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09
耐不住哥们儿的催促，经过几天沉寂后，张小兵高调复出，宣布开始继续他的爱情夜话。
接上回，张小兵说道：“前面说到，操场边的黑暗角落里，我和亚男紧紧拥抱在一起，那一抱，海誓山盟，地老天荒，我终生不能忘。”
“仅仅是拥抱吗？”遥控器问。
张小兵说：“仅仅是拥抱，我懂得你的意思，你是问我们有没有亲吻，我明白地告诉你们没有，那个时候亲吻简直是亵渎，最最完美和干净的初恋不需要亲吻，不过遗憾的是，那一夜，睡到半夜我跑马了，醒来，脱下裤头胡乱地擦拭一番，狠狠地扔向床头，心里头那个懊恼啊——”
刺毛说：“你是懊恼啥呢？跑马说明你有资格当爹了。”
名著说：“他是心里面觉着不干净。”
烩面说：“哪有什么不干净的？跑马和小时候尿床一样，都是人正常的生理现象。”
遥控器说：“说到小时候尿床，常常做梦找厕所，找这儿不对，找哪儿有人，好不容易找个安全隐蔽的角落，掏出家伙开尿，结果屁股下面一热，原来是尿床了。”
粮票笑说：“这大概就是喷壶兄弟心里面感觉不干净的原因了，你想尿床是晚上睡觉着急着找厕所，跑马晚上梦里会着急着干什么？”
战友说：“喷壶，老实坦白，你跑马晚上梦到什么了才感觉着马跑的不干不净？”
张小兵笑说：“什么也没有，感觉着不干净是因为第一次跑马，心里面紧张和恐惧的结果，人对于第一次的生命体验总是会感觉到一些紧张和恐惧的，况且我们那疙瘩，有把性误认为脏的传统。”
烩面说：“传统辐射到课堂，初中生理卫生课，生殖和发育一章老师都不讲的，让学生们自学，拿一个人体解剖模型，下面也用一张纸遮住羞处。”
遥控器说：“说到跑马，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哥们儿都说说，自己的第一次跑马！”
张小兵说：“哪我这算是说完了，该轮着哥几个了。”
遥控器反问说：“你这就算是说完了？”
张小兵说：“这还不算完，难道你还想听出什么深刻的象征来吗？”
粮票说：“算他过，咱们也都谈一谈吧。”
战友说：“既然这样，粮票你是寝室长，你带个头吧！”
粮票说：“好，从我开始，我说完后，依我的床铺顺查，下铺上铺，上铺下铺，咱轮流着讲述自己的第一次跑马。”然后说道：”我第一次跑马很简单，也是在高中二年级，星期六下午到西关浴池洗了个澡，又在佳亮羊肉烩面馆吃了碗烩面，结果晚上跑马了，可能是在澡堂子泡的太久了，还吃了碗壮阳的烩面。”
名著评论说：“小兵兄弟泡的是爱情澡，吃的是抱抱面，你泡的是热水澡，吃的是羊肉面，一个特精神，一个纯物质。”
接着，刺毛故作哀怨说：“您俩跑的舒服，我却跑的辛苦，白天参加了一场学校组织的冬季长跑比赛，晚上可跑马了。”
名著笑，继续评论说：“你这是长跑呢，容易伤元气。”
张小兵插话说：“说到伤元气，我们那疙瘩，都不大允许年轻的媳妇伺候生病的丈夫呢，怕他们在一起出事，我们村的铁梁，盖房子掉架摔折了腿，他媳妇到医院伺候他一阵，结果残疾了，村寨里的老年人都说是因为那。”
“这也太夸张了吧？”刺毛置疑。
张小兵笑说：“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遥控器说：“甭说，小兵说的还真有些道理呢，我跑马是在一次小伤风感冒中，跑过后醒来我还疑惑呢，正病呢还有力气跑马，今听小兵这么一说，原来是伤元气呢，不过，唉——这么一跑，小伤风感冒好了，你说日怪不日怪？”
哥儿们都笑了。笑着，粮票玩笑道：“你这哪里是伤元气啊？你这是在跑邪气哩。”
轮到烩面，他说：“对不起，我现在怎么也回忆不起来第一次跑马的情景了。”
刺毛批评说：“还有你这种人，吃馍不计数！”
