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贺享雍文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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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村官牛二[上部](四)

其实收款并不像胡支书说的那么困难。这些村里整家外出的打工仔,有的出来已经好几年了,都挣了一些钱。见村长和会计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地来收自己的欠款,心里多少有了一些歉意,不等牛二开口,就把自己历年下欠的钱交了,嘴里还说:劳村长和会计跑路了,实在对不起!

也有的人磨磨蹭蹭不愿交,牛二就拿出了村长的权威,黑了脸对他们说:你们以为不在村里了,就没有王法管你们了是不是?你们听着,你们人虽然没在村上,可户口还在村上,兄弟姐妹、三亲六戚也还在村上,你看有没有王法管你们!不信,我今天就去找你们老板,就说你们在家违了法,要把你们带回去,看他们还敢不敢用你们!

那些人说:我们违了什么法?

牛二拍了一下桌子,说:不缴皇粮国税就是违法,谁敢说不是违法,啊!

那些人就不做声了。

牛二就又趁机做思想工作,说:你们挣了钱,就忘了国家,忘了集体是不是?你们现在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还不是托了改革开放的福!国家给了你们好政策,可你们连国家的税都不愿缴,手拍胸膛想一想,还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你们说没有种地,那是你们自己不种,又不是国家不让你们种!你们地荒着,国家没有收你们的荒芜费都是好的,还赖着不交农业税,有脸吗?

接着又说:跟你们喊明叫现说,我们千里迢迢赶来,心早就横下了!你们这钱,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谁不愿意交,我们就在你们家里住下来,什么时候交了钱,我们什么时候就走人!你们想拿粗茶淡饭打发我们,还没门,我好歹还是你们的村长!你们哪个敢不承认我是你们的村长!

那些人知道遇上了牛二,账是赖不掉的了,就纷纷说:看村长说到哪儿去了?皇粮国税,我们怎么会不交呢!

就把钱掏了出来。

一天,牛二住在一户叫吴贤彬的打工仔家里。吴贤彬原是村里五组吴家新湾人,出来打工十多年了。先是吴贤彬出来,后来是儿子和女儿。儿子在广州和一个当地女子结婚以后,前年就把家里的老太太也接了来。这天晚上,吴贤彬的儿子媳妇和女儿都上夜班,吴贤彬就把刘晓玲安排到女儿的房间里睡,把牛二安排到女儿房间隔壁的儿子媳妇的房里。晚上,吴贤彬陪牛二喝了几杯酒,牛二觉得身上有些发热,加上吴贤彬儿子媳妇的被窝不时散发出一缕缕只有夫妻间才有的那种暧昧的气味,更搅得牛二思绪起伏,难以成眠。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隔壁刘晓玲房间的门“吱呀”地响了一声,轻轻开了。牛二立即睁大眼睛,屏住呼吸,忍住“咚咚”的心跳,注意捕捉刘晓玲的动静。他听见刘晓玲走出了房间,来到了客厅里。她大概穿着吴贤彬女儿的软底拖鞋,走在地上,声音十分轻微,犹如裸足踩在地下。每踩一下,只发出像是水滴滴在衣服上一般的声音。这声音穿过客厅的椅子、沙发、茶几,朝着他的房间走来了。

牛二的心猛地停住了呼吸,张着嘴,身子一动不动,成了一尊躺着的雕塑。他以为接下来,就要发生一场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事了。可是,脚步声却没有在牛二的门前停下来,而是折向了他房间对面的卫生间。牛二有些失望起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他听见了从卫生间里传出的“嗤嗤”的水流声,听见了冲抽水马桶的“哗哗”声,然后就悄无声息了,仿佛世界已经死了去。可是,又并没有听见刘晓玲走出卫生间的声音。牛二就纳闷了:她在卫生间干什么呀?他想不出刘晓玲这时在干什么,就努力想象刘晓玲蹲在马桶上撒尿的样子,想象刘晓玲裹在睡袍里白嫩的身子。正想着,刘晓玲从卫生间出来了,仍是轻盈的脚步。先是绕过沙发,来到了牛二房间的门口。牛二觉得刘晓玲在自己房间的门口站了一下,似乎要进来的样子。可刘晓玲并没有推门,而是绕过茶几、椅子,最后消失在自己的房间里了。牛二绝望地叹了一声,然后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似乎吸到了刘晓玲落在客厅里的那缕茉莉花的淡雅的香气。这种香气所过之处,没法不让人神魂颠倒、头晕目眩。

牛二被升腾的欲念炙烤着,更没法入睡了。他摸了摸裤裆,那东西不知什么时候,也恬不知耻地翘了起来,硬邦邦地顶着被子,很不舒服。牛二有些气恼起来,用力拍了拍那玩意儿,像是要处罚它一样,心里说:没出息的东西,才几天就这样不老实了!

又说:说好不往那方面想,怎么就不争气了!

他听了听从斜对面屋子里传出的吴贤彬如雷的鼾声,心里又说:幸好没去住招待所,要不,说不定就把持不住了!

这样一想,觉得心里好些了,就接着又拍了拍下面的物件,说:忍一忍,小兄弟,回到家里了,还愁没女人慰问你!家的、野的,你想要谁就要谁,只怕到时你又不争气了!

