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拿破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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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溪(8)

与此同时,他默默地留意着越来越无能的督政官们的一举一动。他躲避着这些潜在的敌人,让兄弟们监视他们。他还了解各政党的力量强弱,考虑相应的对策。“巴黎没有记性。这是一个荣誉层出不穷的地方。一有新人成名,过去的名人随即被人遗忘。如果我长期无所作为,我便完蛋了。我不能待在这里。”他经常倒背着双手在花园里来回踱步,心里想:

“太早了。应该先让这些大人物越搞越糟,直至自己垮台。现在大厦越来越面临倒塌的危险,难道我还要去当一名督政官?我还不满法律要求的40岁,这是件好事。想象!现在应该抓住民众的想象!用什么办法呢?欧洲已经获得了和平。对手们已不足为患。谢天谢地,最危险的奥什已经死了。他也是约瑟芬的情人,长得很英俊。她对他的死一点都不觉得伤心,看来她天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卡尔诺已被排除,莫罗被击败。奥热罗现在成了莱茵方面军的统领,他出于嫉妒而恨我,我得设法削弱他的权力。那些老资格的科西嘉人依然没有多少影响力。但是,不久前前来提醒我谨防有人投毒的那个女人,第二天就被人谋害,倒在了血泊中。看来有阴谋。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我还得离开这里。

“着手对付英国?可惜海军当初被那帮笨蛋给毁了!自土伦战役以后,我写了多少份报告提醒他们啊!这五年的海战,我们败了六仗!登陆——要是能登陆就好了!谁打败英国,谁就是主宰。我得去沿海,研究各种情况,如果不行,就回地中海:只有在那边,只有在东方,我才可以随心所欲,才可以不断激起法国人的好奇心。必须去埃及,那儿有亚历山大大帝留下的足迹,我可以在那儿打击英国!”

在长期的准备工作后,将军去了北部沿海,不停地计算、考察,向各种各样的人打听情况,包括渔夫和黑市商人。当他突然回来时,约瑟芬吓得手忙脚乱,匆匆写了张便条交给老情人巴拉斯的秘书,而波拿巴什么也没察觉。在战场上,数以百计的间谍向他提供秘密情报,要是他知道自己的妻子今晚写过这样的字条,不知会怎么说:“波拿巴今晚回来了。请你向巴拉斯转达我的歉意,我不能与他共进晚餐了。你叫他别忘了我。你比其他人更明白我的处境……拉·帕杰丽·波拿巴。”

婚姻存在着这么大的裂痕,他却一点都没起疑心。巴拉斯对这位强有力的统帅怀着仇恨和猜忌,约瑟芬则放荡不羁地穿梭于社交场合,从女人们的闺房到男人们的卧室。尽管她肯定对波拿巴也怀有好感,但她在偷情的便条上签名时,却在波拿巴的姓氏前写上了她出嫁前的名字,仿佛她还能自由地选择。

这天晚上,因为波拿巴的不期而归,巴拉斯气得大骂。第二天,他与其他几位督政官却收到了波拿巴一篇长长的报告,报告的开头是这样的:“不管怎么努力,我们也要几年后才能在海上占据优势。在英国登陆是最大胆、最艰难的冒险,只有突袭才可能成功……登陆需要在夜长的时节进行,也就是冬季。因此,作战要明年才有可能。在此期间,大陆很容易出现障碍。也许伟大的时刻已经永远消失。”

如此干脆的放弃出人意料,但用来弥补这一缺憾的计划更出人意料:他提出打八场海战,从西班牙到荷兰,把一切政治条件和后果都考虑在内。如果缺少军舰和资金,那么不如打击英国的贸易,从埃及开始。秋季他便可回来,然后直接与英国开战。

督政官们一听到“埃及”两个字,便批准了他的计划,并答应提供指挥权和各种帮助。这个危险人物走得越远越好,最好在战场上被打死。

进军埃及的计划并不新鲜,几年前就已提出。塔列朗在谈及波拿巴的那封信时曾宣传过这一计划,不过他在报告里却写下了这样的话:“指挥这一战役的人不需要特别的统帅天赋。”这是为了把波拿巴留在国内,还是纯粹出于恶意?一个确定的事实是,当波拿巴这位具有特别天赋的统帅很久以后看到这句评语时,在旁边写了一个词:“疯话!”现在,他亲自起草了任命自己为东方军总司令的委任书,其任务是攻占马耳他和埃及,将英国人逐出红海,挖通苏伊士地峡,从而确保法国对红海的占领。

