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拿破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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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岩(12)

除了偶尔被迫在外人面前摆摆皇帝派头之外,他现在的一切生活都非常节俭,甚至还比不上当中尉的时候。有段时间,食物缺乏,厨师只好利用嫩豆子。可皇帝却吃得有滋有味,还不停地夸奖厨师和豆子。

“如果在巴黎,我一天12法郎也能活下来,吃午饭需要一个半法郎,白天就待在阅览室里,晚上去剧院,住在底楼,房租每月20法郎。只用一名仆人,只结交那些和我一样没钱的人。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快乐地生活。襁褓之时,母亲哼唱着《摇篮曲》,歌词并未向我指出会有怎样的未来。我相信,‘波拿巴先生’会像‘拿破仑皇帝’一样幸福。生活中的一切都是相对的。”

有一次,奥马拉医生突然晕了过去。醒来时,发现照顾自己的不是侍从,而是皇帝。皇帝跪在他身旁,拿醋给他闻,解开他的衬衫领口,然后抱他上床。皇帝的科西嘉仆人齐普里尼垂危之际,皇帝问医生,如果自己亲自去看望他,能否唤起他的生机。

“他将激动而死。”医生答道。

“那还是算了。”

他为打牌设立了一笔基金。这些钱是为谁而设的呢?是为了给这岛上的一个美丽的女奴赎身。有一天晚上,侍从们看到他坐在灯下,慢慢地、小心地装订手稿。

有时候,他的梦想也会变得很清醒,委婉地表达出对被囚现实的不满。有一次,他突然说道:“我希望,他们把我送到一个荒岛上去,让我自由选出2000名士兵并配以枪炮。在那里,我能够建立一个辉煌的殖民地。在这个模范之国里,我将幸福地过完我的一生。在那里,人们不需要总是费尽心思与陈腐的思想进行斗争。”此后,他竟真的筹划起来,并口授具体计划:建立如此一个殖民地需要多少钱财,必须有哪些储备。

这位被囚的雕塑家的愿望竟然达到了这样的幻想地步。但与这狂想曲并存的乃是他英雄式的朴素。初到岛上,一天他与拉斯卡斯骑马闲逛,没有陪同。“我们来到一片耕地边,皇帝跳下马,从农民手中拿过犁。他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犁了一条既直且长的垄沟。他一言未发。只在犁完后,让我给了那个农民一个拿破仑币。然后,我们继续骑马前行。”

一个高尚的时刻!他以荷马史诗般的动作,平生唯一一次默默地拿起了犁。他手持犁杖,犁出了一条笔直的垄沟,既快且好,他做任何事都是如此。这些泥土是英国人从本土带到这座火上岛上来的。而这位全欧的皇帝给了这座大西洋中孤独而又贫瘠的小岛以神圣的赐福。如果说百年之后,这片土地上谷物依然繁茂,那也是因为它经过了拿破仑双手的颠覆,正如那被他耕耘过的欧洲大陆。当时,那个农夫站在一旁惊愕地注视着一切的发生,手中捏着那枚被囚皇帝的金色头像。以后,他会把这事儿讲给儿孙们听。他要让他们知道,那个长着细嫩双手的陌生人到底样貌如何,而他当时又是如何从他们祖父那长满老茧的手中拿走那个犁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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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失败是咎由自取” 认识所有错误 王朝的自我批判

华盛顿 无赖还是英雄? 总结 苏格拉底

“我的失败是咎由自取。我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命运的始作俑者。”

这是拿破仑被放逐以来最深刻的反省。这表明,他已彻底克服了中年时期的恺撒式幻想。如果他是虔诚的基督徒,他可望在岩岛上通过这个忏悔而赎罪。可他天生就不信自己对上帝负有使命,他只相信对自己的责任。所以,这段话只表明一名伟人在和自己的命运算总账。同时这也是这个自负灵魂的最后的执拗的呼喊。因为他始终不承认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他更强的力量。只有拿破仑才能击败拿破仑。

这话并非只是一时的郁愤之情。事实上,在他统治的末期,他就已多次跟亲信谈起犯下的错误。现在,来到了这个岛上,反省便越来越多。有些激情澎湃,有些冷静客观,因为在这个问题上,他的幻想和现实也是交织在一起的。有时,他的反省仿佛是某个懊悔者的痛苦呼号:“闭上眼睛,过往的所有错误就会浮现在我身前:真是一场噩梦!”或者:“我的欲望太多……我把弓弦绷得太紧,我过于相信自己的好运。”

与此相反,他能很冷静地分析自己在认识人性方面的失误。人们注意到,他最终得出了与他统治期间那些最具洞察力的观察家们类似的观点。在尘埃落定之后,人们并不需要过多的说明就可以很好地理解他:

