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贺享雍文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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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猴戏[中部](一)

侯大才的十五天拘留期满后,回到家里,看见侯天才还没有去上学。侯大才就火了,从阶沿上的柴堆里,顺手拔了一根棍子,冲儿子说:你怎么还没有去上学,啊?

侯天才就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把头低了下去,不回答父亲,但泪水却在眼眶里直打转。

侯大才见儿子一副霜打的样子,冲过去,抓住儿子的衣服搡了几搡,更暴跳如雷地说:你说呀,为什么还不去上学,啊?

侯天才被侯大才逼急了,抬头看了父亲一眼,鼓起勇气叫了出来:我拿什么去上学呀!

说着,侯天才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侯大才见儿子泪水涟涟的样子,知道儿子说的是学费,这事当然不能怪儿子,心就软了一些,松开了侯天才,说:你不会去跟老师和校长说,让他们稍微欠些日子吗?

又说:你嘴巴长起是做什么的?我跟你说,大人物的嘴巴长起是教育小人物的,我们小人物的嘴巴就是求大人物的!不想求人,你就去当大人物,你怎么不去当呀!

侯天才听了,还是不回答父亲的话,把头别在一边,只顾掉泪。

侯大才见了,又举起了手里的棍子,对侯天才说:去,今天就跟老子上学去!哪怕是去跟老师和校长磕头作揖,把脑壳磕破,把膝盖跪肿,也要进到学堂里去,不然,老子就打死你!

又说:你爹就是没出息,才被人像猴子一样耍,你难道也想跟我一样,没出息,让人欺负呀!你爹妈还指望你做市长厅长,你连书都不去读了,还做个屁呀!

侯天才又闷了半天,终于进屋去提起一只挎包,犟着头走了。

侯大才看着儿子的背影,有些心疼,又有些恨铁不成钢似的,就大声叮嘱说:你跟老子好好读书,过几天我一定把钱给你送来,你听见没有?

侯天才像没听见,头也没回,走远了。

侯大才刚刚撵走了侯天才,乡信用社的王主任和张会计就来了。王主任对他说:老侯,你的抵押贷款早已到期了,你看怎么办?

侯大才说:我都走到这一步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只求你们能宽限几天。

张会计说:不是我们不宽限,是制度不宽限,因为你还款日期是去年年底,我们到今天才来催你,实际已经是宽限了。

王主任说:月底前,县联社要来检查,如果检查到有过期贷款没收回,我们是要被扣分的,是要影响到年终奖金的!

侯大才说:那没办法了,反正我今天没钱,乡上的钱不给我,县上的钱又被他们挪用了。等他们把钱给我了,我会立即来还。

张会计说:乡上该你的钱是一码事,你该我们的钱,又是一码事,打酒只问提壶人,我们当然只问你要!

王主任制止了张会计,想了一会儿,说:那好吧,我们就再宽限你几天,但最多不能超过月底,如果月底再不还,我们就只好履行合同,向法院起诉,然后拍卖你的房子。

侯大才听天由命地说:你们看着办吧。

王主任和张会计走了。

侯大才对贾桂芬说:我去县上告状,你好好把家看着!

贾桂芬听了,吃了一惊,说:告状,你告谁的状,告什么状?

侯大才说:我找丁县长,告狗日的阳胜的状,告他挪用我的工程款!我不信就没人管他了!

贾桂芬还是担心地说:这行吗?

侯大才说:把我逼到这一步了,不行也要行!

说完,侯大才就像是为自己打气似的,又说了一句: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我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不到钱,我不活这个人都行!

贾桂芬说:你才出来,胡子拉碴的,也不刮一下,别人还以为你是叫花子。

侯大才说:你以为我们现在不是叫花子?叫花子一天还要得到几个,我们这样久了,一分钱也没要到,还能和叫花子比吗?

