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拿破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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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岩(8)

农夫的辛勤劳作和东印度公司的经营有方,将这座小岛造就成一块美丽之地。数以百计的战舰不断运来泥土、建筑材料及木材。可是若非不得已,没有人愿意长期待在这个岩岛上,所以岛上还有1200名黑奴和中国人,用以服侍在这儿只住上几年的500个白人。

没有谁能够长期待在岛上。在这儿,从来就没有人能活到60岁,能活到50岁的也是凤毛麟角:岛上的气候是致命的。地处不见天日的热带,赤道的酷热总与暴雨滂沱相伴。刚才还湿热难当,仅仅一个钟头之后便下起冰冷的大雨。刚才还热得汗流浃背,突然到来的东南信风便会让皮肤急速冷却。岩石还会留住信风所带来的水汽。暴晒一天之后,如果想在晚上外出散步,立即会感到心慌气闷。要是在这儿住上一年,一定会患上痢疾、眩晕、发烧、呕吐、心悸等病。而其中最可怕的就要算肝炎。每次新的一批海军将士前来换防,总要死上几百个水手。人们只能待在船上。所有的官员和移民连同他们的家人均患有不同程度的疾病。如果他们不能在岛上仅有的四五个避风所找到住处的话,过段时间后,全家就得搬走。

岛上居民会告诉你,此岛最不适合居住的地方是一块寒冷的平地,海拔500多米,位于岛的迎风面,显得格外寂寥。雾气缭绕,终年潮湿。那里稀稀疏疏长着一些橡皮树。信风吹得它们干巴巴的,歪歪斜斜,随风而动:人们把这片地带称为死亡之林,也称为长林(Longwood)。英国人选中此处就是为了确保能杀死这位患病之敌。这不是非常时期匆匆选出的临时避难所,也并不是事先就决定好了要给一位皇帝居住。而是皇帝在岛上环境不那么恶劣的地方健康地住了几个月后,才重新给他另外建造的。

50年来,长林一直是个马厩。直到此时,才被改建成住人的地方。黑奴和水手连马粪都懒得清除就开始铺木地板。皇帝住进去不久,地板朽坏,臭水上溢。他只得搬到另一个屋子去。皇帝及其随从的住所是用牛圈、洗衣房和马厩改建的。其中六个房间归他使用。他的卧室位于阴暗狭窄的角落。墙纸已经硝化,散发着近似厨房的味道。他似乎又回到了30年前在瓦朗斯当中尉时的咖啡店。可是,在那里他的书是干燥的,而在这儿他的书发霉了。餐厅只安了一扇玻璃门用以透光。客厅里摆放着一些虫蛀的红木家具。仆人居住的阁楼经常漏雨,足以游泳,因为他们的屋顶只铺着油毡。

皇帝住在两个房间里。每个房间均长四米,宽三米,高两米半。卧室的地毯已经破损不堪,挂着麦斯林纱做的窗帘。此外还有壁炉、油漆过的木椅、两张小桌子、五斗橱和沙发。旁边的书房里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粗糙的书架上堆放着满满的书籍。旁边有张床,因为他有时晚上会失眠,会在几个房间里来回活动。卧室里还有一些他随身带来的小东西:一张曾经在奥斯特里茨用过的行军床、一盏银灯及一个银制的脸盆。

大个的老鼠给这些房间甚至整个房子增添了许多生气。它们咬死母鸡,啃病马的腿,咬贝特朗将军的手。甚至当皇帝拿起自己的三角帽时,它们还会从里面蹦出来。

除了这些老鼠之外,屋里还住着谁呢?

三位伯爵,一位男爵连同各自的家属。他们都是军官或是宫中贵妇。还有两个宫廷侍从,皇帝的一些仆人及其家属:初来时差不多有40人。六年之后,拿破仑去世时,就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拉斯卡斯和他年幼的儿子只在这里忍受了一年时光。他是侯爵,也是流亡者,比皇帝年长,来自巴黎郊区。是帝国的伯爵,但直到百日王朝时,他才成为拿破仑的亲信。他令人尊敬且老于世故,因为作为一个曾写过几本地理书籍的作家,他早就预见到自己日记的价值,它将给他带来数以百万计的收入。他比皇帝还矮,与皇帝一样消瘦。他有修养,性格也好,随时听候差遣。在皇帝流放期间,他是最好的伙伴和秘书。他给皇帝讲巴黎人讽刺他的笑话,在其叱咤风云的一生行将结束之际,拉斯卡斯为他揭示出其生涯还有滑稽的一面。他教皇帝英文,从而扩大了皇帝的读书范围。他们也会在住所内用英文通信。此时,伯爵总是把皇帝的错误标出来。最后,他却以种种借口离开了皇帝。这给皇帝最后四年的生活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白。这一空白始终无人能补上。

