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星期,我就被送回家休养了。
梨左峰把新房子修理得很漂亮。
之前我们的别墅判给了南燕枚,所以我在判决书生效的第二天,就收拾好我的东西搬来新家了。
新居就是有新居的气势,新的昂贵厨具,新的真皮沙发,新的背投电视,新的苹果电脑,新的花园,新的车。
新的人。
辰光。
记得中国有句俗话: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不过我相信,南燕枚,也不会哭的。
在她心里,她的仕途要比她的女儿,她的丈夫重要一百倍。
我躺在自己的卧室中,望着天花板,告诉自己说:
这是我梨七七的新家。
我常常在想,那个近日小有点名气的小作家不知道看了这房子满不满意。
甚至我还跟VV讨论过,那女作家辰光究竟是爱梨左峰,还是爱梨左峰的大房子和钱呢?
不过后来我们一致认为我们是在瞎扯淡。
人都要进门了,我们扯这些没用的有什么用。
没意思。
爱钱和爱梨左峰,在我这里,都是一样的。
天要下雨,爹要娶人。
我管不上。
我从医院回到新房子没多久,辰光就来得勤了。
大概是来验收老梨给她弄的房子合不合意吧,反正每次只要听见高跟鞋声音我就用被子蒙住头,假装睡觉。
辰光好几次在我卧室门上敲了几下,见我没动静,人就又转走了。
我现在不知道辰光会不会是个好后妈,就算她是,又怎么样?
我的家庭,不再完整。
都是因为她。
她对我好,是为她自己积德。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这么个道理,我想这大作家不会不懂吧。
所以,无论她对我好坏,我都永远不会原谅她,包括梨左峰。
NEVER,EVER!
每个星期六日辰光是一定不会来的,所以每周六日我都常常会慢慢挪着脚走出卧室,下楼透气。
我走进花园的时候,突然愣住了。
一股强大的震惊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
整个花园里面,居然种满了美人蕉。
黄色的,粉色的,红色的。
鲜艳欲滴的美人蕉。
“美人蕉,就是七七宝贝啊!”
一个轻轻温柔的低语似乎又重新响起在耳边。
小时候每次上美术课,老师无论让我们画什么,我每次画的总是一簇像花又像草的植物交上去。
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梨七七。
老师每次总是不理解为什么这个漂亮的小女孩每次都要画这种植物,然后在一次家长会上问了南燕枚,才知道原委。
在我大概四五岁,记忆力和理解力都差不多的时候,那时候梨左峰和南燕枚很相爱。
但是那时候他们并没有像现在这么有钱。
我们住在一个九层楼居民楼里的一楼。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院子。
院子里常年会栽着几棵美人蕉。
在每天晚上睡觉前,南燕枚会给我念童话书上的故事听。
有一天停电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南燕枚,然后到了睡觉时间,点起了一支蜡烛。
一只手拂着我的头发跟我说着她仍然记得的童话。
我问到院子里那些花叫什么的时候,南燕枚就跟我说了一个真的故事:
“有一天呢,妈妈睡着了,然后梦到自己睡在一间靠着山坡的土房子里。在土房子的屋顶上,开了一株漂亮的美人蕉,鲜艳的红色。然后第二天,七七宝贝就出生啦。”
当时我缩在被窝里,听着这个故事。
屋内摇曳的烛光映照在一张温柔的脸上,这个无比美丽温柔的妇人亲亲我的额头,说:
“宝贝,你是老天派给我们的美人蕉仙子。”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窗外,闪烁着漫天的星星。那么美。
那个温柔的吻一直在我心头游走不散,像一个甜蜜的蛊,我无法冲破出去。
所以,我从小就在百花中偏爱美人蕉。
虽然很多人曾经因为这个问我,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他们大概觉得我这样的女孩喜欢的不是纯白的香水百合,就是安静优雅的鸢尾花。
可是,我跟他们说:
我喜欢美人蕉,而且是大红色的。
所有人就会瞪大眼睛看我,我就浅浅笑一下。
因为我知道,他们大部分是要买花给我讨我的欢心,可是花店一般不会卖这种花。
可是我对美人蕉的喜欢已经深入骨髓。
所以,眼前这大片大片的美人蕉,让我措手不及地,突然湿润了眼眶。
原来,梨左峰还是关心我的。
他还是爱我的。
不是么?
