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提尔扭转身体,试图不再去看手上残留的惨状,她抬起了自己苗条的双腿,伸出了大拇指上的爪尖。她继续扭动着身体,让水流给她帮些忙,她划中了水巨怪的脸,留下了一道从耳朵到下颚的伤口,皮开肉绽。
这次,巨兽在痛苦和愤怒中吼叫,它野性的尖叫让夸提尔充满了骄傲感。
水巨怪向前冲来,把她按在了通道墙壁上,他展开的爪子包住了玛林提的上身。它向前倾斜身体接近她,张开了嘴。
那一瞬间,由于已经无计可施,夸提尔开始祈祷。她不是为自己祈祷,因为那样是自私的,而鲨化鱼人从一降生就被训练优先考虑自己的种族。她在为她的人民祈祷,为那些由于她外表的畸形而拒绝承认她的人祈祷。她没有任何遗产可以留给那些拯救了他们的人,即使有也是祈祷。
你还没死,玛林提。亚克霍瓦斯的声音烧进了她的脑海。而且我也不能允许任何人在没有我许可的情况下带你走。
在透明珊瑚的微弱光亮下,一个影子游过来,缠绕在水巨怪庞大的肩膀上,亚克霍瓦斯到了,漂浮在水巨怪正身后的水里。
野性的愤怒充满了亚克霍瓦斯的脸。这种感情拉扯着盛着微弱金光的空洞,以及他脸上蛛丝一般的伤疤和纹身。他毫不犹豫地把手臂包在水巨怪的头周围,只是让开了长满了三角形牙齿的大嘴。
“你会屈服的,可恶恶心的家伙,”亚克霍瓦斯喊着,“你腹中无所顾忌的饥饿会让你的心脏休息的。”
不可思议的是,亚克霍瓦斯把怪物从夸提尔身边拉了回去。虽然身材不到水巨怪的一半,他的力量却是显而易见的。亚克霍瓦斯面对怪物的后背站在地上,用他自己的身体作为扭转它头颅所需要的杠杆。
被释放之后,夸提尔虚弱地站起来,并试图加入战斗。
“站在一边,小玛林提,”亚克霍瓦斯命令道,“我要给你看看一名真正的海洋战士的价值。”他再次猛拉水巨怪的头,再次把它向后拉动,让它失去平衡。
那只野兽吼叫着试图把亚克霍瓦斯从它宽阔的后背上扔下去。借助它的长手臂,它很容易就够到了他。
只是当爪子合拢的时候亚克霍瓦斯已经不在那里了。他从对手身边游开,冲进水中。从他们一起行动以后,夸提尔目击了他做的一切,但她现在盯着亚克霍瓦斯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相信的感情。他战斗起来就像被什么附体了一样。在透明珊瑚不稳定的光线中,她认为自己看到他变化了外形。
长而起伏的鳍覆盖了亚克霍瓦斯的手臂和腿,撕裂了他的衣服。另一道骨脊和软骨从他头顶长出来,然后又收了回去。他长到了十尺高,然后是十二尺。
水巨怪把它的全部注意力放到了亚克霍瓦斯身上。它舞动双臂,砸向攻击者。夸提尔仍然感到眩晕,她看着亚克霍瓦斯与怪物的每一次相互接触,鲜血从野兽身上一处新伤口里喷出。一块多节的皮肤被剥落下来。
鳍出现在亚克霍瓦斯的脸颊上,使他的脸部变成了流线形。他又打出一拳,带着爪尖和锐利的鳍落在了水巨怪的手臂上。在液体四溅中,筋肉分离。
随着这一击,战局被扭转。水巨怪保护着它受伤的手臂,转身想逃跑。它用爪子敲着洞壁,快速地在紧密的土中挖出一条通道。
“不!”亚克霍瓦斯大喊道,“在我的复仇面前你无处可逃!”
