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却被脚下的石头和杂草绊倒。疼痛每时每刻都提醒着他,他还活着,他得挣扎。他努力地向前爬着,他知道前面有个地方,他以前爬着玩过……尖利的石子把他的手划出了血,心里升起的莫名恐惧把他吓坏了,但愿那不是真的。
他终于爬到了草地的边上,翻了个身滚上去,望着山下的劳雷村。李斯特想要叫,想要喊,可是喉咙里哑哑的发不出声了。
他这时正抓着藤蔓,艰难的往山下挪动。他靠着一棵树,感到浑身僵硬,喘气也很困难。
李斯特眼前,只剩下焦土一片,残砖断瓦。磨房,只剩一缕焦烟从坍塌的烟囱里冒出。被火烧焦的土层里伸出一只无助焦黑的手,一动不动,那人已经死了。
李斯特四处看着,到处都一样,倒塌的房屋,未熄的火焰。他在街上,赶紧几步向家跑去,可……
那里什么也没有了,只有烧焦的灰烬。浓烟笼罩着整个劳雷村,屠宰房也早倒在街道上,灰土张扬。
恶魔已经走了。
整个村子,只剩下小李尔,和整个村子的废墟。
李斯特忍着恐惧和悲痛,找遍整个村子。他看见的是,尸体,尸体,烧焦的尸体,别无任何生者的迹象。可他没有看见自己母亲的……他知道,她没有脱生,她也没办法脱生。她在哪里?
李斯特的心颤抖着,这是何等的惨象啊。神哪,为何将惨祸降临我的家园?
他步履蹒跚,脚下踩进曾经是他家的厚厚一堆焦黑的灰烬。他疯狂的扒着灰烬,口里狂乱的呼喊着谁也听不清的话语,整个世界都仿佛和他眼中的一样,模糊而满目创痍……最后,一种冰凉的触感在发烫的灰烬里唤醒了他的一点理智,定睛一看,半块闪光的晶体半露在灰烬中。
他用颤抖的手捧起了这块晶体,晶体上尤有燃烧过后的余温,擦尽灰尘,显现出它本来的样子。这是一枚钻石的别针,刻画着神秘的图案,闪耀着蓝幽幽的魔力之光。李斯特感到了它的力量,直觉告诉他这是他母亲的贴身之物,很可能与他父亲有关。胸口一阵怒气涌动,李斯特捧着别针跪倒在地,似乎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他面前晃动。
太阳横越天空,李尔跪在硝烟过后的长街之上,泪水在他神采涣散的眼睛中打着转。很长时间,他一动不动。直有泪水淌在脸上,渐凉……
当他坐起身来,才发觉劳雷村已经笼罩在黄昏下。迷雾森林已经天色全黑。李斯特动了动了已经快失去知觉的手指,握紧了那柄钻石别针,禁不住发起抖来。
李斯特抓着钻石别针站起来,把它高高举向了天空。这天最后一缕阳光映射在上面的宝石身上,发散出璀璨的光芒。李斯特有些吃力的举着它,“我要宰了那个恶魔!母亲!至死不渝此誓!”
远处一声长长狼嗥传来,似乎是对誓言的回应。不管怎样,他必须赶在森林里的狼群下山觅食之前,尽快离开这里。他冲声音传来方向紧紧咬着牙,他轻轻地吻了宝石一下,将它小心地放回腰带中,朝着草地的方向飞快地跑去。
皎洁的月光照在劳雷村死寂的废墟上,白骨一般的月色在残垣断壁上投下幽青的光辉。李斯特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李斯特在深山里走了很长时间,希望远离劳雷的废墟,同时,也远离那段悲惨的记忆。
然而内心的罪恶感仍然不时折磨着男孩,挥之不去,冰冷的恐惧会在任何时候突然抓住小李尔的心,这种时刻,他就用力抓住自己胸口的那枚母亲的别针,告诉着自己“我不害怕,我不害怕”,事实上,这一招还是挺管用的,回想起母亲恬静的笑脸……这样的时候不多,但总是有的……那冰冷也就会减退下去的。
现在,李斯特搭上了铁匠霍根的马车。恶魔摧毁劳雷的时候,霍根刚好赶着他的马车出村交货去了,随后在蜿蜒上山的路上休息时,他看到村庄方向的熊熊火光,然后和李斯特一样,他也只发现了那一片废墟。
不管怎么样,村庄的事件他必须要告诉领主大人,不管这个领主是个贤主或者暴君或者其他什么样,打从霍根记事,他压根没见过那可敬或可恶的大人,毕竟劳雷地处这一片领土的边境。只是对于霍根来说,曾经的劳雷,他曾经的一切,都已经埋葬在恶魔手中,他可没办法向恶魔复仇。于是在遇到筋疲力尽的李斯特以后,他赶着马车,继续向着领主大人所在地,也是原本要交货的所在……阿斯兰特城堡进发了。
每晚宿营时,喝过几口浓烈的家乡酒后,不可避免的,霍根回忆起他的劳雷。就和所有人的家一样,劳雷村,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村庄,也有着露水莹莹的黎明、优哉游哉的马匹、以及气味最重的奶酪。理发师傅总是少一根手指,而且知道的笑话比历史上的所有人都要多;卖衣服的裁缝一年至少有一次要挂出“关门大吉”的牌子;当然,这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当然,这里总有一间据说闹鬼的老房子,一个据说出卖自己肉体的女人,以及一个据说在猪肉里掺猫肉的屠夫。那儿总是有两个铁匠,一个聪明能干、一个笨手笨脚,而且门庭若市的前者,也就是霍根总是会接济门可罗雀的后者,同时也是他的好兄弟。他们总会在一起喝个耵聍大醉,高声唱着让人高兴的自编粗俗歌曲。
“那些好日子,那些奶酪,那些个婆娘,都不在了,都不在了……”