战友接茬说：“不但有这种人，这种人还真不少呢，烩面回忆不起来他第一次跑马的情景，我现在也回忆不起来我第一次跑马的情景，没有拥抱，没有洗澡，没有烩面，没有长跑，没有伤风没有感冒，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烩面说：“不为什么，盈则损，就是跑马。”
刺毛说：“这要是搁到酒场，像你俩的表现，非罚酒喝不可！”
烩面说：“这不是酒场，这是马场。”
战友说：“事情往往是这样，假到真时真亦假，说实话者遭惩罚，难道非得要我们跑马如《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吗？”
粮票说：“你们俩人不要愤愤不平了，这样跑也算你们过。”
一圈儿下来，最后轮到名著。他笑说：“烩面和战友是假到真时真亦假，我这是真到假时假亦真，说出来哥们儿或许不信，我跑马是看《射雕英雄传》的结果，那一晚，被窝里蒙头手电筒夜读，很晚才睡觉，结果还睡不踏实，脑海里挥之不去黄蓉第一次以真面目和郭靖见面的情景。”
张小兵高中时爱看金庸、梁羽生和古龙，自认为自己高考之所以考得那么坎坷，是因为深受武侠小说之毒害，今听名著说到自己跑马与金庸有关，找到知音一般，很兴奋，也很惊诧，他说：“名著，想不到你也看武侠小说啊？我还以为只有我爱看呢！”
名著说：“金庸、梁羽生和古龙是咱这一代人的成长记忆，你应该这么问，咱几个哥儿们，还有谁没看过金庸、梁羽生和古龙。不过，说到武侠小说，我敢夸这海口，咱寝室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比我读得全读得透，我把金庸、梁羽生和古龙的书买了个遍读了个遍，现在都还在家里珍藏着呢，有的书我还在上面做了批注，搞研究一般。”
“哥几个，没看过金庸、梁羽生和古龙的，请言声？”名著说完，遥控器赶紧跳出来调查。
刺毛批评他说：“你问啥哩问？这东西跟跑马一样，哥几个谁没有跑过吗！”
烩面说：“还是让名著说说他的跑马吧！”
“哪，我可要卖弄一番我的博闻强记了啊——”名著说，然后快速背诵，吃炒豆一般，连三赶四，光拣重点的说：“□□□□□□突然身后有人轻轻一笑，郭靖转过头去，水声响动，一叶扁舟从树丛中飘了出来。只见船尾一个女子持桨荡舟，长发披肩，全身白衣，头发上束了条金带，白雪一映，更是灿然生光。郭靖见这少女一身装束犹如仙女一般，不禁看得呆了。那船慢慢荡近，只见那女子方当韶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娇美无比，容色绝丽，不可逼视□□□□□□郭靖只觉耀眼生花，不敢再看，转开了头，缓缓退开几步。那少女把船摇到岸边，叫道，郭哥哥，上船来吧！郭靖猛吃一惊，转过头来，只见那少女笑靥生春，衣襟在风中轻轻飘动。郭靖如痴似梦，双手揉了揉眼睛。那少女笑道，怎么？不认识我啦？郭靖听她声音，依稀便是黄蓉模样，但一个肮脏褴褛的男叫化，怎么会忽然变成一个仙女，真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少女对他们浑不理睬，笑道，我是你的黄贤弟啊，你不睬我了吗？郭靖再定神一看，果见她眉目口鼻确和黄蓉一模一样，说道，你……只说了两个你字，再也接不下去了。黄蓉嫣然一笑，说道，我本是女子，谁要你黄贤弟、黄贤弟的叫我？快上船来罢。郭靖恍在梦中，双足一点，跃上船去□□□□□□黄蓉把小舟荡到湖心，取出酒菜，笑道，咱们在这里喝酒赏雪，那不好吗？□□□□□□郭靖心神渐定，笑道，我真胡涂，一直当你是男子，以后不能再叫你黄贤弟啦！黄蓉笑道，你也别叫我黄贤妹，叫我作蓉儿罢。