“我曾认为弗朗西斯皇帝是个好人,但他实在笨得可以。他成了梅特涅摧毁我的工具……我应该留住塔列朗。他收受外国人的贿赂,这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其实只要派个人监视他就可以了!只要示之以利,他便会尽忠于我。留住了他,我现在也许还稳坐皇位呢……如果富尔顿和他的蒸汽船真的为我所用,我也许已成了世界之王!可是那些笨蛋学究却瞧不起这项发明,正如他们看不起电力。而这两者之中却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他后悔在提尔西特时保留了普鲁士霍亨索伦王朝;他后悔在1812年过早渡过了涅曼河,那时西班牙战争还没有结束;他后悔没能听从卡尔诺的劝告,过早进行最终决战,同时在滑铁卢战役时,没有及时派近卫军去增援。而他尤为后悔的是:他最后投靠了英国,而不是沙皇或是逃亡美洲。每当听到法国爆发危机,他就后悔自己没去美国:

“在美洲,我可使法国免受外侮与内乱。他们都担心我回国,而这就足够威慑一切了。在美洲,我可以建立新法兰西帝国的中心。一年之内我就可召集6万人马……那是一个理想的避难所。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人们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心情抑郁之时,我可以骑上骏马,纵横驰骋数百里,像个靠养老金生活的人一样尽享旅行的乐趣。在欧洲,我实在太有名了,与每个国家都有着这样那样的羁绊……我可以化装逃亡来到美国。但化装和逃亡会让我威信扫地……我最希望的是能有一次危机,能让法国会视我为救星。这就是为什么我当时在马尔梅松和罗什福尔逗留了很长时间。我现在被囚于此,就是由上面这些想法造成的。”

这就是他晚年最成熟的反省。但他一生中犯下的错误太多,所以后果也极其复杂。所以根本无法对每个错误寻根溯源。唯一可以断定的是,在罗什福尔的最后决定导致了无法改变的流放生涯。针对这个决定,他的脑子里还不停推想着其他可能。幻想力让他一会儿在美洲建国,一会儿纵马驰骋。拿破仑以爱国来为自己的错误进行辩解。看到这些,人们便不难理解人心难测了。

建立王朝的思想是他自我批判最犀利的一部分。在帝国晚期,他曾向亲信抱怨过的事情,如今在其脑海中已经变成了清醒的认识,可惜已为时太晚:

“在面对家人的时候,我就是个胆小鬼。在发生争执之后,只要他们坚持,他们总能得到想要的一切。这就铸成了大错!如果我的兄弟们能够治理好我交给他们的人民,我们早就统治世界了!……我不像成吉思汗那么幸运,他有四个儿子竞相帮他的忙。而如果我封哪个兄弟为王,他们却以为是上帝的恩赐:这个字眼让他们中了邪!他不再是我的代表,而成了我的一个新敌人。他不想帮我,只想独立。我成了将带给他羞辱的人。他们很快都成了货真价实的国王,在我的保护下,他们尝到了统治的滋味。可担子却只让我一个人挑。这群可怜虫!一旦我垮台,敌人对他们一点敬意都欠奉,连宣布废黜他们王位的过场都省了。”

他的懊悔到此为止。不管他的自我批判如何尖锐,他从未后悔过称帝。他更愿意回到他曾无数次提及的基本社会理念:“在革命与复古的斗争中,我是天然的斡旋者。我的帝国既有利于统治者又有利于大众。我的目标是实现欧洲的社会复兴,可惜命运让我功亏一篑。”他以一个国王的立场认为缪拉不该杀。他认为,国王们应向民众表明,他们不受自己法律的约束。虽然路易十六的死为拿破仑称帝扫清了道路,但他依然谴责篡弑行为。他这么做不是因为他认为波旁王朝称职,而是因为他认为延续性是必要的。

因为,他绝不会对欧洲的历史条件形成错误的判断。他也绝不愿意把备受称赞的美国或是乌托邦式的圣多明各作为榜样,在欧洲尝试新的国家形式。他的精神时刻关注着现实的变化发展,同时将其与过去连接起来。他总是强调改造,从不主张摧毁,绝不另起炉灶,因此他绝不会放弃旧有形式,而是尽可能地利用它,使之为新思想创造活动空间。这是一个善于规划与安排的人,总是希望创造,不想毁灭。他能切实地感受到,在稳固的土地上会开出怎样的鲜花。“我当权时,人们希望我成为华盛顿,这样的话一文不值!在美洲我或许可以,在那里这样做根本算不上功绩。而在法国,我只能当国王,当国王中的华盛顿。”