伴着铁匠喃喃的醉话,伴着母亲的笑脸,带着脸颊冰冷的夜露或是眼泪,李斯特才能勉强入眠。
“小子,阿斯兰特就在那了!”当他们一行两人在城镇以北几哩的小山丘顶向下俯瞰时,霍根的这句话宣告了李斯特旅途接近了尾声。虽然以恐惧和悲伤开始,但期间除了颓废铁匠算不上精彩的故事和一些风声鹤唳的小插曲外,实在没什么可以多说的。
李斯特用一种赞叹的眼神看着这个都市。城墙围绕着阿斯兰特城中超过一万五千栋的房子,上面还有特别设计过高高低低的了望塔。即使在么遥远的地方,李斯特仍然能够分辨出许多士兵如黑点般在矮墙上来回踱步,他们的枪尖在晨光中闪耀。如果跟更南方一点的大城市以及沿着森林向东走几百哩的印记城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对这个将他十四年的人生都花在边境小村庄中的地道“乡巴佬”来说,这个建立了坚强防御工事的海港看起来真的很壮丽。
等等,海港?确实,阿斯兰特看起来应该是一座建立在海边的城市,港口建筑破烂不堪但还躺在城墙边上,有帆船的残骸如跳上岸边干死的鱼一样躺在原本应该是海的地方,那里已成为黑色的烂泥地。看起来就像海突然不小心退到了远方,所以这个海港城市还来不及适应,因此保留了他原本的外貌。
仅仅百年前,从美丽的阿斯兰特城驶出的白色有翼船开往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它们满载着各式各样的货物回到这里,有珍贵的,有稀奇的,有美丽的,有丑恶的。这里的市场几乎算是一个奇观。街上充斥着水手,他们的金色耳环和小刀一起反射着日光。船只从别的地方带来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人们……对,不同种族,传说中的精灵,矮人等等……贩卖着各种稀奇的货物。有些穿着色彩大胆、鲜艳的丝绸,上面还装饰着美丽的珠宝。他们贩卖着香料、茶、橘子和珍珠,还有关在笼子里色彩鲜艳的大鸟。其他人则光着上身,贩卖着稀有动物的华丽皮毛。
当然,市集里充斥的各种各样的客户,几乎像是商人般的多样化,甚至据说有神秘的巫师们来此,寻找着可以帮助他们施展法术的稀有药材。他们就受到大家的猜忌,孤立地走在人群中。只有少数几个商人敢跟穿着长袍的法师说话,更别说有人胆敢占他们的便宜。
整座城市在领主治理下,维持着理性、和平和公义的骄傲。阿斯兰特开始变成一个学术集散地,从各地来的智者群聚于此,分享着各自的智慧。学校和巨大的图书馆纷纷建立,雄伟的神庙则献给伟大的诸神。渴求知识的年轻人不远千里来到阿斯兰特求知。因此这里繁荣兴盛,逐渐成为全大陆都知名的富有且骄傲的城市。
但有一天,诸神的惩罚降临,几乎没人知道这场灾难的原由,只知道大火从天上降下,大地裂开。海水枯干,船只搁浅,城墙倒塌。
当这可怕的一夜结束之后,阿斯兰特的海港消失了。白色的有翼船像是受伤的海鸟般躺在干地上。受惊且浑身是伤的幸存者试图重建这个城市,新的领主重新建立了一支新的军队,恢复了秩序。但很多事情改变了,许多人离开了阿斯兰特,不再有水手们出现在街道上,精灵、矮人和其他的种族也不再出现。但留在阿斯兰特的人们喜欢这样的状况。
他们开始畏惧,不信任外面的世界。陌生人并不受到欢迎。可是阿斯兰特已经担任货物集散地那么久的一段时间,能够来到这里的商人仍然继续这样做。城市的外观已经渐渐地重建,但内部的神庙、大图书馆、学校则继续荒废着。广场又重新开放,只不过变成农夫贩卖农产品,骗人的江湖郎中贩卖他们的万灵丹的地方。和平的假象像是块毯子盖住了整个小镇。除了城中央的遗迹之外,几乎没有人会相信这里曾经那么繁荣。
这就是曾经的美丽之城阿斯兰特;这就是李斯特在吟游诗人的吟唱中所了解的阿斯兰特;这就是李斯特一直向往着的阿斯兰特;这就是李斯特在日出之后不久将进入的城市阿斯兰特。
城中仅剩的几个守卫一早起来睡眼惺忪所看到的第一个景象就是这对疲惫不堪,由一位老人和一个孩子组成的旅行者队伍。他们并没有阻止这只队伍,甚至连盘问都嫌麻烦,毕竟霍根不是第一次来阿斯兰特交货,反到是霍根急着告诉了守卫们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我是劳雷村的铁匠霍根,我们的村庄遭到了袭击。据我所知,袭击者很有可能是个恶魔!”
守卫惊奇的看着霍根,因铁匠脸上的悲哀和语气的沉重而在思索着这到底是不是一个玩笑,或者这老铁匠已经疯了?一个恶魔,怎么可能?
霍根终于爆发了,他伸出双手抓住一个守卫的双肩,使劲摇晃着他,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
“劳雷村被恶魔摧毁了,就剩下我和这个孩子,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城门附近的人包括守卫都惊呆了,楞了一下,被抓着的守卫慌乱的告诉另一个,“快报告治安官,快去报告治安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