我爸爸一向这样叫的。郭靖忽然想起，说道，我给你带了点心来。□□□□□□黄蓉看了点心的样子，轻轻一笑。郭靖红了脸，道，吃不得了！拿起来要抛入湖中。黄蓉伸手接过，道，我爱吃。郭靖一怔，黄蓉已把一块点心放在口里吃起来。郭靖见她吃了几口，眼圈渐红，眼眶中慢慢充了泪水，更是不解。黄蓉道，我生下来就没了妈，从没有谁这样记着我过……说着几颗泪水流了下来。她取出一块洁白的手帕，郭靖以为她要擦拭泪水，哪知她把几块压烂了的点心细心包好，放在怀里，回眸一笑，道，我慢慢的吃。□□□□□□郭靖丝毫不懂这种女儿情怀，只觉这个黄贤弟的举动很是特异，当下问她道，你说有要紧事对我说，是甚么事？黄蓉笑道，我要跟你说，我不是甚么黄贤弟，是蓉儿，这不是要紧事么？郭靖也是微微一笑，说道，你这样多好看，干么先前扮成个小叫化？”黄蓉侧过了头，道，你说我好看吗？郭靖叹道，好看极啦，真像我们雪山顶上的仙女一般。黄蓉笑道，你见过仙女了？郭靖道，我没见过，见了那还有命活？黄蓉奇道，怎么？郭靖道，蒙古的老人家说，谁见了仙女，就永远不想再回到草原上来啦，整天就在雪山上发痴，没几天就冻死了。黄蓉笑道，那么你见了我发不发痴？郭靖脸一红，急道，咱们是好朋友，那不同的。黄蓉点点头，正正经经的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好，不管我是男的还是女的，是好看还是丑八怪。隔了片刻，说道，我穿这样的衣服，谁都会对我讨好，那有甚么希罕？我做小叫化的时候你对我好，那才是真好。她这时心情极好，笑道，我唱个曲儿给你听，好吗？□□□□□□黄蓉微笑道，现下我唱曲儿了，你听着。但见她微微侧过了头，斜倚舟边，一缕清声自舌底吐出□□□□□□郭靖道，那当然。蓉儿，我跟你在一起，真是……真是……真是欢喜。黄蓉轻轻靠在他胸前。郭靖只觉一股甜香围住了他的身体，围住了湖水，围住了整个天地，也不知是梅花的清香，还是黄蓉身上发出来的。两人握着手不再说话。□□□□□□”
名著背的是《射雕英雄传》第六章“各显神通”里的一段。这章节高中时代张小兵也读过，也曾对这片断叹为观止，可要是像名著这样背诵如流，张小兵甘拜下风，心里面对名著的博闻强记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名著一口气背完，哥儿们异口同声，轰然叫好。赞扬声里，刺毛笑对名著说：“难道你把自己当成郭靖了吗，看书梦遗精替别人跑马？”
名著笑说：“有这么一点点儿意思。”
战友发散般地突然问：“名著，你的批注里有没有这些话？深夜持灯，被窝偷读，疲中入睡，梦里遗精……”
“没有。”名著说。
“哪你年假回家，应该把这些补上。”战友说。
“要补也应该是这样，”名著以发散对发散说：“寝室夜话，谈及跑马，忆起高中遗精事，复开往昔旧阅读，今增批如此，个个汉字，颗颗精虫，不觉令人莞尔。”
“你这出哥儿们知道得也太晚了。”粮票说：“要是早知道，就不会外号你叫你名著了，应该叫你武侠。”
“名著，我们被你名著的假象迷惑了。”烩面说。
“难道武侠小说都不能成为名著了？”名著为武侠小说喊冤叫屈：“你们这是偏见！”
“唉——”张小兵遗憾说：“这一段要是能够偷梁换柱改编到我和亚男的故事中，该多么地美好啊——”
粮票说：“武侠、言情这些小说都属于中学校园里严打的对象，有一次课间操，我们班主任在教室里拉网式搜索，一个一个抽屉翻，搜出了十几本在讲台上，然后当众撕毁，一边撕一边对我们恨铁不成钢地苦口婆心，说要想考大学，这些书百害无一益，电视剧《中学生之死》男主人公死亡镜头旁边放的就是一些武侠小说。”
“这也太夸张了吧！”名著说：“看本武侠小说都能使人致死？拍电视剧的也是故弄玄虚，顶多也就是耽误耽误考大学。”
