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如果有一个步兵想要退缩,他醒来说他已经受够了,他想要停下来了,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我打赌他所在队的指挥官一定会以胆怯罪送他到军事法庭。显然,海军航空兵不一样。我想,海军觉得我们一开始就很疯狂。毕竟,有一点可以证实,任何一个自愿从航母上起飞的人都是个疯子。所以如果有人说他已经受够海军航空兵了,这只能证明他一切正常,可以继续佩戴他的飞行章。我猜想这些都已经变了,因为约塞连的第22 条军规不是这样规定的。
我们回到卧室后,我看了看我的手表。离我起飞时间4点还有几小时,我还可以睡会儿,虽然我还不确定我是否能够入眠。我满脑子全是我即将执行的任务和那些准备端马蜂窝的勇士。但却没有想我将执行的第二波空袭。这就像是跟在一个勇敢的孩子后面,他跑过去用一根棍子捅了下马蜂窝,然后把棍子交给你,鼓励你也那样做。显然,现在马蜂离开了他们的窝,准备叮每一个靠近它们窝的人。日间的第二场空袭与此类似。第一场空袭借着夜幕给伊拉克一记耳光,他们就只是再次抬起头,几小时后当我们从他们头顶飞过时,他们作重新校准。
“瑞恩,日间的第二轮空袭计划真的很糟糕。”我说。
“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等我们到达那里时,那些伊拉克人将会是怒不可遏了。”
“这正是我想的。”我回答。我脑海中涌现出一连串的问题想要问与我一样驾驶“徘徊者”的伙伴。高射炮火情况如何?你看到过敌人发射的地空导弹了吗?哪些雷达开机了?哪里有出乎预料的雷达?驾驶A-6“入侵者”战机在首个晚上行动的飞行员将执行低空空袭,这场空袭将会有英雄诞生。什么是损耗率?有多少人将会丧生战场?
我们的“徘徊者”电子战飞机上的干扰和导弹系统仅仅能干扰和毁坏地空导弹发射场,这真让我有些沮丧。在保护攻击机免受高射炮和轻武器火力上,“徘徊者”几乎不起任何作用,这正是他们制订的低空空袭计划的最大威胁。作为一名驾驶“徘徊者”战机的驾驶员,我内心非常复杂。我更倾向于轰炸机飞行员,可以穿过猛烈的高射炮炮火投弹轰炸任何目标,不管结果如何。如果能击中一个目标,A-6飞行员就可以荣获“杰出飞行十字勋章。”但是我也很高兴我所执行的命名为压制敌人防空火力的任务———干扰敌方对空防御,这项任务也需要直接面对明确的军事目标。我们将干扰那些探测我方攻击机的雷达,然后向这些雷达发射反辐射导弹。我之所以喜欢是因为我发射的武器将直接打击那些明确且积极向我和我的伙伴攻击的敌人。然而,与步兵相比,任何一个飞行员面对的战争是非常清楚的。我不知道如果我不得不用我卧室里的刀或用我的刺刀对着一个人的眼球,我会做何反应。尽管驾驶这样一大块浮动的钢显得很疯狂,但是我很高兴首次看到战争前我能躺在“中途岛”号上睡觉,而不是蜷缩在避弹坑里。
我坐在一张小小的网格沙滩椅上看着PLAT———飞行员着舰援助电视,想着战争的道德问题,时间似乎停滞了。电视放在我们卧室冰箱上面。没有人知道这台电视什么时候放在这个房间里的,但是最早的贴纸是有关韩国汉城的1988 年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这么多年来它一直保留了下来。还有多少初级军官也坐着看相同的节目,想着战机起飞后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我不知道答案,但是我觉得好像我正在和以前的众多飞行员伙伴在分享我的感受。
我可以听到从飞行甲板上传来的行动命令。现在是执行第一场空袭的飞行员开始进入飞机准备时刻。我看了看手表;还有半小时就要起飞了。很快飞行指挥官就要开始他那冗长的每个在舰上的飞行员曾经都听过的一套不变的讲话:“进入飞机,准备1点起飞。远离飞机通风口,小心排气喷口……”只有这次飞行确实不同,气氛异常的紧张,笑脸凝重而转瞬即逝。在某种程度上我觉得躺在床上想象着所有这些还不如在飞行甲板上亲身体验呢。距我出发还有仅剩的几小时了。
我坐在那里听飞行甲板上传来的声音,看着电视中战机装满炮弹弯弯曲曲地滑过甲板。噼噼啪啪、窸窸窣窣的是在检查弹射器,偏流板升起、降下的沙沙声,系留锁拖过钢制甲板的嘎嘎声,用来为战机做准备的手推车发出很响的尖锐的声音,所有这些声音都很熟悉,但今晚却感觉它们从容而带着明确的目标。几分钟后,两架A-6“入侵者”战机已经在弓形的弹射器上准备就绪。随着穿黄衫的机组人员“向前滑行”信号的节奏越来越慢,在战机的周围进行着一系列标准的动作。此刻制动装置紧紧地拉紧第一架A-6战机,当A-6开足马力后,穿黄衫的机组人员打了个张紧的手势。我看着,胃部一阵痉挛,我意识到几小时后我就将在弹射器上考验我的控制能力。检查完控制装置后,飞行员打开灯光,穿黄衫的机组人员触摸甲板,弹射器发射。A-6 排气管上的光线很快消失在夜空中和电视屏幕上。