现在他看起来只是略有人形,他跟着水巨怪扎了进去。亚克霍瓦斯的体型和那怪物差不多,他用一只手臂搂住了对手的下巴,然后把另一只手打进了水巨怪的后背。肌肉被撕开,血流了出来。骨头在尖锐的噼啪声中折断。亚克霍瓦斯的拳头插进水巨怪的身体里,直至没肘。这只巨大的怪物全身颤抖,触角也在痉挛着。最终它失去了对肌肉的控制,跌跪在地。
伴着狂野的胜利的喊叫,亚克霍瓦斯拔出了他沾满鲜血的手臂。他手里握着对手的心脏。
“没有人能拿走我的东西。没有人!”他举起巨大的心脏挤压着,让肉爆开。鲜血从已经报废的器官里弥漫出来,他趁此时把这块生肉塞进了嘴里,咀嚼着。
夸提尔几乎站立不住,但她仍然试图估计亚克霍瓦斯可能是什么生物。她所找到的预言里面没有提到任何关于他失落的祖先的内容。他的身份从没有被人揭示过。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独眼中燃烧着激情。他的嘴和脸染着斑斑鲜血。他脸颊、下颌和额头的脊在阴影中十分鲜明。他头顶的鳍已经触到洞顶。而手臂和腿上的鳍看起来像是有锋利边缘的骨头。
“我是亚克霍瓦斯,”他大吼道,“所有知道我的人都会因为我的名字吓得发抖。”
夸提尔盯着他,她知道在所有游动于海流的生物中,亚克霍瓦斯就是那个瑟寇拉会给予最高承认的人。他是个天生的杀手,猎食者所具有的那种残忍的本能被磨砺成了一把完美的利刃。
然而他不是鲨化鱼人。
这点她确信无疑。
她突然意识到身上爬行着的冰冷感,然后她开始下沉。只是她鳔中的浮力阻止她摔倒在洞底。她失去了肢体,没有办法移动,只能漂浮在海流中,她确定死亡正在她身上蔓延。
“小玛林提。”亚克霍瓦斯惊讶地盯着她。
夸提尔试图回答。令她惊异的是,他见证过如此之多的死亡,却没有意识到它就在眼前。她虚弱地抬起头,希望伤口的痛楚也能像其他的感觉一样轻松地离她而去。竭尽全力之下,她触摸到了头侧的伤口。刚开始她以为她摸到的粗糙的东西是水巨怪打击留下的爪子。她把它拉出去,在通明珊瑚暧昧的光亮中反复检视着。
是一块骨头—一块她自己的头骨。
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不,”亚克霍瓦斯用严厉的声音命令到,“不,小玛林提,我不能够让你死。我的计划里有你一部分。缺了你,就更难达成了。我不会让你现在就离开我身边的。不是在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的时候。”
她想告诉他,他帮不上任何忙。死亡是万物的自然秩序。她只希望亚克霍瓦斯命令其他的鲨化鱼人把她吃掉,如此她就能留在群体里了。这是一个鲨化鱼人对本族所提供的最后的东西,成为其他人的食物。
“我是亚克霍瓦斯,”他说着大步走向她,“你不清楚我能做到哪些事情。”
他停在她身边,由于她漂浮着,他甚至不需要俯身就能够到她。他站在那里,鳍消失了,他恢复了更为人所熟悉的人类外形。
尽管如此,夸提尔知道她不会看到他真正的自我。还有更多她甚至无法猜测的他。黑暗开始在她视界中弥散,把她拉走。亚克霍瓦斯把头转向一边,然后把手伸进了他的空眼眶里,她看着,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他的手指露了出来,手中一个金色的半球状物体泛着苍白的光。他用一掌握住它,说了一个夸提尔从来没听过的词语,然后用食指碰了一下半球体。那个装置碎成了小片,散落在他手掌中,闪耀着十几种不同的明亮色彩,不再只是红色和金色。他挑了一块,转向她,空洞的眼眶里蕴含着玛林提所见过的最黑暗的阴影。
“你不能走,”他告诉她,“我不会让你走。”
夸提尔已经麻木到失去了恐惧的感觉,她看着他挑出来的小东西变成了一具完整尺寸的黑色人形头骨,眼眶里还放着红宝石。
亚克霍瓦斯双手把黑色头骨举在她上方。他说着一种玛林提从未听过的语言,词语拥有一种特定的节奏,后来变成了逐渐增强的雷鸣声,那绝对不是类人生物的喉咙能发出来的。夸提尔心脏附近的小刺痛苦地扭曲着。
一束剧毒般的绿色光芒充斥了整个洞穴。
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平静而纯粹,无疑是个女性。“回去。你还没完。”
柔软而温和的阻力顶在玛林提身上。干净盐水的芬芳和浅水的淡绿色让她翻了个身。
然后那里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夸提尔以为自己死了,直到她眨了眨眼睛。