张小兵说：“武侠小说是男孩子的言情小说。”
名著说：“你这话说得深刻，不过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什么小说不能成为男孩子的言情小说呢？”
粮票说：“照这么说，文学和教育天生是对头，文学是启蒙爱情的，而教育是反爱情的。”
遥控器说：“国家也是开设这课那课的，都不会给学生们开设一门爱情课。”
名著笑说：“爱情属于自学的内容，不能讲的，也无法讲，也就是民间聚在一起讨论讨论，譬如咱们现在这样。”
张小兵疑问说：“再过十几年，武侠小说不知道还能不能在校园里私下流行？那时候的中学校园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观呢？”
粮票说：“世界变化这么快，一切都不可想象。”
烩面打岔说：“甭再议论和瞎想象了，话扯得太远了，还是让小兵继续他的爱情故事吧，小兵，你讲！你和亚男的事情接下来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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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抖擞抖擞精神，张小兵复又高调开口道：“事情突然变得不可收拾，忽如一夜北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校园里都传闻开了，说我和亚男谈恋爱，老师学生，没有人不知道的。”
战友道：“那肯定是帅飞领着他的兄弟们干的，玩下三滥，我不美您也甭想痛快。”
“是的。”张小兵说：“正是帅飞操纵着他那帮兄弟们干的。”
战友说：“真可恶！”
张小兵笑笑，继续往下说道：“高卫东老师喊我和亚男谈话了，办公室里高卫东老师转弯抹角旁敲侧击很含蓄地对我们说，校长都督促多次了，让我找你们俩谈谈，我说你们不会，你们俩不是那样的学生，可校长就是不放心，非得让我找你们谈谈，还让我把谈话的结果汇报给他。高卫东老师是一个好人，像爹娘一样，问话充满着无奈的善良和悲悯的关爱，亚男倒干脆，不等高卫东老师说完，打断他的话语说，老师我们没有恋爱，我们是正常的男生和女生间的关系，之所以到处这样传，是有人别有用心造谣中伤的结果，然后亚男气愤地把帅飞追求她的事情给高卫东老师说了个仔细。听完亚男的叙述，高卫东老师放心一般对我们说，我说么？你们俩正考大学呢，哪会有什么心思谈恋爱？帅飞他们造谣就让他们造谣好了，走自己的路让他们去说吧！我和亚男点点头，高卫东老师给我们举了好几个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默雷止谤转毁为缘的例子来教育我们，我和亚男点了很多头，最后在高卫东老师的目送中离开。”
刺毛说：“高卫东老师可真善良！怎么轻易地就相信了你们的鬼话？中学生早恋，很严重的一件事情呢，还不草木皆兵早早地把它扼杀在萌芽状态。”
张小兵又笑笑，心里想面对准清华生蒋超校方怎么舍得下杀手，他可是学校的脸面啊-——心里面这样想，嘴上却是另一番说辞，张小兵吹嘘样地说：“你以为我们学校都和你们那里的一样啊？你以为我们学校里的老师都和你们那里的一样啊？不但没有指责批评我们，高卫东老师还劝亚男的妈妈说不要给我转班。像许许多多的小县城妇女一样，亚男的妈妈有点儿市侩，再加上她丈夫又是啤酒厂厂长县首届十大改革企业家之一，亚男的妈妈市侩上面还多了一些蛮横，听说女儿和一乡下的穷小子谈恋爱，亚男的妈妈杀到学校里来，二话不说让高卫东老师给我们分开让我转班。