因为曾做过伊里利亚总督的贝特朗,他对皇帝虽也忠心不贰,但是生性敏感,容易受伤,而且自视甚高,不愿意为皇帝的口述做笔录。如果不是因为怕老婆,他至少还能无可指摘地执行好命令。但他的漂亮太太是个混血儿,有一半英国血统和一副年轻贵族的头脑。她打一开始就不愿随皇帝去流放,在普利茅斯,她就曾试图投水自尽。从到达的第一天她就开始赌气,思念巴黎,缅怀青春,还与敌人过从甚密。一天吃饭时,皇帝看见她的座位空着,便说他的房子不是旅馆。贝特朗觉得受到了侮辱,第二天便没露面。皇帝也很沮丧,无心进食,低声说道:“在长林这里不尊重我,要比在巴黎不尊重我更使我痛苦。”

古尔戈让人难以忍受。这个年轻的将军作为副官参加了最后几次战役,出于忠诚,他追随皇帝来到了这个岛上。但是,他完全没有能力将这一热情保持下去。他在岛上住了几个星期,碰到了一个优雅的女士,然后他就在日记中呼号:“啊,自由,为什么我成了个囚犯!”作为参谋,他对皇帝非常重要,因为皇帝可以与他讨论战略,他精通地图和数学。但是古尔戈没有一天觉得自在:交际圈子过于狭小,这使得他天生的虚荣和嫉妒不断膨胀。皇帝来到此岛之后发生了一系列的荒诞事,他就是主要制造者。他像是一只咬人的狗,事事都要和拉斯卡斯抢。皇帝的调停也毫无效果,只是依靠命令才制止了一次决斗:“你们追随我到这里的目的是安慰我。你们应该成为兄弟。我不是还在这儿关心你们吗?难道你们不知道别人的眼睛正盯你们看吗?”

在这座岩岛上,皇帝学会了忍耐,主要是宽容古尔戈。他经常像父亲一般劝他和同伴和睦相处,还从现实角度吸引他,许诺将把一个富有的科西嘉侄女嫁给古尔戈为妻。他像对待儿子一样,把他派到城里去参加小型庆典:“你会碰到施蒂姆男爵夫人和罗威太太。你这个年龄的人总是喜欢漂亮女人,每天晚上你都会做个好梦。这样早上便可以精力充沛地投入工作。我们将谈谈对俄之战,我希望你有所准备!”他说话的神情仿佛诱惑人的魔鬼。可是到第二天,古尔戈又觉得被轻视,因为一个随从在画集体画时,把他身上的衣服画成了便装。第三天他又提醒皇帝,在布里埃纳附近曾经有个哥萨克人想刺杀皇帝。是他将那人砍翻,从而救了皇帝一命。可拿破仑对此一无所知。这让古尔戈十分生气,说这事曾经是全巴黎的热门话题。皇帝笑了笑,说道:“你的确是个勇士,但却太孩子气了。”

拉斯卡斯的仆人偷了古尔戈的钻石十字架,为了息事宁人,皇帝就把十字架放在自己的口袋里,亲自交还给古尔戈,还说是自己拿的。古尔戈又抱怨说钱太少,连自己的母亲都养不起。这时,皇帝突然向他咆哮道:“将军,我们现在是在同一个战壕。因为钱太少而当逃兵,那就是个懦夫!……我可什么也不欠你的!如果你还留在法国的话,可能早就被处决了,因为1815年的时候你也是指挥官之一!”拿破仑很少如此宣泄内心真实的感情。拿破仑对他说,他可以随时离去,但突然皇帝又会转而开始讨论大炮、炮车和炮弹,并且讨论很长的时间。第二天中午,皇帝说:“古尔戈,你摆什么脸色呀!洗个冷水澡吧,这很管用。不要想入非非!否则会发疯的。幻想就像多瑙河:只有在它的源头,我们才能一跃而过……我若死了,剩下的就只有你们了,我没有别的家人了。我虽不像以前那么富有,但还拿得出几百万。除此之外,你们还可以保留我的手稿。我心里清楚你们的功绩,但我希望,你们在这里能使我快乐,而不是哭丧着脸,令我更加悲伤。尤其是当我夜里醒来时,看看眼前,想想过去,你们以为我就很舒服吗?”

在餐桌上听到这段可怕的话语,大家都一言不发,浑身发抖。大家都觉得,像这座火山的一次迟来的岩崩一样,将有一种巨大的回声,从这个房间,从这幢房子,从这个岛上,传到欧洲的海岸去——阴谋与敌对沉寂了几天,但一个星期之后,它们又会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重新爆发出来。两年后古尔戈再也不堪忍受这种辛苦,他和英国人交上了朋友。当他离开皇帝,离开圣赫勒拿岛时,他手上拿的是岛上总督——也就是皇帝的死敌——写给他的推荐信。