我转过头,想要回卧室去。
“咚!”
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一大片黑暗就遮挡了刺眼的阳光。
我的脸像是突然埋进了沼泽,温润弥漫成一片。
我直觉撞上了人,慌张地睁开了眼睛。
温色的红在单薄的眼皮上突然涂了厚厚的黑,四周的温度在这一刻也似乎下降了一点点。
与额头接触的那片小小面积微微发热,也有一点点痛。
接着一股清澈的淡淡薄荷味冲进了我鼻腔。
然后我看见一张年轻男生的脸。
一个细致的轮廓隐没进乱翘起的头发,低低地望着自己。
半眯着眼睛,嘴角有痞痞的笑意。
辰泽?
“BABY,好久不见。”
这声熟悉的“BABY”让我拉直眼睛,眼珠似乎要瞪出眼眶。
辰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辰泽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微微笑一下,弯身折了一枝美人蕉,然后轻轻插在我耳旁的头发上。
然后再几乎像是耳语一样在我耳旁轻轻说:
“BABY,你是属于美人蕉的。”
辰泽的声音特别好听,当时在游乐场他还是戴着一个米奇大头的时候,我就知道的了。
可是这么近距离地听到辰泽的声音,老天保证,我当时真的觉得全身像中蛊了一样,一动不能动。
面对辰泽,我总是有这种冰凉的感觉,仿佛走进一片幽深而静谧的树林,里面长满了我不认识的各种花草。
每棵花草都带着神秘的掠夺力量,仿佛要与辰泽连为一体。
突然,辰泽将我抱紧。
我一惊,慌张地用手去推自己面前辰泽的身体,一阵小小的痛猛地传上头顶,不禁微微“啊”了一声,人又倒回那个怀里。
但是我马上又惊弹了起来,重新离开时,头顶的刺痛更浓了一些,我不禁疼得咧了咧嘴。
“哎哟,痛死了!”
我一般这种时候就马上要发脾气,可是面对的这个人让我有些惊慌失措,以至于忘了自己该发发脾气,心里只是一直在想:
一定要马上离开这里。
一定要马上离开这里!
“别动。”
辰泽突然说,语气带着微微的命令。
我就真的一动不动了,伏在他的怀中。
突然,觉得什么东西开始在我的头发上游走起来。
轻轻的,细致的,温和的。
男生的手。
年轻男生的手指。
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觉得像突然掉进了深井,窒息把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
我又去推辰泽,头顶又是一阵痛。
“别动别动,头发缠住扣子了。”
上面传来辰泽好听的声音,似乎是微笑的语气,夹杂着微微的沮丧。
“马上好了,等一下……”
脸埋在一个男生干净的外套中,外套有淡淡的薄荷香味,男生干净的手指在自己的头发上拨弄。
整个的加起来就像个最最真实的假象。
夏季最明媚的阳光之下,开满美人蕉的花园里,一个迷人的声音,一双温暖的手。
像是狂风呼啸过平静的海面,突然卷起了滔天的巨浪。
莫名的情绪在心底深处静静炸开,一摊碎片变成种子,马上迅速扎根,抽出嫩叶。
突然眼泪就毫无防备地涌出了眼眶。
我哭了?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一直那么拼命克制的眼泪在这个最不应该的时候流了满脸。
在这个近似于陌生人的面前,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
我双手环绕着辰泽,哭得一塌糊涂。
陌生的声音,陌生的语气,陌生的脸孔。
有些情绪就是说不出理由,或者根本就是没有理由。
贰
“美人蕉是我姐姐叫人种的。据说你喜欢。”
辰泽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说着,看着我。
什么?