高卫东老师没有答应她，说分开转班是一件愚蠢之举，本来没有的事一转班假的也成了真的，现在的中学生都逆反他们真要往真处弄事情可就麻烦了。高卫东老师翻来覆去花样翻新说了很多，亚男妈妈针扎不透风刮不进一句也没有听，高卫东老师是以假为前提进行劝说的，亚男妈妈是以真为前提进行要求的，驴嘴不对马唇根本谈不到一起。高卫东老师累了困了最后摊派说，想给小兵同学转班不可能！这不但是我的意思也是校长的意思。亚男妈妈针锋相对最后通牒说，你不给他转班，我们就给我们亚男转学！高卫东老师突然笑了，说，不错，这个主意好，要分就给他们分个天南地北永远不相见。话语说到这份儿上，亚男妈妈开始给亚男转学，利用她爸爸和省城一中校长是同学的关系，亚男妈妈把亚男一下子转到了省城一中。”
听完张小兵的讲述，遥控器感叹说：“你们最终还是给扼杀了，不论是死在老师手，还是死在家长手，横竖都一样！”
烩面玩笑说：“一条银河隔双星，牛郎织女难相见。”
讲到激动处，话语仿佛停不下来的车，张小兵兴奋前行：“亚男转到省城一中后不久，给我来了一封信，信中她说转学是她妈妈的个人行为，她和她的爸爸都不知情，等到事情办成了她的妈妈才给她和她的爸爸摊派，并引用她和高卫东老师的谈话内容威逼利诱说木已成舟想不转已无可能。亚男说她为这哭了整整一夜，她的爸爸劝了她整整一夜，她的爸爸劝她说虽然她妈妈事情做的不够尊重，可那是因为爱，只不过爱的方式不妥罢了，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可以选择，就是爸爸妈妈不可选择，凡事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俩人分开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因为这都能考进一所更好的学校呢。亚男在信中引用白居易《长恨歌》里的名言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咱们相互鼓励一同前进，争取一同考学到北京天安门前看升国旗。信的最后亚男深情地问我，小兵，你同意我和你的约定吗？希望得到你的答复，渴望得到你的鼓励，盼盼！”
战友问：“你是怎么答复的？”
张小兵说：“我没有答复。”
“你怎么没有答复呢？”遥控器不理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没有答复。”张小兵说，心里想答复校花亚男的人是准清华生蒋超，我要是也答复了，故事该怎么收场呢。心里面这么想，嘴上说的却是：“收到亚男信的当天晚上，我做梦了，梦乱七八糟颠三倒四，仿佛是白天生活的延续、非线性重组，具有无限的可操性，先是梦见自己变成郭靖，像名著兄讲述的那样，在一条小河上，从口袋里掏出块点心，准备递给黄蓉，谁知掏出来一看，点心在怀里被挤压残破，成了一块牛屎饼！牛屎饼不好意思给人吃，我准备抛掷，却被黄蓉一把夺过，欢喜得不得了，宝贝得不得了。看到黄蓉如此高兴，我心生快慰，哪料乐极生变，黄蓉一个娇嗔过来，见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自己的靖哥哥，柳眉倒竖，粉面生怒，抬手就把牛屎饼点心扔到小河里。牛屎饼点心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落如水中，看牛屎饼点心落入水中，水面摇曳下，我发现自己不是郭靖，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高中生，另一方面，抬望眼，我又发现那女孩也不是离家出走闯荡江湖的黄蓉，那么，她是谁呢？怎么会和自己在一条小河上遭遇？自己为啥要送一块牛屎饼点心给她呢？”
