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贺享雍文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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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村官牛二[上部](一)

牛二没有写检讨,他觉得自己给村民办事,没有错!没有错就不能瞎认错!

这天,牛二听说汤家沟村民组汤老太的儿媳妇,拒绝给老娘口粮,汤老太东一顿西一顿靠邻居打发过日子,就准备去看看。正要出门的时候,牛金忽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上挂着慌里慌张的神色。

牛二一见,急忙问:怎么了?

牛金满嘴酒气,瞪着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看着牛二,说:你、你这是打算到哪儿去呀?

牛二说:汤老太的两个儿媳妇,不孝老娘,看我去怎样教训她两个驴日的!

牛金打了一个踉跄,靠着墙壁,挥着手说:算、算了吧,你还是管管自、自己的事吧!

牛二急忙把牛金扶住,说:我自己的事怎么了?

牛金没答话,扫了一眼屋子,见桌子上有牛二的一只茶杯,抓过来,一仰脖就喝干了杯子里的水,才说:渴死我了,渴死我了!

又说:还有没有开、开水,再倒一杯冷起!

牛二就拿起杯子,进厨房里又倒了一杯水端到牛金面前。

牛金端起又要喝,发觉太烫,放下了,这才说:我喝多了!

牛二说:是醉了!

牛金说:可我没醉!我告诉你,刘书记要抹、抹了你的村、村长……

牛二说:什么?他又凭什么抹我的村长?

牛金又打了一个酒嗝,说:就凭这回打、打架……

牛二把茶杯端到牛金嘴边,让他又喝了一口,说:你不要急,你慢慢说!你是怎样知道的?

牛金到桌子边坐了下来,这时可能清醒了一些,就看着牛二说:是乡上党办主任黄文学告诉我的,他不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吗?

牛二说:我想起来了!可他都说了些什么?

牛金还没有彻底清醒,他没有直接回答牛二的问题,却说:狗日的先还不肯说,只和我比酒。我们说对子,对上了他喝,对不上我喝。我心一横,想:对就对,谁怕谁?乌龟怕铁锤,是不是?他就先说了:日出江花红胜火!我就说:祝君仕途更红火!他说:不工整。我说:你不想当更大的官,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老同学还想沾你的光呢!他喝了。他又说:朝辞白帝彩云间!我说:半斤八两只等闲!他说:还是不工整。我说:怎么不工整?朝辞白帝,半斤八两,彩云间,只等闲,琅琅上口,铿锵有力,佳对呢!他想耍赖,却找不到理由,又喝了。他又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我说:话不投机大口喝!他说是半句多。

我说:喝酒就得大口喝!再说,千杯少,大口喝,不是很工整吗?他又喝了。他没难到我,就说:现在你先说!我说:说就说!你听好了:商品经济大流通!他想了一想,说:改革开放喝两盅!我觉得不错,喝了。然后我给他来了点高难度的,说:天蓝蓝,海蓝蓝!他果然愣住了,说:这是什么对子?我说:怎么不是?他憋了半天,才说:一杯一杯往下传!我高兴了,说:你这是下联吗?他说:当然!我说:几个字?他说:七个字。我说:我上联几个字?他说:六个字。我把酒杯往他面前一放,说:没说的,你自己喝了!他就自己认罚地端起杯子喝了……就这样一杯又一杯,终于把他灌醉了,才对我说了实话!当然,我也醉了……

说完,牛金又端起牛二的杯子,“咕咚咕咚”地猛地喝了一阵水。

牛二紧紧地盯着他,早已不耐烦的样子,说:什么实话,你快说呀!

说着话的时候,牛金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此时见牛二追问,他欲言又止,想了想才说:我说出来,你可不要生气,要冷静呀!

牛二说:我还没那么娇气,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你就别跟我藏着掖着了!

又说:上次刘书记带着那么多人来召开村民大会,要罢免我这个村委会主任,我都没有跳起来,今天这事我会跳起来?

牛金这才说:那我就袖口里揣棒槌——直来直去了!我同学说,乡党委昨天晚上研究了,说我们村这次发生的械斗,责任在你身上……

牛二牢记着对牛金的承诺,没生气,只平静地问:我有什么责任?

牛金说:黄文学说,刘书记在党委会上说,你不服从村党支部的领导,在村里搞独立王国,和胡支书对着干,就是不要党的领导。这是打架发生的根源,所以责任在你身上!另外,党委叫你写检查,你一直不写,对抗组织,影响恶劣……

牛二还是没等牛金说下去,说:他这是吃锅巴放胡屁!姓胡的就没有责任了?农民都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没有错,凭什么要我写检查?我就是没有写,他又打算拿我怎么办?

牛金说:黄文学说,党委已经决定,不但要给你党内严重警告的处分,还要罢免你村委会主任的职务!

牛二说:罢就罢吧,只要他罢得下去!

牛金说:这次可不像上次,不到村里来开村民大会了!这次是由乡人大主席团直接罢免,黄文学说这也是合法的。

牛金的消息虽然完全出乎牛二的意料之外,可他此时还是没有生气,仍然很平静地问牛金:那姓胡的呢?