贾桂芬不吭声了。

侯大才就走了。

就来到县长们办公的地方。

县长们办公的地方,虽然也在县政府大院内,却是一幢单独的小楼,修得古色古香,外面是玻璃幕墙,里面是红木地板,装了许多吊灯。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常常都是灯火辉煌。当然,这灯火辉煌白天黑夜是含义不同的。白天显示的是领导们日理万机,夜晚要么是秘书们忘了关灯,要么是里面有人在躲着搓麻将,耗公家的电。

县长们在这里办公,县长们的秘书当然也都在这个地方了。

侯大才对这个地方,同样不陌生,因为他收旧报纸也来过这里,不过,只是去过县长秘书们的办公室。县长们的办公室,特别是丁县长的办公室,他就不知在哪儿了。但他知道,丁县长的办公室,反正在这幢小楼里,在那庭院深深的地方,只要功夫深,就不愁找不着。

侯大才想对了,还没让他太花工夫,在他上楼的时候,就凑巧碰着了丁县长。丁县长胳膊窝里挟着一只黑色的大公文包,从楼上下来了。

侯大才一见,就不想失去机会,他上前一步,拦住了丁县长的去路。然后,侯大才鞠了一躬,说:丁县长,你好,我有事要对你说!

丁县长显得很吃惊,看着侯大才,半天才说:你,你说什么?

侯大才又说:我有事对你说!我修了学校拿不到钱,我要对你说!

那丁县长却说:哪个是丁县长?我不是丁县长!

说完,丁县长就要往下走。

侯大才急忙张开双手,拦住了他,说:丁县长,你别忙走,你听我把话说完!

那人还是说:我不是丁县长,你认错人了!

侯大才以为丁县长要躲他,就上去抓住他的手,说:我没有认错人,我怎么会认错人呢,你就是丁县长,我在电视上见过你的,你听我说,丁县长……

这时,很多人围了过来,连县长们的秘书也从办公室伸出了头,看着这儿发笑。

被侯大才抓住的丁县长更不耐烦了,用力挣脱了侯大才的手,说:我说不是丁县长,就不是嘛,你这人怎么这样怪!

又说:我也是来找丁县长办事的,你怎么不相信?

侯大才确实不相信,说:你怎么不是?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那人就急了,顺口就说出了一句赌咒发誓的话:哪个儿才是丁县长!

周围的人听了,就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侯大才就有些怀疑自己真的认错人了。

果然,旁边有人对被侯大才认作县长的人说了起来:段怀德,你他妈又当了一回县长!

被侯大才认作丁县长的人恼怒地说:真他妈活见鬼!

刚才那人又说:谁叫你爹妈给了你这样一副面孔,和丁县长一模一样呢!

侯大才这才彻底相信认错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一边,让那人走了。

侯大才就继续往楼上走去,就到了县长秘书们办公的地方。

那些秘书们都已经知道了侯大才是找丁县长的,对他就十分警惕,他刚走到楼梯口,就被县长们的秘书拦住了。有个秘书很礼貌地问他:侯老头,你找丁县长有什么事,丁县长也没有旧报纸卖!

侯大才说:我今天不收旧报纸,我找丁县长告状!

那人就说:告状!告什么状?告状就到我们办公室来谈,丁县长不在家!

侯大才迟疑着,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另一个秘书就对侯大才说:这是我们办公室邹副主任,有什么事你就对他说,他会转告丁县长的。

侯大才听了,又迟疑地站了一会儿,就随他们一起去了。

到了县长秘书们的办公室,那个邹副主任叫侯大才坐下了,然后自己也坐在椅子上,开始公事公办地问了。

邹副主任手里握了一支圆珠笔,在手里搓着,一边搓,一边看着侯大才,说:有什么状要告,告谁,说吧!

侯大才说:告我们乡长阳胜,他欠我的工程款不给不说,还挪用县上给我的工程款!

邹副主任说:告他拖欠和挪用你的工程款,是不是?好,你先不要着急,慢慢说,啊!

侯大才就把事情的经过,对邹副主任说了一遍。

邹副主任听了,沉吟了半晌,然后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是这样回事!

又说:这个老阳,怎么能这样呢!

说完这话,才对侯大才说:我知道了,侯老头!你反映的情况,的确是个问题,我一定向丁县长汇报,你先回去吧!

侯大才有些不放心,说:我要等丁县长!

邹副主任说:丁县长下乡去了,你等不着的!

又说:丁县长事情很多,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见就见的!你想,如果全县一百多万人,有什么事都要找丁县长,他见得过来吗?真的,你先回去吧,我会给他汇报的!

侯大才想了想,觉得邹副主任说的也在理,又见人家这样热情,这样诚恳,没有架子,心里就很热乎和感动。于是,侯大才就站了起来,说:好嘛,我听你的话,你可一定要对丁县长说呀!

邹副主任说:一定,一定,你放心!

侯大才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