容不得张小兵过多的反问，刺毛愤怒斥责说：“喷壶，你这是现编的！照名著刚才的讲述现编的！”
“听出来啦？”张小兵笑说：“不错，是现编的，不过不现编，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说明梦的乱七八糟颠三倒四。”
“你编的也太现了！”刺毛愤怒说：“要送也不能送牛屎饼点心，得送一个牛屎饼鸡蛋！”
“对，你说的太对了！”张小兵恭维似的说：“这是个硬伤。”
遥控器问：“你跑马了没有？”
张小兵说：“没有。”
遥控器说：“这个应该有。”
张小兵说：“这个真没有。”
哥们儿都笑了。张小兵说：“朦朦胧胧中，我猜想那女孩是亚男，可又不敢确定，眼睛里饱满着确认，心里面冲动着创作，我对那女孩说，你是冬妮娅！你是冬妮娅！我是保尔！我是保尔！呼喊声中，我走上前去，操起画笔，给冬妮娅女扮男装，嘴唇上勾勒出两撇小胡子。梦后醒来，玩弄着冬妮娅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我决定不给亚男回信。”
“这个不是你现编的吧？”烩面确认着问。
“这个不是现编的，这个是新造的。”刺毛坚持着自己的怀疑，取笑说。
名著说：“你这是在自己杀死自己的爱情，扼杀不可怕，自杀要人命。”
“葵花宝典，自宫修炼。”烩面笑说。
“可这自宫也太小儿科了，竟然拿画笔给人画小胡子。”粮票说。
张小兵说：“亚男后来又给我写了许多信，我一次也没有回，好多次提起笔欲回信，我又给放下了，既然是自宫，咱就割个干净，省得藕断丝连，高考前夕，亚男给我邮寄来一套书《状元笔记》，里面还夹了一张卡片，卡片上她再一次约定说，你用你的无情成长着我的痴情，你用你的无情阻隔着我的痴情，我用我的痴情体味着你的无情，我用我的痴情守望着你的无情，还记得我给你的约定吗？咱们一同考到北京天安门前看升旗，现邮寄去一套《状元笔记》，为你助力！”
名著说：“这话有点儿幽怨了，喷壶，你太无情了！”
张小兵说：“放下卡片，眼含湿润，久久无语，我也感觉到自己不是人，可又有啥办法呢？珍藏好卡片，端详起《状元笔记》，封面上的广告：千变不离其宗，万化总有其据，《状元笔记》含有高考重点的难题和教材知识点的复合题、典型题，简约完备，时尚精粹，千题万题，源自《状元笔记》！一册在手，风云在握！高考必胜，轻松面对！阅读着广告，我把《状元笔记》轻贴在脸上，感受着封面的摩挲，我对自己说，我要上大学！我要上名牌大学！”
战友说：“现在终于考上了学，该和亚男联系了吧？”
张小兵说：“这叫什么学？怎有脸和人家联系，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怎样和人家联系？还是算了吧，我心已死！”
“这就完了？”遥控器不相信似地问。
“完了。”张小兵感伤地回答。
哥们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嘘唏感叹，个个心中块垒，好一阵子，才慢慢松散开来。粮票说：“睡吧！”
闻言，烩面玩笑说：“睡是睡，哥几个甭想着够资格当爹了，可劲儿跑马啊。”
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顿觉浑身轻松无比。刺毛接话说：“跑马床单最******难洗了！无论怎么搓，总有些疤痕顽固在床单上。”
