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拿破仑传
17153700000061

第61章 海(18)

他们从山里面走了出来,妇女和孩子跟在后面。有人编唱了反对国王的歌曲。在很多小城里,有些鲁莽的人还强迫市议员迎接新的客人。走了50多英里了,他遇到的除了农民还是农民。

这一切拿破仑已经预料到了。他绝对不会取道艾克斯和阿维尼翁,那里可是保王党势力强大的省份。现在他宁愿把手里为数不多的大炮丢弃在白雪覆盖的山间小径上,以便尽快抵达多菲讷。那里的农民在大革命时期曾经从政府手中得到了原本属于贵族的土地,他们痛恨国王、僧侣和流亡贵族,因为事隔25年之后,这些人竟然还敢对土地所有权提出异议。难道大革命不是保护穷人利益的吗?难道大革命不是农民和无产者发动的吗?第一执政从来没有拿走他们任何东西,当了皇帝以后也只不过征走了他们的儿子。在他们缓慢而且固执的头脑里,皇帝一直都是自己人。可是现在国王又跑回来了,还有人开始跟他们争夺土地。

农民因为幸福出现了逆转而变得心事重重。他们自发地跑过来迎接皇帝。15年前的情形也是如此,在埃及征服者坐小船登陆之后,整个法国南部都将他当作救世主一样来欢迎。而现在,短短的十个月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那些诅咒他、唾骂他的人这样兴高采烈地欢迎他?他逃走的时候经过的是另一个地区。而且,在整个国家面临灾难时,总要有一个承担责任的替罪羊。民众对他的怨恨,就像他的失败一样非常短暂。而对他的信赖,却像他的不世威名一样天长地久。

最先遭遇的军队会怎么对待我们呢?在离别之际,他曾亲自嘱咐他们要对祖国效忠,而祖国即是国王。他们现在戴着波旁王朝的白色帽徽,拿着国王的军饷,从贵族的军官嘴里听说的都是他们昔日领袖的罪恶形象。有谁会支持他呢?一切均依赖于他的影响力和说服力。当他从海岸向内陆进发时,心里忐忑不安。他离开戛纳时,看到了左边的昂蒂布炮台。也许他已认出那座围着栅栏的高塔,当年罗伯斯庇尔垮台后他一度被囚禁在那里。如果他明天无法像从前那样,用他的神情和演讲来吸引军队,那么波旁王朝也许就会把他关在这样的塔里,欧洲也会把他逼入这样的绝境。

在格勒诺布尔附近的拉缪尔,他遇到了第一支国王的军队!他们奉命彻底消灭他,军官们已经宣誓效忠国王,就如同他们当年向皇帝宣誓一样。现在他们下令进攻。难道必须发生流血的内战吗?这正是他一生竭力避免的事情!难道这条公路就要变成战场吗?他跳下马,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向前又走了十步,向他们喊道:“第五军团的士兵们!你们认出我了吗?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想杀掉皇帝,那他就尽管动手吧!”说着,他就敞开了他的灰大衣。

可怕的寂静。会发生什么呢?

那边的确是我们的弟兄!他也的确是我们的将军!在山头上,在营地里,在烈火旁,我们曾经在多少次战斗中目睹过他的身影!难道人性与旧情还不足以推翻新近立下的誓言吗?士兵们高喊:“皇帝万岁!”近卫军回应:“皇帝万岁!”军官们相互看了看,然后高呼:“皇帝万岁!”紧接着两支队伍的士兵会合在一起,他们将军帽挂在刺刀尖上,他们宁愿让波旁王朝的蓝色制服多几个洞。一小时之后,领袖身后由1000人变成了2000人。

在格勒诺布尔公路上的这次遭遇,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呼喊,他的目光,都具有决定性的意义。这个男人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赢回了领导权,这个中年战士再次凭借自己的眼神、自己的话语挽救了自己的生命,重新获得了权力和国家。就这样,他来到了格勒诺布尔,发表宣言以表明他的思想:

“法国人民!……巴黎沦陷以后,我的心碎了。但我的精神却从未动摇……我的生命属于你们,并将再次为你们服务。在我放逐期间,我听到了你们痛苦的申述和呼唤……你们责备我酣睡太久,说我为了个人的安逸牺牲了祖国的利益。冲破了重重危险,经过跋山涉水,我——又回来了。现在,我来到你们中间,来要回属于我的权利,那也是你们的权利。”

“士兵们!我们没有失败!……是马尔蒙的叛变让首都落入敌手,从而动摇了我们的军队……如今我来了。你们的将军,通过全民投票而登基的皇帝,深受你们拥戴的领袖,现在又回到你们身边。请团结在他周围!重新戴上三色的帽徽,那是我们胜利时代的标志。举起你们的鹰旗吧,无论在乌尔姆与奥斯特里茨,在耶拿、普鲁士艾劳与弗里德兰,在爱克米尔与瓦格兰姆,还是在斯摩棱斯克与莫斯科河,在卢岑与蒙特米莱,它都曾陪伴着你们一路走过,让它再次高高飘扬吧!……你们及子女的财产、地位和名誉所面对的最大敌人,就是那些外国人强加给你们的王公贵族……胜利将在风暴中指引我们前进,我们的鹰旗将飞过一个又一个的教堂尖塔,一直飞到巴黎圣母院!”

