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贺享雍文集(第三卷)
1693800000118

第118章 猴戏[上部](三)

侯大才就去了乡上。

阳乡长看见侯大才进来了,抬头看了他一下,说:来了?

侯大才笑着说:乡长叫我来,爬也得爬来嘛!

阳乡长嘲讽地问:病好了?

侯大才还是笑嘻嘻地说:乡长给我当医生,还有什么病不会好。

阳乡长提高了声音,说:你他妈少给我耍贫嘴!我跟你说,全乡几百户人搬到公路边建“小康”房,除了按规定补助的一万元钱外,没有一户多要到一分钱,你他妈能干,算我们怕你了!

侯大才笑脸就立即变成了苦脸,不慌不忙地说:乡长,我真没存心向政府要钱,也真的不想修那院墙了呀!你想想,即使政府给了我钱,可我总还得淘神费力气,是不是?我这把老骨头了,有多少力气和精力?不过,刚才走在路上一想,乡长这样关心我,我怎么能为乡长脸上抹黑?再说,我也想气气克林顿呀……

阳乡长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说:你他妈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县上马上要来检查了,你看我有没有办法收拾你!

侯大才立即点头说:那是,那是!

说完,就看着阳乡长,说:阳乡长,修房时人民政府才补助了我一万元钱,现在又要人民政府拿钱给我修院墙,我这张老脸都没处放了!我看不如这样,这钱要是阳乡长心疼,我也就不要了。那院墙我还是自己想法修,但你们不要逼迫我现在就修,等我有了钱的时候,我一定把它修起来……

阳乡长不等侯大才再说下去,就叫了起来,说:你说个!

又说:如果能等到以后,我何必要走这条路?什么鸡巴话都不要说了,你马上到财政所邓所长那里,领一万元钱,回去立即把院墙修起来!

侯大才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好嘛。

就转身往外走。

阳乡长又叫住了他,说:领了钱以后,还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还有事对你说。

侯大才说:是。

侯大才就去财政所领钱了。

没多久,侯大才就又回到了阳乡长的办公室。

阳乡长的脚翘在办公桌上,身子仰靠在椅子上,见侯大才进来,急忙把脚放了下来,将身子也坐直了,仿佛进来的不是一个普通农民,而是县上某个领导一样。接着,就看着侯大才,微笑着,非常亲切地问:领了?

侯大才说:领了。

阳乡长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仍然是微笑着招呼说:坐吧,老侯,没带屁股呀?

侯大才就坐下了。

阳乡长就把手肘靠在桌子上,身子朝侯大才倾了过去,目光在侯大才脸上扫着,嘴仍然笑着,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侯大才也看着阳乡长,也笑逐颜开的样子,却不说话,也像在等待什么。

过了一会儿,还是阳乡长等不住了,问:领了多少?

侯大才也说话了:就是那么多。

阳乡长又问:就是那么好多?

侯大才又答:一万元。

阳乡长做出是第一次听说的样子,很惊讶地说:一万元?那不少呀!

侯大才说:是。

又说:请领导放心,我一定一分不少地把钱用在院墙上,把它修得又牢实、又大方、又美观!

阳乡长听了,露出有点失望的神情,没说什么,又把身子靠在了椅子上,像是很疲惫的样子。

侯大才马上站起来,说:乡长,你累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但没等侯大才说完,阳乡长像被什么蜇了一下,又倏地坐直了身子,说:谁说我累了,啊?我就那么不经累吗?是豆腐渣做的吗?

好像很生气。

说着,又指了指椅子,对侯大才说:你坐你坐,你忙什么呀,啊,坐呀!

侯大才又坐下了。

侯大才坐下后,阳乡长就盯着侯大才问:你说,这一万元钱,是靠了谁呀?

侯大才说:人民政府呀!

阳乡长说:人民政府是谁呀?

侯大才像被考住了的样子,说:这……

阳乡长说:话说明了吧,这钱要不是靠我,能行吗?

侯大才听了这话,像是猛然清醒了过来,马上站起来,对阳乡长鞠着躬说:那是,那是,感谢阳乡长了,感谢阳乡长了……

阳乡长马上问:你知道感谢就好!那我问你,你怎么感谢法?

侯大才说:我一定把院墙修好!

阳乡长紧接着又问:还有呢?

侯大才又说:我记住阳乡长的恩德!

阳乡长又说:就这样?

侯大才停了一下,又笑着说:我把阳乡长的恩德编成顺口溜,为乡长扬名。

阳乡长嘴角咧了一咧,似乎是嘲笑,又似乎是不屑,慢条斯理地说:我倒想听听你的顺口溜,是些什么东西!

侯大才就想了一想,说:乡长想听,我就唱给你听听。

说完,就正正经经、有板有眼地念了起来,一边念,一边用手敲着桌子:

阳乡长,张思德,

为人民服务了不得!

阳乡长,白求恩,

毫不利己只利人!

阳乡长,活雷锋,

专做好事树新风!

阳乡长,焦裕禄,

一心为民谋幸福!

阳乡长,孔繁森……

侯大才唱到这里,阳乡长突然拍了一下桌子,说:行了行了,给你一根棒,你就当了针(真),是不是?什么鸡巴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说完,才看着侯大才,一字一句地说:孔繁森、焦裕禄,我成不了他们,也不稀罕!我跟你侯大才说,我是个务实的人,什么都图,就是不爱图虚名,你知道不知道?所以,你还是给我来点实际的吧!

侯大才说:是,是,乡长说得对极了,这词是空了点,得加点实际内容进去,我懂了!

阳乡长听了侯大才这话,牙疼似的把腮帮咬紧了,过了半天,才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懂个屁!

说完,才对侯大才挥了一下手,接着说:好了,好了,老子说了半天,你反正是装起不懂,不说了,不说了!

侯大才于是就小心地说:那,乡长,没事我可以走了吧!

阳乡长大声说:滚!

阳乡长的神情显得十分沮丧,像侯大才欠了他什么似的。

侯大才果然就转身走了。

侯大才走出来,才在心里说:龟儿子,说老子不懂,呸哟!老子什么不懂?屁股一翘,我就知道你屙屎屙尿!转弯抹角跟我打了半天哑谜,不就是想老子给回扣吗?吃纤藤不论长短,吃滑了嘴,到处都想吃一点,算什么东西!

又想:我凭什么给回扣?反正这样的事,一辈子难碰一次,我又不图你下次,不给你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