他狂热地投入这一新行动的准备工作。对相关的情况,他早已了如指掌。地中海是他的家乡。还在孩提时候,他就时常注视科西嘉徽章上的摩尔人头像。他还经常看到帆船从非洲海岸开来。后来,他夺取了热那亚和威尼斯的舰队,并与突尼斯人、希腊人、阿尔巴尼亚人和波斯尼亚人建立了联系。这些准备工作都是在亚历山大的精神影响下进行的,这位大帝曾把埃及看作其世界帝国的中心。

在这几个星期的等待中,波拿巴天性中的各种元素第一次在他内心发生碰撞。无边的想象产生的一个愿望,一颗只以古代杰出人物为榜样的心灵怀有的计划,被善于计算的大脑分解、思考、衡量,然后略加改变,接着又被衡量,逐渐达到现实的平衡。如今,在准备开赴埃及时,波拿巴力图把善于计算的自己与善于梦想的自己合为一体,却没看到剩余的部分永远是无法计算的。他那英雄的想象迫使他忘记,我们已不再生活在古典时代,哈里发和占领者也不再拥有数百万奴隶,包括非洲在内的各国人民都在觉醒。波拿巴面临着这样一个无法解决的巨大矛盾,而且他愈迷失于其中,便愈是固执地想要把它解决。

现在,这个晚生了2000年的天才即已陷入厄运的怪圈,开始用他那半神半人的手勾勒自己命运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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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队出发 船上的科学院 星空下

“我即将去东方,”他写信给兄弟,“带着能够确保成功的一切。如果法国需要我……如果战争爆发并且进展不利,我将马上回家,那时公众舆论会比现在更支持我。如果共和国在战争中运气不错,另一位像我这样的新统帅脱颖而出,成为人们的希望,那好,我也许会留在东方,替世界做出比他更多的贡献。”布里昂问他:“我们要去多久?”他回答说:“六个月或者六年。”

到了最后的时刻,命运似乎还要给他一个警告。在拉施塔特,奥地利拒绝割让莱茵河左岸地区。在维也纳,法国特使贝尔纳多特的挑衅,使新的战争一触即发。他不该留下来吗?可是,督政官们却认为情势已是箭在弦上,催他立刻动身,他只好服从。于是,5月的一天,在进驻米兰两周年之际,400艘帆船在土伦海面集结待发。约瑟芬站在岸上招手,内心里她大概更牵挂随丈夫出征的儿子欧仁。随着波拿巴的一个动作,强大的舰队缓缓启动。此时,官兵们才被告知此次航行的目的地。他们全站在甲板上,望着欧洲的海岸渐渐远去。他们的统帅伫立在“东方号”的上甲板,紧挨着主桅旁的几门八磅炮。只有他没有回头,而是望着东南方向。

与此同时,纳尔逊与另外三位英国海军上将正站在军舰的甲板上,用望远镜搜索着对手的踪影。他们断定波拿巴的动身时间就是这几日,目标估计是西西里岛。哪儿才能找到他呢?昨天,纳尔逊的舰队被风暴吹散,重新聚集起来需要几天时间。然而,正是这场风暴使波拿巴在土伦耽搁了一天,从而拯救了法国军队。他们赶在英军之前抵达马耳他,通过奇袭夺取了这个重要的岛屿。当猫赶到时,老鼠已经走了。纳尔逊赶到埃及,却没发现法军的踪影,因为他追过了头。在叙利亚,他依然一无所获。他匆匆赶到西西里岛,结果又扑了个空。“魔鬼有魔鬼的运气。”纳尔逊气急败坏,大骂自己和敌人。

在海上航行的四个星期里,为了预防晕船,波拿巴大多待在床上。这也具有某种象征意义:一个晕船的统帅能战胜英国这个海上强国吗?这一次他算是侥幸逃脱了。因为心神不宁,睁着眼无法休息,他让布里昂为他朗读。

这支舰队不仅拥有2000门大炮,还几乎携带了一所大学:天文学家、几何学家、矿物学家、化学家、古董商、桥梁和道路专家、东方学家、国民经济学家、画家和诗人,总共175名平民学者,还有他们所带的数百箱仪器和书籍。波拿巴希望把神奇的东方的一切都研究透彻,以便给法国赢得一块殖民地,替自己树立非洲的威名。士兵们以海员的简洁风格称这些学者为“驴子们”,波拿巴则处处保护他们,如果发现有谁对这些“游手好闲的人”流露出不满,他会用目光和咒骂加以惩罚。这些学者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他替他们此行的一切制订了具体的计划。他费了很大的周折向国家印刷厂要来了一套阿拉伯铅字,并亲自确定和筹备其他带往埃及的设备,特别是设在旗舰上的资料室。小说对军官们有益,但看到军官们在看小说时,他总是取笑他们。他自己依然只读《少年维特之烦恼》和奥西恩的作品,他喜欢那种激情。不过此次出门,他几乎还没碰过它们。

