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就这样过去了,天也渐渐变暖。有时阳光大片大片洒在地上,只是早上出去的时候还有一些残余的冰凉。
最近洛北每天回宿舍的时间越来越晚,当然,我每天晚上都会等他回来。
洛北回来时宿舍基本熄灯了,里面只有烛光一闪一闪的。
“你这几天晚上都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啊!”洛北摸索着拿出脸盆,“我去洗把脸。”
“你不用打水了,我盆里有水。”
“那好啊,省事儿了,”说着,他将水倒进盆里,痛快地洗了把脸,洛北一边拿毛巾擦着脸一边说,“你以后就每天准备一盆凉水让我回来洗脸。”
“想得美!”我把脸一沉,“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干什么去了?”
“跑步啊!”洛北脱口而出,“我现在每天晚上坚持跑三圈。”
“太消耗体力了,本来睡眠就少。”
“跑步有助于睡眠,”洛北躺倒床上,“缓解一下压力嘛!”
“有跑步的功夫也做两道数学题呢。”
“书呆子一个!睡觉!”
“这怎么就是书呆子了?”
洛北没有回答,大概是已经睡着了。
我没有睡,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有时我会觉得自己是个女生,拥有万千思绪,多愁善感,但我不会轻易流泪,尤其在别人面前。
命运的坎坷告诉我们要学会坚强。
教室是个令人压抑的地方,除了背书声就是做题的沙沙声,我看了看涵影,她正埋头做题,我走到她旁边:“你好点了吗?”
“没事,”她低着头说,“我好多了。”
“你还生气呢?”
“没有啊!”她抬起头看着我,“我很大度的。”
“那你做题吧,”于是我转身。
“等一下,”涵影叫住我,“能不能帮我补习一下?”
“没问题,放学吧。”
“嗯,好的,”涵影露出微笑。
我也对她笑了笑,回到座位上刚坐了一会儿,便被班主任叫了出去。
“我想你再考虑一下,我认为你的能力比江枫眠更强一点。”
“我并不这么认为,江枫眠整体比我好,除了学习还有体育,”我看了看班主任的眼神,有些暗淡,“为什么您非得选我?”
“我个人认为你是一个前途无量的人,我问过同学,他们都觉得你更合适,如果不行,我们可以进行投票决定,看看同学们的意见。”
“好吧,”我答应着,班主任冲我笑了笑。
投票活动定在了下午第二节课。
当同学们都写好以后,我看了一眼江枫眠,他正好也朝我看过来,我们的目光对视一阵后都低下头,老师让涵影去唱票,老师计票。
“江枫眠、夏年初、夏年初、江枫眠……”
我真不知道同学们怎么想的,只写我们俩,难道就没有别人了?
然而最后一票落在我头上,我只比江枫眠多了一票而当选,班主任看着我笑了笑,但我也没有多高兴,反而更沉重。
“恭喜你。”江枫眠走过来向我道喜,“加油吧!”
“你也是。”我说,“不要让永泽叔失望。”
江枫眠没有说话,只是笑笑便走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洛北还有涵影讨论中考的事,没想到江枫眠也凑了过来。
“现在多好,我最喜欢和你们一起吃饭了,”涵影憋了满嘴菜说,“要是上了高中还可以这样就好了。”
“那你就努力考一中啊,”江枫眠说。
“唉,你们一个个都去一中了,看来我是没什么希望了,”洛北叹了口气,“今年如果在30以内就要交一万,如果短的分多的话,就得加钱了,现在的社会真黑!”
“你爸现在不是很有钱吗?”江枫眠说,“应该能让你上一中吧。”
洛北一下变了脸,“谁要他管,我就是休学也不要他的钱。”
“有志气!”