皇帝万岁!格勒诺布尔的驻军高举着旧日皇帝的鹰旗投奔过来。有7000人追随他进军里昂。里昂也被争取过来。曾侍奉过路易国王的马塞纳,从马赛赶来向皇帝宣誓效忠。

“内伊在哪儿?”尴尬的沉默。“跟国王在一起?”

他了解到了巴黎军事委员会的情况。这可怕的消息传来时,胖国王和弱小的朝臣们坐在那里瑟瑟发抖。15年以来,政府公报一直替拿破仑说谎,现在却在替国王说谎,它宣布皇帝已死。就在大家商讨采取何种行动时,老迈的孔代伯爵走进来,问国王是否可以不亲自去主持复活节前一天的星期四洗脚礼。国王正在给军队写公告。坐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就是他的得力助手,也就是波旁军队的真正统帅,他是谁呢?他叫什么名字?

他就是内伊元帅。当他从俄国撤退时,与队伍失去了联系,似乎失踪了。拿破仑焦急地喊道:“内伊失踪了!我情愿把杜伊勒利宫地窖里的2亿黄金统统拿出来,来换取他的生还!”而现在,内伊却与路易国王的全权代表一同从绿色桌子旁边站起,嘴里骂着什么,发誓要消灭他的老上司。但是当他注意到群众的呼声越来越高涨时,他转向了,他的部队又戴上了三色帽徽。在贝桑松举行会见之前,他让人向皇帝表示,他将为自己的行为写一份书面辩解。但皇帝对此并不在意,他说:“请转告他,我依然爱他,明天我还会拥抱他。”

多么巧妙的一招啊!他虽然原谅了内伊,但却一直让他惴惴不安。第二天,内伊结结巴巴地说:“我爱您,陛下,但是作为祖国的儿子,我被迫在那头肥猪面前委屈求全并接受圣路易十字勋章。您如果不回来,我们也要把他赶走。”

真有意思!他是多么的容易动摇,他的脸色又是多么苍白!皇帝问话时,心头掠过这样的想法。

阿图瓦伯爵已经逃走。就在他逃走的那天早晨,近卫军还在马上宣誓,要与他同生共死。但到了中午,他们就投奔到皇帝的麾下了。皇帝并不欣赏这种行径,他对这部分近卫军敬而远之。不过,有一个人却始终忠于波旁王室,他一直护送他们到达安全地点。拿破仑召见了这个士兵,并亲自给他颁发了荣誉团的勋章。

但是,变化真大啊!在他向首都进军途中,前来投诚的士兵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但他的发言却越来越平易祥和。每到一个城市,他都对市议员和市民说:“战争已经结束。现在要的是和平和自由!必须扞卫革命的基本原则不被流亡分子损害。必须信守与欧洲签订的各项协议。法国将重新赢得荣耀,但却无须战争。我们必须安于成为最有声望的国家,而不是去征服其他国家。”

人民体会到讲话中的新色彩了吗?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他们会相信他的真诚吗?人们对此能够满足吗?无须战争就可以赢得荣耀吗?在行军途中,他遇到了一个旧相识,是个高级官员。在对着意识愚昧的市民与想法单纯的军官反复言说之后,他总算找到了一个聪明的听众,拿破仑向他进行了政治上的解释:

“民众的精神已经发生了改变。以前人们只考虑荣誉和名声,今天却更注重自由。那时我曾给他们带来了荣耀,而今天我也不会控制他们得到自由。当权力建立在一部良好的宪法之上时,人们将充分享有自由……但是不能有无政府主义!那将会让我们退回到混乱的共和时代,那时候每个人都肆意干涉政治。我只要保留正当统治所必需的权力即可。”

在这句略显天真的结束语中,存在一个新问题。他已经明确地展开了这个问题,他决心亲自巩固他所开创的民主的基本理念。只有一点与雾月十八政变时相同:不要政党政治!当有人建议他宽恕变节者时,他回答说,“不,我不想给他们写信。他们会以为我要向他们承诺什么。杜伊勒利宫的情形怎么样?”

