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下一个做账日。
牛二这天去得很早，村委会办公室的铁门锁着，胡村长、李支书、朱三都还没有来。
天气已经转凉了，黄老头儿没在学校门口卖西瓜了，改卖零食，零食也装在一个筛子里。但没有学生娃买，黄老头儿袖着手，像一根木桩戳在那里。
牛二也把手袖起来，立在村委会门口等，和黄老头儿遥遥相对。
过了一会儿，朱三才来。
朱三一见牛二，就说：你这么早就来了？
牛二说：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朱三说：我不来，你不是也白来了？
牛二说：那倒也是。
说着，两个人就在门口等起来。
过了一会儿，李支书和胡村长来了。李支书在前面，胡村长落后李支书几步。李支书有气管炎，天气一转凉，李支书呼气吸气就有些不均匀，像拉破风箱。
牛二一见，忽然想起上次胡村长讲的笑话来，就有些忍不住地对李支书开玩笑说：李书记，你晚上在屋里的时候，呼吸是不是有时也沉重？
胡村长和朱三一听，忽地哈哈笑起来。
李支书愣了一会儿，明白了过来，也一边喘气，一边笑着说：我老了，动都懒得动了，还沉重个屁！不像胡村长，食量好，一盘不够，还要再来一盘。
说完，回头去看胡村长，问：是不是，老胡？
胡村长一边开门，一边笑着回答说：那东西当不得饭吃，有一盘就够了！
胡村长把门推开，大家一边往里面走，胡村长一边说：狗日的张会计现在都没有来，说不定真正是被婆娘缠住了！
正说着，会计一步跨了进来，有些莫名其妙地问：你们在说我什么？
李支书说：说你到现在才来，是不是来了一盘不够，还要来一盘。
会计听了，说：哪里哪里，我早就出来了呢！
大家一听，就又笑起来。
会计说：你们笑什么？我说的老实话呢！
胡村长说：你确实说的老实话，但不知你是半夜出来的呢，还是刚才出来的？
会计一听，才知道大家是在开他的玩笑，说：婆娘那个来了，老二昨晚进都没有进去，怎么出来呢！
说笑了一阵，胡村长才说：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大家于是都不笑了，脸上都摆出一副像外面天气一样的严肃状。
会计又像上次一样念起发票来。无非又是×年×月×日，村上招待某人，生活费若干；×年×月×日，购买办公用品若干……
牛二、朱三听了，并无异议。如果牛二说一声：同意，盖！朱三也就同样说一声：赞成，盖！如果朱三说一声：属实，盖！牛二也会同样说一声：合理，盖！一副配合默契、民主当家的样子。
可是，会计念到最后一张票据时，牛二和朱三发生分歧了。
会计念：×年×月×日，购水果十斤、香烟两条，金额六百二十元。
牛二、朱三互相瞧了瞧，没有谁喊赞成或同意。
会计就看了胡村长一眼，解释说：是这样的，今年大旱，我们村不是争取了两万元的抗旱扶贫贷款吗？这水果、香烟，就是胡村长去争取资金开销的。
胡村长接了会计的话说：你们都知道，现在办事不容易，不出点血，根本就别想办成。银行的孙主任是我连襟的小舅子，念在喊亲叫戚的分上，所以才花了这点钱，要是别人，不花个两三千块钱，才是怪事。
说完，胡村长看了看牛二，又看了看朱三。
牛二就马上喊：同意，盖！
说着，就把图章落了下去。
可朱三这次却没和牛二配合。
朱三看了一眼胡村长，说：依我看，这发票不能报！
牛二吃了一惊，说：怎么不能报？村长是为集体办事，又不是落个人腰包！
朱三说：我们先不说为哪个办事。村长刚才说，银行孙主任是他的亲戚，村长去看亲戚，买点东西，也是人之常情，但至于是在为哪个办事，这中间能像楚河汉界那样，分得清楚吗？
牛二说：可村长明明是在为村里办事呀！
牛二说这话时，拿眼去看李支书，可李支书却背着手，出去了。
牛二又拿眼去看胡村长，只见胡村长的脸色很不好看。
牛二就急了，说：朱三你也不想想，不为那窝草，就不得摔死那头牛！如果不为争取那两万元贷款，村长会到他连襟的小舅子那里去吗？不到他连襟的小舅子那里去，又怎么会开支这六百二十元钱？
末了又说：朱三你想一想！
朱三说：我想过了！我刚才说了，村长去看亲戚，合情，但要把走亲戚的开支拿来报账，却不合理！
牛二说：朱三，你这是不讲理！
朱三说：我怎么是不讲理？这合情不合理的发票，当然不同意报！
牛二说：你当真不盖？
朱三说：我朱三也是男子汉，再说，群众把我选出来，我就得坚持原则，说不盖就不盖！
牛二跳起来说：你是混账王八！
朱三也跳起来说：你是王八混账！
牛二说：我日你妈！
朱三说：我不日你妈，你妈日我，是他妈一样！
这时胡村长的脸色黑得像包公，也一下跳起来，在桌子上重重擂了一拳，叫道：不报算了，散会！
朱三听了，把图章往口袋里一揣，就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胡村长今天没提补助的事。
朱三走了以后，牛二正准备走，胡村长小声对他说：你到周素梅那儿等我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牛二就往周素梅家里去了。
没多久，胡村长就来了。
胡村长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胡村长坐下后，就对牛二说：牛二，是哪个提你做理财代表的？
牛二说：当然是村长你！
胡村长说：我对你好，还是李向阳对你好？
李向阳就是李支书。
牛二又说：当然是村长你了！
胡村长说：你明白就好！今天这事你都看见了，我跟你说，这是龟儿子李向阳捣的乱！我争取了两万元扶贫贷款，乡党委刘书记在大会上表扬了我，他心里就不高兴，所以他不出面，使起哑巴打大锤，让朱三出来唱黑脸！
牛二说：原来是这样！
胡村长说：如果没有李向阳唆使，他朱三有那个胆量和你叫劲？再说，没有李向阳教他，朱三又说得出那些话！
牛二说：对，我正要李支书拿主意的时候，他却出去了。
胡村长说：他是故意躲开，好让朱三和你唱对台戏，龟儿子坏呢！
牛二说：村长，你说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胡村长说：怎么办？三个半天，总有个半天碰到我手里，到时候，我不出这口气，就不姓胡！
牛二说：我听村长的！
说完，牛二就回家了。牛二觉得心里很不平，既为村长，也为自己受了朱三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