他要布里昂朗读的,是从各处甚至包括罗马收集来的《埃及游记》,普鲁塔克、荷马的作品,阿利安的《亚历山大征战记》,以及与《圣经》和孟德斯鸠一起,顺理成章地归入政治类书籍的《古兰经》。

饭后,他喜欢举行“法兰西学院”会议。他使用这个名称时带着玩笑的口气,但在讨论时他从不马虎:他亲自提出论题,并确定辩论的正反双方。他依然融计算家和幻想家为一体,数学和宗教是他喜欢的主题。参加讨论的有着名的数学家蒙日,他长着鹰钩鼻和厚实的下巴,已开始谢顶。好几年来,波拿巴对他比对别人更为器重。坐在蒙日旁边的是德赛将军,刚被波拿巴从莱茵方面军调来,长着大鼻子、厚嘴唇,一张和善的脸有点像黑人。从这两人的眼睛看,很难确定谁更聪明一些。克莱贝尔将军一副果断和无所畏惧的样子,他旁边的拉普拉斯严肃而艰难地从眼罩下抬眼打量别人,再旁边则是长着绵羊脑袋的化学家贝托莱。当克莱贝尔大骂几何学,其中一位学者准备替精神世界辩护时,波拿巴做了个“算了吧”的手势,并笑着指了指参谋长贝尔蒂埃——他在角落里睡着了,手上拿着一本《少年维特之烦恼》。

天气很快变热,波拿巴常在甲板上躺到深夜,以享受夜晚的凉风。亲信们围坐在他身边,谈论其他星球上有没有生命的问题。不管是持肯定还是否定态度的,每个人都提出合理的理由。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万物的创造上。这些革命之子,伏尔泰的门徒,无论是教授还是将军,在有一点上是一致的:他们都认为万物是以高度理性的方式产生的,解释宇宙无须烦劳上帝,只需一位出色的自然科学家即可。波拿巴躺在那儿一言不发。突然,他抬起胳膊,指着天上的繁星说:

“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可是,上面这些东西又是谁创造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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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身人面像 安拉就是真主 东方式的手段

不忠的约瑟芬 “我已到了万事的尽头”

波拿巴骑马缓缓穿越沙漠来到狮身人面像前。石头的双眼与钢铁般的双眼相遇。同这巨大的石像一样,他也知道沉默的力量。但实际上,此时的他内心却是思绪万千:

“亚历山大大帝曾经站在这里。恺撒也曾经站在这里。他们与这石像完成的时代相距2000年;而我,距离他们也是2000年。这个信奉太阳神的帝国广袤无垠,延伸在宽阔的尼罗河两岸。数百万人服从于一个人的意志。统治者想要什么,就由千百万的奴隶用双手去完成。对他来说,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国王乃是众神之子。因为他是最早的征服者的后裔,所有的人都对他俯首听命。因为当初第一个征服者自称为王,自命为众神之子,大家也就相信了他。在东方,只要有人敢于对人们说‘我是你们的神’,所有人都会相信。与这里相比,欧洲就是个鼹鼠丘。”

不久后,在距离这里不到几英里的地方,拿破仑正在准备投入战斗。8000名马穆鲁克士兵,世界上最强悍的骑兵,正准备消灭外来的入侵者。拿破仑策马疾驰到队伍前面,手指着远处的金字塔,喊道:“士兵们,4000年的历史在注视着你们。”马穆鲁克骑兵首先发动攻击,但被炮火击退;他们的营地很快落入了波拿巴之手。他们逃到尼罗河边,乘船或泅水过了河。由于众所周知他们经常随身携带黄金,所以法国士兵们穷追不舍,战斗在河岸、在水中又持续了几小时,直到胜利者缴获了对方的财宝才算罢休。波拿巴将马穆鲁克骑兵打得四处溃逃。

在开罗,波拿巴利用埃及的方式来争取帕夏和酋长们的支持。他声称,他热爱和敬仰土耳其人以及他们的苏丹,他只打击那些与苏丹敌对的马穆鲁克士兵。大量使用繁复的敬语,到处鞠躬作揖,在谈判中使用高雅的词句,同时穿插一些笨拙的比喻——地中海出生的他也算是半个东方人,这一套对他而言可以说游刃有余。与欧洲外交家们的简洁典雅相比,这里的人说谎技巧更为烦琐。他在所有形式上都遵循这里的习俗。还在船上时,他就向翻译口授了致埃及帕夏的信,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虽然你的地位在所有的贝伊中应当是最崇高的,然而,据我所知,你在开罗既无权力又无威信;你会欢迎我的到来。你一定知道,我不会做任何反对《古兰经》或苏丹的事情……因而请来支持我,与我一道来谴责那些亵渎神灵的贝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