烩面说：“种子的力，生命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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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兵却睡不着，仿佛一辆奔跑的车，他还没有完全从故事里走出来，停下来只能渐行禁止，只能等待车身自己慢慢变冷，或者讲述给别人听的高中爱情已经讲完，而讲给自己听的高中故事还没有结束，张小兵结语般地回想着自己高中时代的生活。高中毕业后，疤痕没有考上学，但他没有回家务农，而是选择了复习。自己也没有考上学，同样也没有回家务农，也是选择了复习。选择复习不但是自己自愿的结果，也是家庭的自愿，重点高中的学生，除了考学回家种田是无奈后的无奈，况且爹娘又不知道自己在学校的表现，还以为孩子一直在学校里头悬梁锥刺骨呢。复习过程中，天中县几所高中里周游列国，张小兵曾在天中三中暑期复习生报名现场碰到过疤痕，疤痕也是来咨询复习报名的，站立在校园里，俩人简单攀谈，疤痕愤怒且自信地说，大学是考上的吗？不，是熬上的！只要复习时间长任谁也能考上大学，我都想好了，一年不中两年，两年不中三年，争取来个八年抗战，看会考上学不会？张小兵笑了，藏鼓励在微笑里，对疤痕也是对自己说，是，只要有这份乐观和自信，咱一定能考上学的，晚饭是好饭，说不定将来咱还能走个很好的学校呢。说了复习，疤痕又说起了帅飞，帅飞参加工作了，到人事局里面给局长当通讯员。听着疤痕话语里面充满的羡慕和嫉妒，张小兵反倒显得很平静了，像帅飞这样的学生，尽早参加工作是最好的选择。关于帅飞的话语，张小兵除了从疤痕嘴里听说，还在高卫东老师的办公室里听他说起，张小兵到他办公室里领取自己的毕业证，羞愧难当中，怯怯地询问起老师的近况和班级其他学生的情况，高卫东老师说铁打的硬盘流水的兵，送走他们这届，他又要拐回到一年级，继续做班主任，沧桑感慨中，高卫东老师说起了班上考上的大学生，说起了帅飞参加工作的事，话语里面充满了骄傲和自豪。面子上配合着高卫东老师，张小兵谈出了自己的奉承，说帅飞将来说不定比那些考上学的混得都好，说不定二十年后帅飞会和他爸爸一样成为一名大官。高卫东老师未置可否，他微笑着对帅飞说，你选择复习我很满意，世上无难事，只要有信念，你不笨，基础又不差，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会考上大学的，到那时，我讲给学弟学妹们的故事中又会增多一个成功典型。张小兵笑了，他没有想到高卫东老师还会继续关注坐在教室后面的自己，更没有想到自己将来还有一天会成为高卫东老师讲给学弟学妹们的故事里的主角，他原以为成为这种故事里的主角的只能是本班考上武汉大学少年班的建怀和外班考上清华大学的蒋超。仔细品味，张小兵想典型常常被老师树立在学生们面前，成为一种榜样和参照，建怀和蒋超是一种典型，自己是另外一种典型，嘿嘿！另外一种典型，自嘲声中，张小兵有点儿想念建怀了。
躺在教育学院寝室的铁床上，想念着远方的建怀。张小兵再一次明白帅飞虽然和自己、小憩与疤痕同坐在教室后面，可坐和坐不一样，自己、小憩与疤痕都是些无面人，可帅飞是个有脸面的人。作为县城里的高干子弟，帅飞的脸面与生俱来。坐在教室后面是帅飞的志愿，坐在教室前面不自由没快活，所以他才要求坐在教室后面，要是帅飞不愿意坐在教室后面，高卫东老师是不会让他坐在教室后面的。坐在教室前面不自由没快活，坐在教室后面不免自由快活得过了头，自习课上，帅飞领着一群无面人教室后面声色犬马，闹得教室里面乌烟瘴气。张小兵听建怀多次说起过，教室前面有人不耐烦了，偷偷到高卫东老师那里打小报告，或者耍小聪明，在高卫东老师关心自己、询问班级情况时，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把教室后面的情况反映出来。