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秋风习习,天色明丽。龙妮早早到教室组织同学们到操场参加开学典礼。看到苟文敬卷曲的长发依然和报到时一样,龙妮不由沉下了脸,盯住他:“昨天我不是让你去剪头发吗,为什么不去?”“剪了难看,不剪!”苟文敬迎住龙妮的逼视,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你晓得什么是真正的难看不?再说这是校规,难看也得剪。今天中午或者下午放学后,你必须去理发店剪短。”龙妮用命令的语气说道。苟文敬没再说话,径直走进了同学们的队伍。
下一天龙妮再看见苟文敬时,他仍然鬈发覆眼。龙妮这下气坏了,这样的学生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呢,一开始就把她的话当耳旁风,以后她还怎么管得住他?管得住这个班?碰了两次壁,整个上午龙妮都在绞尽脑汁想说服苟文敬的办法。
下午学生科召开全校班主任会,在会上兰科长布置了近期的班主任工作,其中一项就是要求班主任按照学校的规定认真检查学生的仪容仪表,对不合规范的学生要督促其整改,并说本周内学生仪容仪表必须符合规范,到时学校将进行统一检查。龙妮正在头痛苟文敬的事,会后她找到兰科长,以苟文敬为例,提出了班上个别学生难以达到要求的问题。兰科长对她的难题表示了充分的理解,他说:“龙老师,你刚从普高过来,对职高生还不了解,光讲道理他根本不会理你,道理他比你还会讲呢。你就告诉他这是职业学校,我们按照企业的标准要求学生,企业需要什么人我们就培养什么样的人。你们班是酒店管理专业,让他去附近的酒店看看,看看那里的男员工有没有留长发的。告诉他,本周之内不剪就给他处分。”
兰科长的话让龙妮茅塞顿开,仿佛练功突然得到高人指点一样,她立即有了对付这个桀骜不驯的学生的信心。
第二天上午,龙妮在班上转悠,仔细观察学生们的仪容仪表,她发现完全符合要求和明显不符合要求的学生分别有几个,大多数学生基本符合要求。于是利用课前几分钟,龙妮把学校有关仪容仪表的规定在班上宣讲了一遍,要求全班同学自觉对照规定进行检查和整改。
课间休息时,龙妮把苟文敬叫到办公室,鹦鹉学舌地把兰科长的话学说了一遍。谁知苟文敬这回没有硬顶,却说理发很贵,自己这个月只有生活费,理发等下个月找家里多要点钱再说。龙妮问明他办了张银行卡,父母每月会把钱打在他的卡上,就明白他是在借故拖延。龙妮迟疑了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她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一把日常用的不大不小的剪刀,正色道:“剪个学生头花不了多少钱,我相信你父母会支持学校的管理,只要给他们打个电话说明情况,他们就会把钱给你打过来。实在觉得有困难,我这里有把剪刀,你要是不怕我剪得难看,我今天就试试手艺。”看着龙妮手中的剪刀,苟文敬一下就软了:“龙老师,别别别,我还是去理发店的好。”龙妮笑了,趁热打铁道:“那好,你中午吃了饭就去,剪完了到办公室见我。”苟文敬点头称是,领命而去了。
“小龙,他要是无论如何也不剪,你真的敢给他剪吗?”办公室的曹老师耳闻目睹了这一切,苟文敬一走,就忍不住问龙妮。
龙妮一下笑了:“我哪敢呢?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他实在不剪,我最多就是上报处分啰。”
下午快上课了,苟文敬还没来办公室报到,龙妮到教室没看见苟文敬,就亲自去校门口的理发店找他。理发店店面不大人却不少,龙妮仔细找寻,终于看到角落里一个男理发师正在给苟文敬理发。她走过去对理发师说:“给他剪短点,鬓发不过耳,后面不及领。”理发师说:“老师,这个不用您说,我们在这儿开店两年了,你们的学生是我们的常客,新生报到后来理发店剪发的要求我们都清楚得很。你看现在店里的,基本上都是你们的学生嘛。”龙妮仔细一看,还真是些学生在剪发呢。龙妮笑了笑,叮嘱苟文敬两句后离开了。
上课时,苟文敬换了个模样进教室。小伙子浓眉大眼,国字脸透着一股英气,是个帅小伙呢。“龙老师,符合要求了吧?好难看哦。”苟文敬一看到龙妮,就一边表功,一边不自然地用手摸着自己的头。“谁说难看?好看,比留长发好看多了。”龙妮急忙夸奖他,又开玩笑地说,“这么帅气的一张脸,整天埋在长发下,多可惜呀。”班上的同学哄笑起来。苟文敬又摸摸自己的头,嘿嘿笑着,不好意思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苟文敬的头发一剪,班上其他几个没他突出但头发也不合规范的男生就不用龙妮多费唇舌了,第二天全部按学校的要求把头发剪短了。
男同学的头发有问题,女同学的头发也有问题,而且问题比男同学的还多。女同学留多长的头发自然都是没问题的,问题是有个叫项小娟的女孩,样子长得秀秀气气的,头发却剪得比男生还短,以至有人错把她认作男生。那天龙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项小娟,为什么剪个男孩头啊?不好看,还是把头发留长点吧。”“龙老师,你不懂得欣赏,就是要这样才好看,李宇春就是这个发型。”项小娟笑呵呵地回答,其他的同学也随声附和。自己的审美观确实和这些学生有很大差别啊,龙妮这样想着,不由得摇摇头。好在这种情况也不在违反仪容仪表规范之列,龙妮就把重点放在了几个烫染头发的女生身上。
