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贺享雍文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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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猴戏[上部](四)

侯大才托“小康”房建设工程的福,不但实现了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住新房的理想,而且乘这股东风,还连续发了两笔横财,对于以收废书旧报纸为职业的侯大才来说,两笔横财可以说是不得了的数字。所以,侯大才十分感激这“小康”房建设。为表达这份感情,他就编了一首歌颂“小康”房建设工程的顺口溜:

“小康”房,亮堂堂,

上下两层明晃晃,

屋顶还有房上房,

拦鸡关鸭有院墙。

“小康”房,亮堂堂,

专门建在公路旁,

南来北往行人多,

汽车一过“嘟嘟”响。

“小康”房,亮堂堂,

人民群众喜洋洋,

喜洋洋,过“小康”,

两口子床上劲头涨!

侯大才就是一边用竹板击着肩上的扁担,一边唱着这首顺口溜,有板有眼、节奏分明、铿锵有力地走进县政府大院的。

侯大才进县政府大院,当然又是去收废书旧报纸的。他虽然建了新房,又发了两笔不小的横财,但他是好公民,牢记上级的教导,不能小富即安,还要继续艰苦奋斗。所以,“小康”房建设一结束,他就马上拾掇起扁担和竹筐,重操旧业,唱着自己创作的顺口溜,走进了政府大院。

可是,政府大院里那些上班的公家人,一听他唱的顺口溜,就马上像打量外星人一样,诧异地看着他,说:侯老头,你乱唱什么?

侯大才说:我歌颂“小康”房工程建设,难道错了?

那人说:还“小康”房工程,你不要再唱了!

侯大才说:怎么了?

那人说:“小康”房建设工程不搞了!

侯大才听了,就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问:不搞了,怎么不搞了?

那人说:不但不搞了,还要纠正!

侯大才说:真的?

那人说:我还和你一个收废报纸的老头开玩笑?我实话告诉你,“小康”房建设出问题了,省里知道了,说这纯粹是劳民伤财的面子工程、马路工程、政绩工程,是严重的形式主义,下令立即纠正。这不,上面会议室里,领导们正在开会,就是在研究纠正的措施!

侯大才听了,这才相信了,可还有些疑惑,见那人要走,就一把拉住了他,继续不耻下问:哎,同志,我再一句,省上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见侯大才一脸虔诚的样子,想了想就又告诉了他,说:省上怎么知道的,我跟你说吧!有个地方有家农户,头年才在公路里边的背湾里,修了一座砖瓦房,可今年又要人家搬到公路边统一建“小康”房,那户人家不答应,乡上就派出推土机,把人家那砖瓦房推了。那户人家的主人想不通,就上吊自杀了。这一出人命就不得了了,那户人家有个远房亲戚,在新华社当记者,回来明察暗访了一圈,回去就给省上领导写了一篇内参,省上领导就看见了,就下令纠正了。

侯大才听完,才恍然大悟,说:哦,原来是这样!

那人一边转身走,一边又对侯大才说:所以,你各人收你的旧报纸,不要乱唱了,这是政治问题,唱错了是要追究责任的!

侯大才急忙感激地说:那是,我不唱了,不唱了!

侯大才不唱了,但侯大才在大院里站了一会儿,却像有什么触动了他的心思,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很有些高深莫测的样子。

侯大才这天卖完旧报纸,就急急地回家了。

从第二天起,侯大才歇工了,没事就在家旁边转几转,然后就盯着墙上才写上去不久的口号看,看着着着,又咧开嘴笑一下。

他像是在期待着发生什么事。

就果然有事发生了。

这天,阳乡长又带着张老师和另一个扛着梯子、手拿铲刀的人来了,一来,就要架梯子,上去铲墙上的字。侯大才故意装作不明白地问:口号好好的,怎么要把它铲了?

阳乡长说:你不懂!

侯大才说:所以我才要问呀!

阳乡长说:这口号过时了。

侯大才故意惊诧地说:才写上去没几天,怎么就过时了?

阳乡长有点不耐烦了,大声说:上面发现“小康”房建设的问题了,下令要纠正,所以就过时了,你知道了嘛!

侯大才还是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说:怎么,不搞“小康”房建设了?

阳乡长说:不搞了!

侯大才又问:不气克林顿了?

阳乡长说:还气的个克林顿!