这是他真正的想法。虽然他身着代表帝王的紫色,但他从根本上讨厌这颜色,他也一定不会把它带到美国去,正如华盛顿当年拒绝自己部下称帝的建议。既不是无产者,也不是王公豪族,他只不过来自一个破落的小贵族家庭,处于阶级的夹缝中,毫不掩饰自己天真的阶级感情和对出人头地的渴求。有一次,他与英国人谈论英国,最后他用一段令人吃惊的转折结束了对英国贵族的攻击:

“一个国家不是指一小撮贵族或富人,而是指人民大众。当然,暴徒一旦掌权,便会为自己正名,称自己为人民;可他们一旦战败,人们就会绞死几个可怜的替罪羊,并称他们是强盗和暴徒。这就是世界的现实:暴徒、强盗、反叛者还是英雄——一切由斗争的结果说了算。”

读了伏尔泰的《恺撒之死》后,他说年轻时自己也曾想写一本《恺撒传》。这时,有人说了句恭维的双关语,说皇帝已经写过了。皇帝冲着他笑道:“谁?我?可怜的孩子!是的,若是我完全成功的话!只有一点不错:恺撒的运气和我一样差,因为他最后被人刺杀了。”

除了反省,他还经常评价自己的所作所为。历史感是他本质中的一支基本力量,帮助他客观而又清晰地认识自己。这一点恐怕是前无古人的。拉斯卡斯说,皇帝评论自己这一生,就如评论300年前发生的事。蒙托隆伯爵夫人也深有感触地说:“我感觉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在听逝去的人说话。”

他坚决否认那些莫须有的罪行。在雅法投毒,处死当甘公爵。有一天他突然给一个英国船医讲述了当甘事件:因为作为执政,他随时可能被暗杀。所以他必须反击。有一次他想了解奥马拉医生对他持何种见解。这个医生对他很忠诚,但始终能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他们坐在一起,喝着啤酒,他突然问道:“认识我以前,你以为我是个怎样的人?尽管说!”

奥马拉说,那时他以为他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棍。

拿破仑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很多法国人也这么想。他们会想:他的确是凭自己的能力爬上了名利的顶峰,但却也因此犯下了很多罪行。”接下来他会极力为自己辩解。

一天晚上,他又失眠了。脑中思绪纷繁。他派人把蒙托隆叫来,帮他把这些思绪记录下来。他说自己一心向往和平,无论战前还是捷后,他都首选和谈。他对比英法两国的革命:“克伦威尔盛年之时已遂平生之志。可他靠的是狡诈和伪善。而拿破仑少年得志,靠的是自己的实干,他的荣誉是一步一个脚印得来的……我的手上可曾沾上别人的鲜血?谁敢说在我这个位置能做得比我更好?面临相同的困难,有哪个时代能够展现出如此积极的局面……我相信,一个普通人要达到这样的高度却不犯下一桩罪行,史上绝无仅有。这就是我的辩白,虽死不改。”

如今的确发生了些出乎意料的事。他用了六年的清闲时间来概括自己的一生。他没有把失败的责任推到他人身上,也没有因自己的不幸而让对人类的痛恨之情充斥天地。流放期间,他的公正感日渐增长。他一生都喜欢从人性的欲望角度解释人类的行为,并借此决定对待他们的方式,而他最终却成了一名谨慎的分析家。他由当政者变为了哲学家。拿破仑变得容忍了。

现在他甚至声称,人性之中,知恩图报比忘恩负义更多一些。只是人们施恩帮助别人之时,总是期求更多的回报。拉斯卡斯说:他现在最严厉的责备无过于沉默。他甚至会替叛徒开脱。他说奥热罗、贝尔蒂埃只是配不上他们的职位。他也原谅了他的兄弟们。从这些评价可以看出,他心胸开阔。读读下面这段话,会让人以为身陷囹圄的苏格拉底正发表演说:“公正评价一个人是困难的……他们能认清自己吗?那些背弃我的人,当初得意之际可从未想过会离我而去……最后的考验已经超出了人类的理智。实际上他们只是袖手旁观,却并未落井下石,就像圣彼得不认耶稣一样。也许他们已为此流下了忏悔的眼泪。世上有谁的朋友和支持者比我的还多?谁能比我更受人爱戴?……我的命运本来可能比这要糟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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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米修斯 欧洲 “拿破仑宝藏” 最幸福的时刻

“在壮举中闪耀”

随从们也写日记,这一点皇帝是知道的。他还读过其中的一本,但未置一语。作为现实主义者,他能够估算得出这些记载的价值。他承诺付给所有人薪水,但个别人不愿意接受,所以他向他们预言,在他死后,出版这些日记能赚到很多钱,他只是把总价估低了。而且谁记录下了他口授的那部分回忆录,谁就可以拥有这一部分。他还正确地预见到,他们的日记对于后人研究拿破仑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