这样说着,那东西也像听话的孩子,果然就缓缓地垂下了头。

牛二就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牛二起来去上卫生间,才发现卫生间的垃圾桶里,有一条卫生巾,上面的血迹乌红乌红的,散发着一股腥臊的味道。牛二就知道是刘晓玲昨晚换下的。因为牛二昨晚睡觉前去上卫生间,垃圾桶还是空的。吴贤彬的女儿和媳妇又不在家,不是刘晓玲的还能是谁的?牛二一旦知道刘晓玲来了“大姨妈”,就更不敢对她有任何非分的想法了。因为他明白,即使他有那份下流的念头,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牛二就很平静。

款收得很顺利。这一方面是由于那些欠款户看了牛二和刘晓玲的面子,没让他们多费口舌。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村里出来打工的,多集中在广州和东莞两个地方,也没让他们多跑路。所以,牛二原计划用一个月时间来和这些欠款户磨嘴皮,却在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完成了任务。任务完成得好,牛二心里一高兴,就决定提前回去。这不是因为他已经原谅了胡龙胡支书,而是有些想家里那些女人了!他觉得这半个月里,刘晓玲天天在自己身边。他每时每刻都可以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可以听到她那唱歌一般的声音,可以时时接触她那闪着妩媚光芒的眸子……可就是不能上她的床!他时时要同心里冒出的魔鬼作斗争,这使他太难受了,甚至已经感到了几分疲乏!所以,牛二就想早些回去,解脱这种难受和疲乏。正当牛二下了决心的时候,他的电话却响了。

胡支书没答应用公款让牛二“现代化”,牛二一气之下,还是一咬牙,牺牲了老婆田桂花两头肥猪的钱,去城里买了一部手机,自己让自己“现代化”了起来。牛二心想:离了张屠户,就会吃混毛猪?我才不相信!我倒要你瞧瞧,看我牛二是不是穷得连部手机也买不起!但他没把手机号码告诉更多的人,只告诉了几个信得过的人。

牛二掏出电话一看,见是牛金打来的,就知道村里有事了。因为他走的时候特别叮嘱过牛金,村里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就打电话告诉他。

果然,牛二刚打开电话,还没来得及问,牛金就迫不及待地问他,说:娃她二哥,你现在在哪儿?

牛金比牛二高出一个辈分,牛二没当村长时,他就直呼其名。牛二当了村长后,在怎样称呼的问题上,牛金颇费了一番心思。他觉得还像过去一样直呼其名,对牛二就显得有些不尊重。可如果像别人一样村长长村长短的,又有些丢长辈的架子。考虑再三,他就决定按女儿对他的称呼,喊他“娃她二哥”,既亲切、不见外,又没丢自己长辈的尊严。

牛二问:发生了什么事?

牛金有些幸灾乐祸,说:姓胡的现在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好看了!

牛二说:究竟是什么事,你快说!

牛金说:杜政民撂担子了,不干村民组长了!

牛二听了这话,吃了一惊,说:他干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干了呢?

牛金说:嗨,说来话就长了!你走了的第二天,胡支书就召开村民组长会,布置春耕生产的事。所有的组长都到会了,就是杜政民没来。散了会后,胡支书就叫周素梅去问杜政民为什么不来开会。周素梅去问了回来,才知道杜政民不想干了!原来是因为向村民收款的事……

牛二又是一惊:收什么款?

牛金说:不是乱收费,是为还信用社贷款的事!你知道,杜家梁村民组还在杜国春当组长时,乡里“村村通”修公路,每个人都集了两百元钱。可那年雨水少,杜家梁地势高,旱得厉害,庄稼基本没有收成,村民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杜国春就到信用社贷了两万元款,帮村民垫付了。现在信用社找杜政民还贷。杜政民在去年春节过后,就召开村民会,对大家说:这债不能再欠了!再欠下去,大家都会越背越重!可要大家把所有的债都一下还清,也做不到。所以,杜政民建议分三年还,每年一万元,年终了自觉地把自己当年该还的钱,交到他那里。当时大家都赞同这个办法。到了年底,大多数人都把钱交到他手里了,可还有少数人没交。杜政民以为他们钱紧,也就没去催他们。

过了年后,杜政民去催,可没想到这少数人不交钱不说,还故意说:这不合理,这是乱收费!杜政民说:是你欠人家的钱,怎么是乱收费?那些不愿交钱的人就扯横筋,说:当初修公路就是乱摊派!杜政民说:就算是乱摊派,可路已经修了,钱已经贷了,现在才说是乱摊派,有谁来给你解决?再说,村民小组会你们也是答应了的呀!那些人又说:答应了就不可以改变?宪法还可以修改呢!你就当我们是打胡乱说,不就行了?杜政民说:你们怎么能说话不算话?欠国家的钱,就赖得掉?那些不愿交钱的人就说:我们脑壳一摸,管不到那么多,打酒只问提壶人,杜国春贷的,就让他们向杜国春要!这些人还说:你为什么要这样积极地去还款?现在什么都有回扣,是不是信用社也要给你回扣?杜政民听了这话,就骂了人,还说这村民小组长,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他不当了,哪个想吃回扣,哪个就去当!

听了半天,牛二终于听明白了,急忙问:那姓胡的是什么态度?

牛金说:姓胡的现在可着急了!他跑了好几趟,可杜政民说,就是天王老子给他说好话,他也不会当了!看样子,杜政民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牛二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说:我知道了!

牛金说:还有一件事,陈昌盛的婆娘姚琼华,因为家里没钱买化肥、种子,想不开,喝了农药……

牛二又被这个消息吃了一惊:死人没有?

牛金说:发现得早,人没有死,可现在还在医院里!

牛二又问:村上有人去看没有?

牛金说:胡支书派周素梅到医院去了一趟。

牛二说:他没亲自去?

牛金说:没有!

牛二就在电话里骂了一句:狗日的,又耍滑头了!

然后才对牛金说:好,我都知道了!

就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