停了停又说:你难道没看电视,克林顿就要下台了,没几天蹦头了,有个叫小布什的人,在和他争总统当,克林顿争不过人家小布什。我们讲精神文明,在人家下台的时候再气他,倒显得我们落井下石了,小肚鸡肠了,是不是?

侯大才没说是,倒显出忧心忡忡的神情来,又问阳乡长:那我们今后又气谁呢?

阳乡长说:气小布什呗!

说完又说:为了气小布什,县上决定为民办实事,大力调整农业产业结构,号召全县人民养殖山羊,所以,现在的中心任务是养山羊!

说着,顺口就念出了一句电视里的广告词:羊羊羊,发羊财!

又念:家养一只羊,发财有希望;家养一群羊,致富奔小康!

又说:你知道吗,我们只要把羊养上去了,就不愁奔不上小康,只要我们奔上小康了,还不把小布什气倒?

侯大才听了,忙说:那是,那是,领导站得高,看得远!

阳乡长就说:所以,我们要把上面“小康”房建设的口号铲掉,重新换上养山羊的口号!

侯大才说:是不是写“家养一只羊,发财有希望;家养一群羊,致富奔小康”?

阳乡长说:你觉得这两句口号怎么样?

侯大才说:好,好,好!

但侯大才说完,马上就转换了口气,说:不过,阳乡长,这好像也是在为养羊打广告吧?

阳乡长说:也可以这样认为吧!

侯大才马上接着说:那我就把话说明了,既然这样,你得重新付给我广告位租金!

阳乡长一听,顿时气得哆嗦起来,叫道:老子不是已经付了你一万元的租金吗?

侯大才一点也不动怒,慢悠悠地说:这是两码事,你付的是宣传“小康”房建设的广告费,可现在是宣传养山羊了,两者不是一回事了,所以就得重新付费!

阳乡长气得说不出囫囵话了,说:你、你这是什么逻、逻辑?

侯大才说:看乡长好谦虚哟,考起我这个收破烂的老头来了!我给乡长说吧,这就像你买一辆车,是跑运输的,可现在去装起客人来了,你说交警部门会答应吗?你要拉客,难道不该重新去买一辆客车吗?

阳乡长还是气得连连发抖,说:你、你这是他妈的、诡辩,诡辩!我、我要是不给钱了呢?

侯大才摆出了凛然不可侵犯的面孔,说:那就谁也别想把上面的字铲掉!

又说:反正上面张老师的字儿,我已经看惯了,留着也不碍事儿!

阳乡长嘴唇哆嗦了一会儿,白眼翻了一会儿,突然对那个扛梯子的人说:给我上去铲,我不相信他今天敢搬个石头打天!

那个扛梯子拿铲刀的人,侯大才不认识,估计是乡政府临时雇的一个小工,因为铲字的活儿,很难做。那人一听阳乡长的话,果然就往梯子上爬。

侯大才见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他掀了下来,又从地上举起一块石头,对那人说:你敢,你敢上去铲我墙上的字,我就和你鱼死网破!

那人就愣住了。

阳乡长就没有办法了,他当然不希望因为这样一点事,就闹出人命来。

阳乡长又只好带着张老师和那人,回乡上去了。

但阳乡长不管遇到多大的阻挠,他也不敢不把侯大才墙上那“小康”房建设工程的口号拿下来,把养山羊的口号写上去,因为这两项都是政治任务,完不成,也是要追究领导责任的。回去想了一晚上,还是只好决定拿钱给侯大才。

阳乡长仍把这事交给倪支书去落实,当他又将一万元钱交给他这位下属时,特地叮嘱倪支书说:你告诉侯大才这个老东西,不怕他刁,认为人民政府好欺负,你让他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我不信一个堂堂的乡政府,会斗不过他这样一个刁民!

倪支书果然就把这话转告给了侯大才。

侯大才听了,对倪支书说:那当然,那当然,阳乡长如果想收拾我,还不比收拾一只蚂蚁容易!

可是,当倪支书一走,侯大才却往地下啐了一口,说:呸哟,走着瞧就走着瞧,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参加国民党,条条路儿走得正,只要不犯法,看你怎样收拾我!

侯大才这样想着,就有一股英雄豪气从脚底升了上来,直灌丹田,在心里激荡奔涌,也就真的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