“一切都原封未动。甚至连鹰旗都没有换。”听到这个,拿破仑很高兴,情绪好转,他笑道:“他们可能以为那是装饰用的。现在剧院在上演什么?塔尔玛还好吗?您去过宫廷吗?我听说,波旁王室外表很像暴发户,既不知道如何说话,也不知道如何行止。”

他非常好奇,喜欢幸灾乐祸,又迫切渴望巴黎的气氛。过去他长期受人嘲弄,现在他也试图用嘲笑进行报复。有人告诉他国王的财政紧张,还给他看了一枚20法郎的硬币。

“你看到没有?他们又刻上了‘上帝保佑国王’这几个字。当时我让人刻的字可是‘上帝保佑法兰西’。这句话被他们去掉了。他们总是这样:只为自己,不为法兰西。”然后他在三分钟内询问了20个人。当他听说奥坦丝被封为女公爵时,他很平淡地说:“她应该称自己为波拿巴夫人。这个称呼比其他任何称呼都更宝贵。”

他的话里具有新时代的气息。假如他真的称自己为波拿巴,颁布宪法,给予人民自由,假如他真的只保留正当统治所必需的权力,那么他就现在可以成为法兰西国王。那么,在他统一欧洲的企图失败之后,在吸取了被放逐的教训之后,他仍然可以成为奉天承运的现代君主的幸福典范。他一直都是根据形势的变化而进行统治的。如今,他再度当权,在光芒万丈的太阳逐渐接近地平线之际,他仍将证明自己的王者风范。道路是敞开的。

通往巴黎的道路同样是敞开的。国王走了,大多数人都支持皇帝。如果还有谁担心与国王的残余部队正面交锋的话,那实在是高估了他们的实力。就在皇帝离首都还有40小时路程的时候,王室的最后一支近卫军也已逃离巴黎。皇帝的军队虽然追上了国王,但却让他逃到港口去了,只截下了国王的60车银子以及大炮。几乎一半的法国人望着国王肥胖的背影哈哈大笑:当初他在外国军队的护送下,由英国来到巴黎;而如今却在本国军队的追赶下,又灰溜溜地从巴黎逃回到英国。

巴黎一片寂静。这个城市早已学会了顺从,而忘记了如何自主行动。在皇帝从登陆到抵达首都所花费的20天里,新闻界这只温度计记录下了如下的刻度:

“恶魔已从放逐地逃脱”——“科西嘉狼人在戛纳登陆”——“老虎在加浦出现,已派兵阻截,亡命徒遁入深山”——“怪物利用阴谋,竟已到达格勒诺布尔”——“暴君进入里昂,恐怖笼罩一切”——“波拿巴急速前进,但他永远进不了巴黎”——“明天拿破仑就会兵临城下”——“皇帝陛下抵达枫丹白露”。

最终,皇帝的部队兵不血刃就控制了巴黎,皇帝重新踏上了13个月前被迫离开的杜伊勒利宫的台阶,而流亡贵族已经随国王一起逃走了。一切都悄无声息。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仔细倾听周围的舆论。他说:“他们让我进来,正如他们让别人离开!”

此刻,他经历了第一次失望!向巴黎的进军过程太完美了,后来他将这段时间称为他生命中最辉煌的一段。但在这座最终决定其命运的城市里,在这座他一直曲意逢迎的城市里,在这座他从未真正征服的城市里,他却遭遇了道德上的抵抗。这座城市就如同一个让他苦苦追求的美丽女子,虽然她已经与新朋友路易分道扬镳,但她对拿破仑却已变得无动于衷,似乎他们之间太多的激情已经让她失去了爱的力量。但不管怎样,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必须有所行动。

他转向维也纳,看看那边有什么表示。

在拿破仑戛纳登陆后的第八天,筹办庆典的梅特涅凌晨3点上床,6点的时候被一个信差唤醒。信封上的地址是:热那亚总领事馆。他非常生气,把信扔在一边,几小时后才展开信笺读道:“英国专员坎贝尔适才过来询问,是否有人在热那亚见到过拿破仑。他已经从厄尔巴岛消失了。”

晴天霹雳!昨天还在尔虞我诈的人们今天到生死关头又成了朋友。一再背弃誓言的他们,又重新信誓旦旦。第一个想到宣布拿破仑不受法律保护的人是施泰因男爵,因为五年以前他曾被拿破仑宣布为非法。大家讨论了这个问题,但与拿破仑有姻亲关系的哈布斯堡王朝却拿不定主意,他们想先征求玛丽·路易丝的意见。她与丈夫相亲相爱四年之久,从未向她的父亲或女友说过一句怨言。她又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拿破仑百依百顺,满足了她的一切要求。她受到他的宠爱,既富且贵。他是最可靠的好丈夫,他们夫妇二人一同陪儿子嬉戏。她会替他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