发动机的轰鸣声一阵接着一阵,然后传来噼噼啪啪弹射器弹射的声音,然后又是一架飞机的轰鸣声,接下来又是弹射器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每30秒钟重复一次,直到将20多架战机都弹射升空。然后安静下来,“中途岛”号航母像是一位母亲,为她将她的孩子送去战场而深深地叹了口气,同时也祈祷他们能安全回来。
没有参加第一场空袭我有些不高兴,但是我知道很快就轮到我出发了,我想我该睡会儿了。我关掉电视,跳上我的床。我听到在我床上方的塑料板上时不时地有水滴在滴下来。每次我刚好要睡下去时,那水滴就“啪”的滴下来。这是“水酷刑”,我尚不习惯,因此我脑子里依然浮想联翩。
虽然最初制订了4个日夜的轰炸计划,但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没有任何计划;这是纯粹的执行任务。几天后,我们开始进行连续的战争损耗评估过程,以此来制订下一个攻击计划。空军部队就是这样需要一遍遍地实践我们的计划,这样我们才能对我们所执行的任务有信心。我们只是希望伊拉克空中防御能力没有我们想象的厉害。他们从8月开始就加强防御,总统任期即将结束,让人臆想。他们知道我们的行动,知道我们从哪里出发。难道他们怀疑我们的计划?难道他们觉得我们不会真的发动攻击?我们中队的任务是确保从“中途岛”号上起飞的每架飞机都能安全地返回。如果我们干扰伊拉克的空中防御设备,他们的地空导弹就会失效,他们的战机就会失去地面雷达的支持,我们的队员就可以安全地出入敌方空域。
我们的空袭计划很好,因为计划简单而直接。今晚袭击的一个目标是位于伊拉克东南的机场,那里停放着几架伊拉克战机。这也是场传统的由A-6执行的低空轰炸任务,只要想想我就觉得紧张,现在已经升空的飞行员一定很兴奋。事实上,过去一个月在空军部队中他们的态度低调。那段时间里,看人们如何应对不断加大的压力,意识到战争即将来临是一件有趣的事。空军部队中的多数队员已经做好准备且愿意战斗,但是也有些人没有分享我们的热情。
“隐身人”就是我们中队中一个不想出战的家伙。他没有上交飞行章,却神秘地称他内耳有病。我们都觉得他是个胆小鬼,但是也许我们这样想对他是不够公平的。事实上,他不出战也许是件好事,因为他执行任务可能反而将计划搞砸了。我想在战争情况下承认自己不能作战,这需要他鼓足多大的勇气。
我无权评价他,但是我已经这样做了。我尚未在战争中证明自己,也许我并不了解自己,倒是“隐身人”更了解自己。也许我到了战火中就会恐惧,失去控制,没有亲身经历我不会知道。“隐身人”让我们大家都很紧张,尽管我们都没有说出来。我们都受过培训,也做好了面对战争压力的准备,但是有一个问题始终存在于每个飞行员的脑海里: 我能应付这场战争吗?我希望“隐身人”能离开“中途岛”,但是我们很快发现他将继续佩戴他的飞行章,呆在航母上直到这次任务结束。
艾丽丝处在半个地球的距离之外,她正在法学院努力学习,并收看有线电视新闻网的实况转播。我想她一定也在思忖我们能不能赢得这场战争。看了对伊拉克的第一场攻击后,艾丽丝给我写了封信:
亲爱的谢尔曼:
战争开始了,这场面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今天我看了一天的报道,甚至还看到了夜袭巴格达的场面。你们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勇敢。萨达姆攻打以色列,他简直是太野蛮了。我想你一定也有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要说。
今天我收到了你寄来的平安夜信。哇,来自波斯湾的新年祝福啊!多么希望以后的平安夜你能和艾丽丝呆在一起,而不是在舰上等待战争。
对了,谢尔曼,下次见到你,我要带一瓶香槟,我想那一定是最最浪漫的!
美国人民都一直在关注电视报道。对每个人而言,这是一场不寻常的经历,但是对于你们亲临战场的战士而言一定更不同寻常。谁能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获胜,谁又知道国内局势将会怎样呢。我只是希望你一切都好。现在只有一点我能确定,我爱你,我希望能亲自告诉你。
爱你的艾丽丝
1991年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