高卫东老师肯定在好学生面前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地表态，自己要严加查办，高卫东老师肯定在表态之后会作秀样地频频查自习。教室外面，窗户跟前，冷不防地会响起高卫东老师的狮子吼。可高卫东老师的狮子吼从来没有炸响在帅飞的身上，高卫东老师的狮子吼从来都是炸响在那些无面人身上，吼他个胆战心惊，吼他个体无完肤。高卫东老师本能地回避着对帅飞的咆哮，高卫东老师怕自己的咆哮反弹回来咆哮，从而使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尽脸面，高卫东老师是个要脸的人。帅飞也是个要脸的人，帅飞可以为了脸面和高卫东老师顶撞，高卫东老师却不能为了脸面和帅飞动粗，因为他是大人，因为他是高卫东老师，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高卫东老师只好本能地回避了，把自己本能回避成一只纸老虎。既然不能把狮子吼炸响在帅飞身上，高卫东老师反其道而行之，把光环往帅飞身上套，让他当体育班长，把他当体育班长的芝麻小事当成焦盖大烧饼，在班上大肆宣扬，宣传他的丰功伟绩。张小兵玩弄黑色幽默地想，体育教育在学校教育里面是多么的重要啊——简直是半壁河山！要是没有这半壁河山，高卫东老师该如何安置帅飞呢？要是光让他坐在教室里，还不翻了天！同时，张小兵还感觉高卫东老师拥有一双发现的眼睛，无论多么大一点的芝麻小事，他都能给发现了。发现了，恰到好处地宣扬，哪那里是宣扬啊，简直是在拍马屁！马屁应该拍在马屁股上，要是拍在马蹄上，适得其反，高卫东老师很会拍帅飞的马屁的，没有一次失手。
本来是回到高中教室后面重新思考自己的面子说呢，可认识着认识着拉扯到高卫东老师身上，张小兵感觉这真有意思太好玩了。高卫东老师和帅飞的关系，公开场合是师生，私下里是哥们儿的。称呼着高卫东老师为哥们儿，言谈之间，帅飞流露着对高卫东老师的喜欢。帅飞肯定会把对高卫东老师的喜欢带到家庭里面去，当他的县城高干爸妈以家长的身份且还不失官僚的口吻询问他的学习情况时，帅飞肯定会以一副公子哥儿的脾性对爸妈很现代地撒娇说，高卫东老师没说的，自己的铁哥们儿，好！听说儿子和高卫东老师关系很好，帅飞的县城高干爸妈肯定很高兴，高兴中肯定教育帅飞说不要光顾着打篮球，也要全面发展把自己的文化课学习好好提高提高。县城里面高卫东老师是有机会见到作为学生家长的帅飞的县城高干爸妈的，见到自己孩子的老师，帅飞的县城高干爸妈肯定还会以学生家长的身份且还不失官僚的口吻表达孩子对高卫东老师的喜欢。孩子对高卫东老师的喜欢，就是家长对高卫东老师的喜欢，像帅飞爸妈这样的县城高干对高卫东老师的喜欢，简直就是对工作的肯定吗。工作上得到肯定，仿佛前途不可限量，高卫东老师肯定会在帅飞爸妈面前夸奖帅飞的，说帅飞有能力，班级工作开展得有条不紊，说这可能是遗传吧，又说孩子有特长，篮球打得很好，文化课虽然不是很理想，可一直在进步……听着高卫东老师的言说，帅飞的县城高干爸妈肯定是点头微笑，春风徐徐。吹面不寒，高卫东老师的心里肯定春情萌动，然后在满脸花开中和帅飞的县城高干爸妈告别。张小兵在品味中依稀看到，高卫东老师肯定都告别好长一段时间了，微笑还挂在脸上，久久不散。被窝里描摹着高卫东老师的笑，猛然醒悟到自己的丑陋，高卫东老师，那可是自己尊敬的老师啊，自己竟把老师想象得如此不堪，操！张小兵赶紧给自己的想象打上了一个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