上,那是他的第一次战役。早年的战友在他身旁飞奔。他叫道:“德赛!马塞纳!这关系到胜利!快!前进!我们胜利了……”

第二天神父不请自来,长袍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他要求与行将就木的病人单独在一起。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说道:“我为他举行了临终涂油礼。可他的胃无法享用圣餐!”

可怕的最后一夜,凌晨,有人听见他在高烧中呓语:“-France-Têted′armée-(……法兰西……军队统帅……)”

这是他最后的遗言。

稍后他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跃而起,一把拉过守护着他的蒙托隆,死死抱住他,滚落在地毯上。他抱得太紧,蒙托隆既叫不出声,也无法脱身。阿莎布听到动静,冲了进来,救下了蒙托隆。谁也不知道,在这最后的一战中皇帝想掐死哪个敌人。

这以后的一整天,他都安静地躺着,呼吸均匀。他做手势表示要喝水,但却无法下咽。人们只能把浸了醋的海绵放在他的嘴边。屋外,雨雾笼罩。屋内,一名旧贵族伯爵和一个平民守护在奥斯特里茨行军床边。

5点刚过,狂野的东南信风呼啸而至。房前新栽的两棵树被连根拔起。

同时,病床上的人寒热交织。看不到痛苦,两眼圆睁,目光呆滞,似乎是在沉思,垂死的呼吸在喉咙里发出呼噜的响声。热带的太阳沉入大海之时,皇帝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20

收场 母亲 复活

中午耀眼的阳光下,书房的桌子上躺着拿破仑的尸体,十字刀口上面血迹斑斑。五名英国医生、三名英国军官和三个法国人围绕着桌子。那个科西嘉医生解剖了尸体,取出皇帝的肝,像是给学生做演示道:“请看,胃的溃烂穿孔的部分已经与肝畸生在一起。先生们,能得出什么结论呢?圣赫勒拿岛的气候加剧了胃病,导致了皇帝的早逝。”

投票表决:英国对法国。多数人认为他的内脏健康完好,而那个科西嘉医生则把手指兴致勃勃地探进穿孔的胃壁。写检验报告。

皇帝的遗体上涂上防腐香料,上面覆盖着马伦哥战役穿的镶金大衣。全体英国守军自愿列队前来吊唁。所有见过遗体的人都说他的表情安详而宁静。冥冥中似乎有些神秘的循环存在:自加冕以来,他的面容雍容饱满,颇似古罗马的皇帝,如今却恢复了少年时的消瘦。英国拒绝将遗体运回欧洲。于是在一处幽谷挖了一个墓穴,墓旁是一汪泉水,水边则有两株柳树荫蔽。下葬时,按照英国将军的礼仪,鸣放了三声礼炮。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绘制的图案却是用来纪念英国在西班牙的胜利的。仪式上的主角是总督,他声称他已原谅了皇帝。

人们从大炮的基座上卸下六块石板盖上墓穴。可这位昔日炮兵军官的墓还差一块石板,因为再也找不到相似的石板了,人们只好从一幢新建房屋的厨灶上拆下三大块瓷砖来代替。总督不许在墓碑上只刻“拿破仑”,而必须刻“拿破仑·波拿巴”,因此墓碑上一直没有刻字。长林的家具都被拍卖光了。房子被一个农夫买下,用作磨坊。而皇帝住了六年的两个房间又恢复了原来的用途,成了牛栏与猪圈。

英国只做了一件尊重死者的事:在墓旁设立岗哨。英国哨兵轮番守卫了19年,直到皇帝的遗体被运回巴黎。

现在,一切都回到了欧洲。

在伦敦的大街上,总督被拉斯卡斯的儿子用鞭子一顿狂揍,落荒而逃,不知所终。对于拿破仑事件要负全责的大臣,忧郁症发作,最终割脉自杀。一夜之间,全英国都对圣赫勒拿岛口诛笔伐。

科西嘉医生去了意大利,吕西安拒绝见他。在帕尔玛,玛丽·路易丝也拒绝见他,他最终在剧院的包厢中才见到她。在罗马的宫殿里,他见到了莱蒂齐娅·波拿巴。他不得不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给她讲岛上发生的一切。他把银灯交给她,便返回科西嘉岛。莱蒂齐娅坐在壁炉旁,为次子拿破里昂尼而哭泣。

她又活了15年,比她的女儿爱丽莎和波丽娜活得都长。直到谢世,波丽娜的手中还拿着一面镜子。莱蒂齐娅也死在了几个孙子和三位教皇之后。她半身瘫痪,双目失明。坐下的时候,她总是让人帮她把脸对着皇帝的半身像。不变的只有她的精神和哀伤。

她像一个女王,在自己的宫中接待一切忠于皇帝的人。她的仆人还穿着拿破仑时期的服装。她的车子也刻着拿破仑的纹章。这些衣服和车子在欧洲后无来者。她有时也会听到维也纳,听到她孙子的消息。但孙子被禁止来看她。小拿破仑21岁就死了。到了这时候,玛丽·路易丝才给她写信。她没有回信。最后,她被准许回家,但她拒绝了,因为她的孩子们还没获得同样的权利。

皇帝死后九年,波旁王朝垮台,奥尔良派取而代之。新国王意识到了波拿巴派的强大,下令在旺多姆圆柱上重新竖起15年前被拆除的拿破仑雕像。热罗姆将这一消息告诉了患病的母亲。她的健康状况立即好转,并能下床走动。她走进很久未曾涉足的楼下客厅,失明的双目寻找着皇帝的半身像,喃喃自语:“皇帝又站在了巴黎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