我心底呼啦啦什么冰凉的东西划过。
美人蕉,不是……梨左峰种的。
叁
其实是头发缠住了扣子。
初中看过的第一本漫画,高中看过的最后一本小说。
都有这么个情节。
女主角的头发缠上了男主角的衣服扣子,然后两个人一路发展,终成眷属。
离谱又可笑的烂剧情。
可是当这种烂剧情发生在我身上时,我才知道,所有杜撰出来的情节都可以有真实生活作为基点。
“呐。这个还给你。”
辰泽把几根拔下来的头发递到我面前,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这个时候的我们,已经坐回到明亮的大客厅里了。
“有那么痛吗?拔几根头发你能哭成那样。哎,千金大小姐啊!”
辰泽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关你屁事!”
我一句话吼了回去。
没看到辰泽惊讶愤怒的表情,出乎意料地看到他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接着把毛巾捂在我眼睛上,说:
“有性格。”
我狠狠把毛巾夺过来,擦着眼睛。
落地窗开着,外面的风轻轻地吹进来。
感觉心里舒服多了,奇怪。我自己的家里突然出现这么一个陌生人,我却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也许,因为对方的脸让我放松一切警惕了吧。
的确,不可否认,辰泽长了一张非常不安全的脸。
在明亮客厅中的阳光中,我才看仔细了:
辰泽的确非常英俊。
像少女漫画中的随便一个截图,完美得一塌糊涂。
只是那眉心间却总有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仿佛氤氲着一团谁也无法解读的谜。
“你在我家后花园干嘛?”
我挪开自己的眼神,不想去看他。
“我在我家后花园看看花草怎么了?”
辰泽嘴角的笑更深了。
“你家?你有没有搞错?”
我不由得声音提高了,立起眼睛看他。
突然,辰泽直接俯下身,看着我,说了一句极其下流的话:
“BABY,还没搞,怎么能错呢?”
我全身冷了起来,一把把辰泽推开,确切地说,是一脚把他踢开的。
那个不良混混的机车流氓形象刷地在脑子里浮现出来。
我把毛巾掷到他脸上,然后站起来,冷冷地板起脸,挪向自己的卧室。
脚腕的疼痛一阵一阵不停歇,折磨得我死去活来,可是我却走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到了卧室门口的时候,我终于彻底明白了为什么辰泽会出现在我家的花园里。
更加证实了我刚才的猜想。
二楼过道里的水晶茶几上,放着几个相框。
照片里面辰泽亲密地抱着辰光,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
梨左峰之前跟我说过:
他小爱人的弟弟也要搬过来,和我们住在一起。
我把卧室门“嗵”地摔上的时候,整个人重重倒在了地上。
我简直在怀疑,照我这么折腾下去,我的脚大概要废了。
当时我和末百颜被人从“V年代”送回到医院时,我的病房医生气得简直要跳脚,就差上来打我了,冲我吼着:
“如果你再这么不配合我们,你的脚落下任何残疾我们医院概不负责!”
然后一个小护士给我换药时候看着我说:
“哎,这孩子,怎么就一点也不惜命呢!看看这脚,肿得像馒头。”
当时一旁脸肿得像个猪头一样的末百颜冲着我哈哈哈大笑。
“你笑屁。”
另一边的VV说完,接着拍拍小护士一本正经地说:“妹妹,旺仔小馒馒吗?”
VV常把“馒头”叫成“馒馒”。虽然这一点常常让我们提出严厉批评,认为太恶心,不过VV依然我行我素。
小护士看着我们几个,吓得还没给我上完药拔脚就跑了。
剩下VV一个人在那里得逞地大笑。
我简直要疯了,你说这些人还是不是人,专门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在我伤口上撒盐。
我捂着涂了一半药的脚在那边哭天喊地的。
所以说,我的脚迟早要完蛋。
不在此时,也在他时。
不过我竟然有一个超级脑残的想法:
如果我从此脚残疾了,梨左峰和南燕枚会不会愧疚一辈子?
不过马上就有了答案:
不会。
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新生活,第二春。
红杏开得鲜艳欲滴。
一个比一个活得花枝招展,如沐春风。
现在他们的眼里,我什么也不是。
哦不对,我算是另外一种东西--
累赘。
“笃笃笃!”
有人敲门。
我警觉地坐了起来,问了声:
“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