最突出的女生是胡珊珊。这个来自长江之滨的女孩,个子不高,圆盘脸、大眼睛,笑起来非常甜美。她似乎特别爱美,披肩发又黄又卷,眼影浓得几乎成了熊猫眼,长长的睫毛涂了层厚厚的睫毛膏,唇彩也清晰可见。这哪像个十五六岁的中学生啊!开学后龙妮就跟她说过,希望她不要浓妆艳抹。她看起来很温驯,只是低着头,龙妮说话毫不顶撞,不过就是左耳进右耳出,样子丝毫不加改变。学校抓仪容仪表规范后,她的披肩发变成了马尾巴,但颜色依然黄,眼影照画,唇彩依旧。
这一天空堂时间,龙妮拨通了胡珊珊的家庭联系电话。接电话的是胡珊珊的表姐。电话里龙妮了解到,胡珊珊父母离异,她跟着母亲和继父生活,家里做生意,经济条件很好,母亲对她可以说是百依百顺,要啥给啥。她历来就是大小姐脾气,中考一结束,简直就成了自由人,自己跑去把头发烫染了,还浓妆艳抹起来,家里人不是没说过她,但是谁的话她也听不进去。她母亲气得好久都不和她说话了,所以报名时留的家庭联系电话都是她表姐的。听了龙妮关于学校要求的说明后,胡珊珊的表姐表示家
长是完全支持学校工作的,胡珊珊有问题,请老师该批评就批评,她也会尽快和胡珊珊谈谈。她还告诉龙妮胡珊珊不愿意别人知道她父母离异的事,希望龙妮对此保密。
放下电话,龙妮陷入了沉思。下课铃响后,龙妮到教室把胡珊珊叫到了办公室。胡珊珊那天仍然化了眼影和唇彩,黄黄的卷曲的马尾在脑后晃荡,映衬出耳钉的银光。站在龙妮面前,她有些紧张,目光不敢和龙妮对视。
“你知道学校的要求吧?我在班上讲过,还单独跟你讲过,你听没听?”龙妮单刀直入地切入正题。“听了的。”胡珊珊小声地回答。“听了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龙妮责备道。“老师都能烫发染发和化妆,我们为什么不能?这不公平。”胡珊珊争辩道。“你也知道我是老师,你是学生吗?而且我没有浓妆艳抹。你也不是大学生。如果你是大学生,你的样子也还没有惊世骇俗,我今天根本就不会找你了。中学生就应该有中学生的样子,没听说过‘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吗?自然美是最高境界的美,你本来长得漂漂亮亮的,偏要浓妆艳抹学街妹,简直是自毁形象。而且我们学的是酒店管理专业,你去高档宾馆酒楼看看那里的员工这方面是怎样的。”龙妮越说越气,声音不知不觉越来越高,歇口气,她指着办公室的阳台说,“你马上去水池那儿把妆洗了,把耳钉也取了。”“龙老师,你有没有卸妆油?我借一下。”被龙妮劈头盖脸说了一顿,胡珊珊还不了嘴,转而向龙妮求助道。龙妮听了一愣,她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请求。转念一想胡珊珊也有她的道理,只可惜自己并没有把化妆品带在身上。“我没带。能洗掉多少算多少,快去。”龙妮强调道。
胡珊珊就着水龙头冲洗了一会儿,出来时还残留着一点化妆的痕迹。龙妮充分肯定了她的进步,又进一步要求她马上去理发店,把头发拉直染黑,变回来。“龙老师,妆以后我不化了,头发就算了吧。”胡珊珊撒娇似的拉住龙妮的手,摇晃着请求道,“你看我把头发扎起来,一点都看不出来了。”“看不出来?你以为别人都是瞎子是色盲吗?”龙妮毫不妥协地说。胡珊珊委屈地点点头。在她低头绞手指的时候,龙妮注意到她的指甲很长,还上了亮彩的指甲油,便补充道:“你的指甲也不合要求,回去把它剪短,把指甲油弄干净。”这次胡珊珊乖巧地答应了。
第二天,胡珊珊素面朝天了,她的马尾却还是微微卷曲着泛黄。“你还没拉直了染回来呀?”龙妮见了她就马上指出来。“龙老师,我去染黑了,没盖住嘛。你看现在比以前深多了哦。”胡珊珊涎着脸微笑着。“是好多了,但还是不合要求,你要再去改哦。”龙妮的语气虽然没有早先严厉了,却仍不肯给她一点笑容。
“涂雅兰、杨婷婷跟我差不多,龙老师你咋只说我呢?”胡珊珊终于笑不出来了,一脸委屈地说。“我说她们还要先向你请示汇报嗦?”龙妮语带讽刺,胡珊珊马上闭了嘴。看胡珊珊神情有些尴尬,龙妮有些不忍:“我当然也说了她们。她们的理由和你的也差不多,看来你们是商量过的哦。”“没有,没有。”胡珊珊惶急地矢口否认,龙妮不由轻笑了一下。
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在学校统一检查时,龙妮班上的学生仪容仪表基本符合规范,龙妮松了一口气。但是回想自己整天管学生的头发,管学生的指甲,管学生耳上、脖子上、手指手腕上的各种饰品,她觉得自己不像高中教师,反而像是幼儿园的阿姨。当老师却不能把主要精力用在抓学生学习上,在普高待惯了的龙妮心中难过,不由在办公室里发起了牢骚。
“龙老师,你才从普高过来,还不适应职高的工作。”办公室的老师们听了她的抱怨,就开解她说,职业学校的学生行为规范差,如果不首先把这点搞好,学生的文化学习就谈不上了。他们安慰她,新生入校,要纠正他们身上长期养成的毛病,要给他们灌输职业的意识。才开始都很难,都觉得累,但是一年半载后,只要学生习惯养成了,工作就会轻松了。
“先学做人,再学做事,这就是职高的特点。”经验丰富的曹老师这样总结。龙妮牢牢记住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