蒙托隆伯爵是最忠心的。10岁时,他便跟波拿巴上尉学数学。后来他又追随拿破仑参加了40多场战役,并常常出入宫廷。在之后的几十年间,他将继续证明他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贞:他在这个岛上陪伴拿破仑度过了六年。后来,他又陪拿破仑的侄儿,拿破仑三世,在被囚的哈姆要塞里过了六年。可惜的是,他的太太同贝特朗伯爵夫人彼此不对付。她竟在公开场合宣称,贝特朗的新生儿发育不良,因为他母亲的乳汁不行。

而贝特朗夫人则在盘算,拿破仑二世登基之时,她的长子肯定会变成“大元帅”。宫廷中的人彼此猜忌,因为在拿破仑一世之下,贝特朗虽然还是“大元帅”,但蒙托隆也要负责管理厨房,古尔戈则管理马厩,而他们的工作加在一起也要不了两小时,因此一天便显得格外漫长。到了最后,在这个用木板和油毡建成的宫殿里,大家竟然只以书面方式进行交流,因为超过250法郎就足以挑起争端。最后,蒙托隆伯爵夫人也带着她的孩子离开了皇帝和岩岛。

谁是真正的忠诚,发自内心的忠诚呢?

是三个仆从:一个叫马尔尚,一名宫廷侍从,服侍皇帝已有四年。还有两个科西嘉人,皇帝离开法国时仓促之间将他们带了来。这样,他的出生之岛与终结之岛就在无意间联系在了一起。虽然英国人想从他们那里打探消息,但他们从未想过和英国人打交道。齐普里尼还有他特殊的原因:当年他还是个下士的时候,就靠突袭从卡普里岛总督的手中夺得了该岛。而当时该岛的总督就是现在圣赫勒拿岛的总督。而桑蒂尼则偶尔请假,外出打鸟。但不久人们便知道:他是想先枪杀那个“魔鬼总督”,然后自杀。

皇帝一气之下禁止他再外出打鸟。因为全欧洲的人都会将这笔账算在他的头上!桑蒂尼离开房间后,皇帝却骄傲地想:“我们科西嘉人都是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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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辱 束缚 看守 恶魔 碰撞 “跨过我的尸体”

一个瘦瘦的中年人,烦躁不安,红头发,满脸雀斑,脸颊上有一大块皮癣,喉结凸出,双眼上长着淡黄色的眉毛,从不正眼看人,身着英式将军制服:他就是这个监狱的看守。

他住在乡间别墅里,四周环绕着岛上最古老而最豪华的花园。别墅建在岛上最安全的地方。他第一次拜访过皇帝之后,皇帝说:“真难看!天生一副罪犯相,活脱脱一个威尼斯的密探。他看我的眼神,活像一只掉进陷阱的非洲鬣狗,也许,他就是杀我的刽子手。”

被囚者对赫德森·罗威爵士(Sir Hudson Lowe)极其厌恶,但这并非是由于他总督的地位。皇帝同一些英国军官,包括海军将领们都相处得很好。而罗威就是英国的富歇,只不过格局小了些。他在意大利时曾是特务头子。他也正是凭借这一点接下了这项非常微妙的工作。欧洲的和平取决于他的警惕,这一点毋庸置疑。在欧洲人们更喜欢能睡上个安稳觉,而不稀罕发生什么大事。因此部分公众认为他应该残暴。

英国的报纸将这个囚犯与一个着名的伦敦骗子相提并论,后者也被流放,而且也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英国一家最有名的杂志指责他是杀死雅法俘虏的刽子手,他的妹妹们都是娼妇,缪拉不过是个跑堂的。英国还通过了一项临时法案,规定凡是企图救走拿破仑的,将被判死刑,而行刑之前还将被剥夺一切宗教上的安慰。摄政王曾馈赠给拿破仑几支猎枪,也被认为是有损其名誉的。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只有辉格党和上议院中的两位贵族议员的严正抗议给大英帝国的名誉带来些许的补偿。他们是苏塞克斯公爵和霍兰爵士,霍兰太太还给皇帝送了些书和水果。还有一名贵妇,以前曾打算组织一支娘子军来和皇帝对抗,现在却在伦敦勇敢地为他说话。一位着名的英国法学家从21个论点出发,证明在议和之后拘禁拿破仑为非法。而托马斯·摩尔和拜伦爵士在此事上的作为则让英国的荣誉经得起历史的考验。德意志报纸对罗威的抨击经年不绝,从而也就拯救了自己的名声。

总督将整座岛都变成了监狱。他定下24条禁令,所有在此停靠的船只,如胆敢违反,将予以严惩。街上到处贴着通告,严禁与法国人来往。没有通行许可,任何人不得靠近长林。囚犯的一举一动都受到望远镜的严密监视。六年来,英国军官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他们发现最多的就是房顶的蜥蜴。信号旗将消息源源不断送至总督处:波拿巴将军越过四英里边界了。他有人陪同。他孤身一人。只有一面蓝旗从未用过,它是用来通报那个恐怖信息的:波拿巴将军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