牛金说:姓胡的,别说了,不但没有处分,黄文学说,为了我们村不再产生新的派性,刘书记的意思是想让他把村长也兼起来,党政一肩挑!

牛二这时才跳了起来,说:什么?

牛金把他重新按到椅子上,说:你跳起来了吧!

牛二又一下站起来,仿佛那椅子上有弹簧似的。他已经顾不上对牛金的承诺了,上下牙齿紧紧地咬在了一起,眼睛像要爆出来似的。过了一会儿,才一拳擂在桌子上,说:狗日的,太欺负人了!凭什么要这样,啊?我办自来水厂难道错了?错了为什么他们后来还宁愿多出钱,也要用自来水?姓胡的为自己和小团体的私利,还有功了?我变了牛还遭雷打……

牛金见牛二怒不可遏的样子,又过去把他往椅子上按,说:是呀,我听了也觉得这太不公平了!不过,你生这么大的气有什么用?还是冷静点!

牛二挣脱了牛金的手,仍然余怒未息地冲着门外高声喊:姓刘的,你不是个好东西!我就知道你不把我弄下去,是砍倒的樟树——死不干(甘)心!

说着,又一拳捶在桌子上,把茶杯震到地下去了。

幸好是一只不锈钢杯子,没摔坏。

牛金弯腰把杯子拾了起来。

牛金说:是呀,上次为村里卖土地的事,你得罪了他,他带人来召开村民大会,要罢免你,没罢免成,这次借打架事件收拾你,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说完又说:娃她二哥,这事太重大了!趁乡人大还没召开主席团会议,你就快点想个办法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牛二说:我牛二的头发就那么好剃吗?我告诉你,我马上就去找姓刘的!他要不给我说个子丑寅卯,我和他没完!

说着,就真的要往外走。

牛金一把拉住了他。

牛金说:这可不成!

牛二问:怎么不成?

牛金说:事情明摆着,你去找他怎么说呀?人伤了那么多,躺在医院里,是事实。再说,你现在就去找他,姓刘的问你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你如何回答?

牛二一想,觉得牛金说得在理,就说:狗日的,我就咽不下这口气!要不,我现在就去向姓刘的辞职。几十年当平头百姓,不都过来了!当这个村长,还要看别人脸色行事……

牛金急忙打断他的话,说:娃她二哥,你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了!这不是当不当村长的问题!凭什么你又受处分又被撤职,姓胡的不但不受处分,还“一肩挑”?

牛二又觉得牛金说得对,眼睛再次红了起来,胸脯起伏着说:对,老子不能输了这口气!

然后又对牛金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牛金说:我还没想好,要不,我去把牛八、牛伟他们喊来,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牛二说:连你都没有什么办法,他们能拿出什么好的主意?

过了一会儿,牛金突然对牛二说:哎,你不是见过县长吗?要不,你去找找县长!

牛二一惊:县长?

牛金说:对呀!不怕官,就怕管,要是县长能站出来,帮你说句话,那姓刘的还算什么东西,他敢不听县长的吗?

牛二心里迅速掠过了县长的影子。他想起上次刘书记带人来罢免他,好多人为他鸣不平,都鼓励他去找县长。可他当时说县长是干大事的,这点小事,他还会管,就没有去。这阵听了牛金的话,心有些动了,但还是拿不定县长会不会管这档子事,就说:县长又不是为我一个当的,我们一不是亲,二不是戚,三没有特殊的交情,怎么会管我这样一个小村长的事?

牛金不以为然地说:也说不定呢!虽然不是亲不是戚,可从县长老表上次来我们村买地办建材厂,县长不支持他的老表,却支持你的这件事中,说明县长还是比较正直的!大路不平旁人铲,说不定他会帮你说句话呢!

牛二听牛金这样一分析,觉得是有些道理。你还没有去找他,怎么会知道他不会帮自己?都说大老爷好见,差狗子不好见!再说,事已至此,死马就当活马医吧!可是,他又马上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就又对牛金说: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去见县长,可我怎么去见?空口说白话吗?

牛金说:那你就给县长送点礼呀!

牛二说:送什么?送一包鸡蛋还是一包白糖?要给其他人送礼,这礼好送,可这是给县长送,送什么好?钱、女人,县长什么没有?

牛金说:那怎么办?是不能空着两只手去,得让县长高兴,他高兴了,才会帮你说话!

牛二没回答牛金的话,将身子往椅子上一躺,双手捧了头,两眼望着屋顶,抿着嘴,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牛金就怔怔地望着他,他知道他会想出好办法。

果然,没一会儿,牛二从椅子上一下跳了起来,双手拍着大腿,高兴地叫了一声,说:有了!

牛金也喜出望外,急忙问:真的?

牛二高兴得挥了挥手,有点手舞足蹈的样子,说:这办法肯定能让县长高兴!

牛金盯着他:什么办法?

牛二正想说,突然打住了,得意地晃了晃头说:杀猪杀屁眼,各有各的杀法!你明天天一亮,就到乡上的农贸市场去,给我买些核桃、红枣、香菇、紫菜、鸡蛋什么的回来!

牛金说:买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牛二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牛金见牛二不肯说,也不好再问,就答应了一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