“你要是把这点志气用在学习上,现在还用得着发愁?”我说,“时间不多了,对于你和涵影来说,现在不用再做新题了,把原来做错的题拿出来重做一遍就够了。”
洛北没有说话,埋头吃饭。
我们四个也一下没有了声音,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四月是很安静地过去了,五月的天气突然燥热起来,让人措手不及,窗外的天空是澄澈的,如一池湖水般透明,柳枝随风摆动,没有丝丝凉意。
只能用“闷热”来形容夏季,其它的词都显得十分逊色。
当暴雨来临的时候,学校似乎沸腾了,但整个初三年级是很安静的,要是在以前估计全部出去了。
“洛北,你出来一下,”班主任在门口喊了一声,全班同学都抬起头来。
洛北放下手中的笔,径直走了出去。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但洛北直到中午放学都没有回来,我坐在教室里等他,涵影也在。
“他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涵影问,“会不会在办公室呢?”
我保持缄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外面的雨也停了。
“你们俩怎么在这里等啊?”江枫眠突然跑进教室,“跟我走吧!”
“去哪?”我问,“洛北还没有回来啊!”
“别等了,他在医院呢!”
医院?我感到有些不安,跟着江枫眠直奔医院,涵影也跟在后面。
一路上我们三个都没有说话,只有喘气的声音。到了医院我才看见洛北蹲在手术室门外,永泽叔也在。
我问洛北是怎么回事,他红着眼睛看着我没有说话,后来是永泽叔告诉我们,洛北的爸爸,也就是奎东叔在工地指挥干活的时候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下来,砸断了腿,因为压的时间过长,可能要截肢。
截肢!我的脑袋天旋地转,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走到洛北跟前,蹲了下来,试图安慰他。
洛北抬起头,“年初,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我依旧看着他,没有说话,“报应!都是他自找的,”说着,洛北苦笑了一声,接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我只记得在手术外他就流了很多泪,当手术结束后他的眼泪就荡然无存了,后来永泽叔让我们三个先回去。洛北留下来,听说手术费都是永泽叔垫付的。
回来的路上,又是一路沉默,到学校门口时,江枫眠说:“奎东叔毕竟是他的爸爸,他不可能不管他的。”
“怎么管啊。洛北现在好可怜,”涵影说,“快考试了,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呢?”
“不管怎么样,洛北他还得中考,这个不能耽误,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帮他恢复信心,他的功课不能落下,”我说,“但是洛北不能一直在医院照顾他啊,怎么办呢?”
“奎东叔不是在城里找了个媳妇吗?”涵影问,“怎么没见她呢?”
“别指望了,”江枫眠说,“那个女的早跑了!”
“这样的人就是靠不住!”我有些生气,转身回宿舍,涵影在后面喊我,问我要不要吃饭,我没有理她,我现在什么声音都不想听见,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洛北,他整整两个星期都没有来学校。
我们也是两个星期之后去医院看奎东叔的,江枫眠没有去,只有我和涵影。
走到病房门口,门是开着的,洛北正在削苹果,而奎东叔则坐在床上,目光有些呆滞,他见我们来了,立刻回过神来。
“你们来了,快,坐吧!”奎东叔招呼着我们,“吃些东西吧。”
“哦,不了,”我说,“叔,您好点了吗?我给你买了些吃的。”
“来就来吧,带什么东西,我都是个快死的人了。”
“你能不能别总是要死要活的!”洛北一脸愤怒的表情,“别丢人了!”
“叔,怎么弄会死呢,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我安慰着奎东叔。
“唉……我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然能落到这个地步,好在,还有赔偿款,我打算把我在城里那套房子卖了。”
“不能卖房子,”洛北说,“卖了你住哪?”
“回村里吧,小北,你好好读书,我攒了一些钱,够你读书了。”
“你以为村里还有你的房子?”洛北说,“那些钱你还是留着吧,以后买个假肢。”
“叔,别放弃啊!”涵影说,“人都是向前看的。”
奎东叔没有说话,他的眼角泛着泪花。我将洛北叫出病房,只有涵影在病房里陪着奎东叔。
“你计划下一步怎么办啊?”我问洛北,“你能不来上课啊。”
“这个星期就回去。”
“那你爸谁照顾?”