“你回来了,”亚克霍瓦斯温柔地说。他仍然站在她身边,尽管她不清楚已经过了多久。
“我走了?”她问。
他沉重地点点头,“有一阵。”
他的回答让夸提尔身上发冷。瑟寇拉的信仰中不包含死后的世界。鲨鱼神对他子民所要求的只是战斗然后勇敢地死去。那段时间她去哪了?她听到的是谁的声音?她确信那不属于亚克霍瓦斯,但也许它属于这个头骨。
一直在她头脑中震动的痛楚奇迹般地消失了。她犹犹豫豫地摸了摸太阳穴,预期会摸到裂开的骨头和血肉模糊的肌肉。然而回应她触摸的只有平滑的皮肤。
“你把我治好了。”
“我把你从潘祖瑞尔本人手里救了出来。不要低估我所做的事,我的祭司。”潘祖瑞尔是所有水生食人魔、水生大地精、水巨怪等生物崇拜的神。亚克霍瓦斯看她的眼中带有一些近似温柔的东西,这是她第一次看到。
这种感情让夸提尔羞愧而困惑。她闭上了双眼。
就像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一样,亚克霍瓦斯转身离开,她通过侧线探知了他的行动。“我们得走了。你让我费了够多的时间了。”他的尾音十分生硬。
“我很抱歉,最荣耀者。”夸提尔把双臂向身体两侧展开,用手上的蹼接握海水。她睁开双眼就看到了土巨怪被吃了一半的尸体摊在洞底,这表明了亚克霍瓦斯在治好了她之后是多么的饥饿。数群小鱼啮咬着它,螃蟹们在它下面来回穿梭,用钳子撕下肉来带走。
“我们还要继续搜索我要找的物品。”他告诉她。
这句话让夸提尔有些意外。对亚克霍瓦斯知道她所知道的一切这件事,她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怎么会不清楚她已经找到了他们努力搜寻的东西呢?“我找到那件物品了,最荣耀者。”
慢慢地,亚克霍瓦斯转身面向她。他的独眼怀疑地眯了起来,眼罩后面的空眼眶里则闪着金色的亮光。“在哪?”
“在这。”夸提尔指着洞尽头的骨头堆。“它就躺在下面的某个地方,埋在科里塞尔马尔废墟的淤泥和垃圾里。”
“你确定?”
“是的。”
“那就来吧。”亚克霍瓦斯走进海里,游出洞穴。他沿着斜坡向上游,直到洞上。他穿着靴子的脚落在地上。
夸提尔第一次注意到,亚克霍瓦斯衣服上曾经被鳍撕裂的地方已经不再残破。他和以前一样地像人类,但这只是他在自己身上编织的一个精巧的谎言。
“游开点,最神圣者。”他对她说,“这里会非常危险的。”
夸提尔记得他是如何为她而战的,他是如何阻止死神之手的,于是她犹豫了:“对你也有危险吗?”
亚克霍瓦斯凝视着她,独眼中放出野性的光:“你在乎吗?”
“是的。”
低沉的大笑声从亚克霍瓦斯的喉咙里翻滚而出。夸提尔转身跳进海中。困惑在她心中搅动着。她从不清楚如何才能最好地面对亚克霍瓦斯。她表示的任何关心都被当做软弱。
“小玛林提。”他温和地从背后叫道。
她漂浮在他头上的海水中,跟无垠的海底比起来,他是如此的渺小。然而他在深海中为自己赢得了一个野性的王国,对于他,她只了解这些。即使是现在,她知道他仍然在跟尖岬岛的海盗们以及他们在内海的同行们密谋着什么,他即将将毁灭燃烧到整个坠星海岸,燃烧到陆地,甚至整个大陆……
“我向你道歉,”亚克霍瓦斯在她耳边轻声说,“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确实是我所不习惯的东西。现在走远点吧。”
夸提尔游得更高了。等她离开一百多码以后,她感觉到下方海底涌起了雷击般的波纹。她漂了一会,调整了一下鳔里的空气,然后开始下沉。
大片大片充满淤泥的云从海床上翻卷而起,亚克霍瓦斯已经被遮蔽其中。数千年前被砸碎的珊瑚堆,维尔洪河口堆积的数十尺高的淤泥,倒塌的建筑和民房的碎片,还有船骸都沸腾起来。只过了几秒钟,整个区域就永远地改变了外貌。
因为想要远离淤泥云,以使自己不至于把淤泥吸进鳃里,让鳃膜受到刺激,夸提尔游得更高一些。她的位置维持在污染的海水边缘。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了。当尘埃落定,视野重新清晰的时候,曾经是斜坡的地方,现在出现了一个直插进地面的深洞。泥土和废物环绕在洞口堆积起来,形成了一座蚁丘。
夸提尔怀疑亚克霍瓦斯是不是被山崩压在下面了。也许他并不像她相信的那样,或者,也许是,她害怕的那样,一直是正确的。她试图解开担忧的心结,减轻心里的负担,但是没有成功。
只是一瞬间之后,亚克霍瓦斯便从地上打开的大洞里现了身。他脸上的微笑告诉了夸提尔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