“我妈她要来。”
“什么?”我有些惊讶,“你妈要来照顾,不是吧?”
“我开始不同意她来,但她很坚决,说我不能放弃学业,她是为了我才来的,但她只是照顾我爸,不会和他复婚的,毕竟我爸把她的心伤得那么深。”
“你妈真伟大,离中考没几天了,你抓紧呢!”
“我知道了。”
“那你爸出院了,去哪啊,有没有计划?”
“我跟我妈商量着,还回我爸在城里的房子,那个房子还不错,够三个人住,那个‘狐狸精’估计不会回来了,走一步说一步吧。”
我看着洛北,从未有过的憔悴与悲伤此刻在他的脸上却如此清晰,而他心里又在想什么呢?又有什么词来形容他的那种心情呢?
我后来回到学校后才对涵影说了这些,她也觉得不可思议,洛北的妈妈真的很了不起,这一切都是为了洛北。
洛北已经回来上课了,但似乎觉得他不爱说话了,吃饭的时候也是常常一个人端着饭盒回宿舍吃,倒是江枫眠现在经常和我们吃饭,时间久了,我好像不觉得他有多讨厌了。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为什么命运总会那么残酷呢?我、洛北还有江枫眠都在亲情上有过常人没有的痛,只有涵影,我觉得她是最幸福,最潇洒的人,虽然她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但她没有亲身经历过,她没有体会过真的痛,我只是希望以后她也能这么幸福下去。
晚上回到宿舍,很安静。
“你妈已经来了?”
“嗯,来了,”洛北说,“医生说我爸再有一个月就能出院了,永泽叔给他弄了个轮椅,总算是有个着落了。”
“那你还恨他吗?”
“已经没有恨了,只希望他赶快振作起来,不要让我妈太幸苦就行了,”洛北说,以后上了高中我就不住校了,我难得能住上城里的楼房,呵呵。”
我哽咽了,不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洛北淡淡地说了一句:“睡吧。”
我闭上眼睛,聆听黑夜的声音。
此后的一个月里,我和涵影每个周末都会去看奎东叔,每次去的时候,洛北妈都在细心照顾,只是有时候我发现她的眼睛是红的。好在奎东叔的身体正在慢慢恢复,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好,还有一次走到病房门口,听见奎东叔在唱红歌,洛北和他妈妈在打节奏,只有那一次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涵影一直问我为什么流泪,我只是说很感人。她很疑惑,说自己也挺感动的,为什么不像我这样流泪,我只是说她是没心没肺的人。
我之所以会流泪,是因为想起了爸,有时在夜里做梦也会梦见他在给我唱歌,我和妈在一旁拍着手。
但……那只是一个梦,一个再也不会实现的梦。
5月在一场暴雨中逝去。
6月份的到来让气氛变得更加紧张,老师每天在耳边念叨,其实中考比高考重要,如果你考不上一个好高中就意味着考不上一个好大学。再过三年,我会坐在高三的教室里,那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应该要比现在紧张得多吧。
6月份的头一个星期过得很快,7、8号两天的高考因为要占用教室,所以我们放两天假,奎东叔正好在这两天出院,我们一起去医院帮忙。
到了奎东叔家楼下,洛北和他妈搀扶着上楼,幸好奎东叔家只住三楼,不算高,但也很吃力,我把东西交给涵影和江枫眠,也去帮忙。
奎东叔家很宽敞,有三个卧室,一个客厅,一个厨房,就是屋里太乱,灰尘到处都是,像是几百年都没有人住过。安置好奎东叔后,我们便开始帮忙打扫。到了中午,我们都在奎东叔家吃饭,庆祝他出院。过了一会儿,洛北放下碗筷走进一个卧室,我好奇边跟了过去。
“这是你卧室啊?”
“嗯,上了高中我就不能和你们一起吃饭了。”
“没关系啊,又不是见不着了。”
“对啊,都是兄弟嘛!”
“嗯,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我拍了拍洛北的肩膀朝窗外望去。
对,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还有涵影,我们都要幸福。
随后,中考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