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江南才子向志成
16775100000001

第1章 少男少女更多情

任媛晓得志成是一个特别睿智的人,同窗三年来,从不人云亦云,对待问题都有自己的见解,有时甚至很偏激,而显得有点固执。刚考完,任媛不好和他争辩,婉然一笑,说起了别的:“上不了,还得考,我妈要我还上一中重读呢。”

任媛妈,肖崚,上海人,为人孤僻,心高气傲的,跟任媛爸是陶院工艺系同学。结婚后,分到了四季园里的书香楼,然后便是两地分居。寒暑假了,肖老师带着儿女来景德镇。二十多年,他们就这样一来一往奔波于两地。任媛的父亲看上去斯斯文文,城府颇深,好下下棋,就是官瘾重,常看到他跟领导进进出出,打得火热的。

前些年,任科长犯了坐骨神经病,腰伸不直,站都站不起来了。好在邻居们跑前忙后,为他做这做那的:尹医师一天两次,给他推拿治疗;志成和佘伟辈轮流,也是一日三餐去食堂帮打饭;卞芬芳和桂成也隔三岔五,帮着料理家务,洗洗衣服什么的。祸不单行,病上加病,任科长又得了心脏病,到上海搭支架。无奈之下,肖老师才不得已带儿女们迁入了这个小山城,到《中国陶瓷》编辑部做了个编辑,一家才得以团圆了。

志成说:“再读一年,你肯定能上了。”任媛说:“要考,还是重读好。”志成说:“是啊,想想这么离开了学校,心里真不是滋味,怅然若失的。”任媛说:“考完出校门时,我心里好难过,恋恋难舍的。”志成说:“好在你在家里又不用待多久的。”

任媛以一种企盼的眼光注视着志成,说道:“做最坏的打算,万一没上,你也去补习,好不好?我们还同上同下,有难题也好有商有量的。”志成说:“看到数学,我就头痛,实在不行,我还是想考美术。兰兰考完就说,按我的画和文化成绩,可以上中央美院的。”

怎么能成全兰兰跟你在一起呢,任媛忙说:“你喜欢写作,还是考中文好,那样的话,我们便能在一块儿读大学了。”志成不加思索,好不忧虑地说:“媛媛,我听你的,你说考中文,我就考中文。”

志成如此听话,任媛好是感动,目不转睛,深情凝视着志成,心潮起伏,浮想联翩,竟然忘了少女的羞涩了。

志成被那炽热热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了,低头想:要是没上,重读当然好,可是家里条件不允许,爸身体不好,落下了一身病。那点病残退休工资还不够买药的,妈又没工作,每月哥姐都要给妈五块钱,姐还常常暗地里接济一下家里。想到这儿,志成有些无奈了,叹道:“算了,算了,再读又要给他们添负担了。”

任媛大惑不解,睁大眼,低下头歪着问道:“不至于吧?”志成说:“到外头要这费那费的,我们家哪有那些钱呀?”任媛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我省吃俭用都给你好了。”

志成心想,你怎么会晓得穷人家的难处?大哥和二哥便埋怨妈偏心,穷到这样子还要供自己念书,于是说:“谢谢了,媛媛。我受不了那些冷言冷语,他们说我到了自立的年纪,应该自己养活自己,看样子重读是不可能了。我妈跟我说过,让我一次考取,要是没上,我两个哥哥就要我去做事,否则,两个嫂子不给赡养费了。”

任媛一听,愤愤说道:“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哥嫂,怎么能说这么不近人情的话呢?”志成说:“想想也没错,我两个哥小学毕业到厂里学徒了;大嫂初中没毕业下放了,小嫂从小父母离异,连学还没上过一天,何况我还念完了高中呢。在他们眼里,只晓得一分钱比磨还大。”

任媛只想跟志成能拥有更多的时间待一起,便说:“别多想了,钱我拿,先报完名再说。”看到任媛如此关爱自己,志成只好说:“再次谢谢你的好意了,读不读,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任媛坚持说:“不要瞻前顾后,晚了就怕进不去。”志成说:“大不了,我在家里自习好了。”任媛说:“家里哪有学校气氛好呢?时不待我,只争朝夕,我们能上大学多好啊。”

志成不屑一顾,仰头说道:“大学生又能怎样?你看看我父亲。”任媛说:“那是过去的历史了。”一提到这,志成有些激动了,说道:“历史,我不认为过去的就是历史。在对社会的认识里,历史、现实和未来,是不能简单用时间的概念来划分的。错误的思想不纠正,落后的观念不改变,过去的照样会影响现在,现在的也会影响未来。”任媛说:“这些话跟我说说可以,在外头儿不要说了,好不好?”

听到任媛这样谨慎、保守,志成显然不愿意了,头发长见识短,真是果不其然。连心爱的媛媛都不能在思想上理解自己,真是不胜悲哀啊。于是,脸上一下子又晴转阴,一言不发生起了闷气。仍然想着,在社会问题的探讨上,还不如跟兰兰谈得痛快呢,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一点顾忌都没有,而且还能一唱一和,作深入的探讨,便说道:“外头在搞晚会,我们也去吧。”

任媛显然不愿意了,怨道:“一说到这里,你就不高兴,便不愿跟我待一块儿了。”志成皱起眉头说:“将来,我不但要做一个画家,更希望当一个作家,没有深刻的思想,试问,能出得了好作品吗?”

任媛说:“你好好再研究一下《红楼梦》吧,作品的主题倾向不能说出来,而是要靠人物和故事去形象表达的,所以,你太可不必在这方面去做过多思考了。志成,我为你想了好久,我送你一句话,希望你今后儿能好好把握。”志成问什么话,任媛说:“老老实实做人,拐弯抹角行文。”

志成歪头想想,点头说:“说的也对,曹雪芹说到朝廷都是歌功颂德的,然后再写一些营私舞弊,贪桩枉法,那就很正常了,就像一个人,谁能是完美无缺的呢?”

任媛忙换了个话题说:“志成,不要跟我谦虚了。班上数你学习最好了,今年你不上,谁上呀?”志成说:“不好,一点也不满意。”任媛歪头问道:“要是考上了大学,你还会跟我一如既往么?”志成笑道:“会的,始终如一,我会帮你辅导,等你也考上大学,我们再好同窗共习的。”

任媛好是感动,笑道:“志成,你真好。到了大学,你还跟不跟女同学说话呢?”志成乱摇头说:“不跟,这儿都顾不过来了,还交新朋友?我可没那个时间。再说,我最愿跟你在一起说说话儿的,多开心,多幸福啊。”

任媛说:“最愿意,那还有好愿意的啰?讨厌,你又不会说话,惹我生气了。”志成叹道:“好好的,你又生我什么气呢?真是心疼死我了。”任媛撒娇道:“你不说最字,那就对了。”志成说:“这些年,因为你们,我忙得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了,顾了这个,又顾不得那个了。一个个锋芒毕露,早已弄得我焦头烂额了。”任媛嗔怪道:“说着,你又怎么说起她们来了?往后儿跟我说话,不许提她们了。”志成说:“我没说她们呀,是你小心眼挑我刺的。”

任媛说:“志成,别再跟小孩子一样了,一天到晚,跟她们在一起还动手动脚的。”志成涨红了脸,解释道:“小时候,那些小伙伴都不跟我玩,说我是资本家的狗崽子,排挤我,孤立我,就她们三个陪我玩,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们对我的好。”任媛说:“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能是理由呀?”志成反问道:“人可以忘恩负义么?滴水之恩,我会涌泉相报的。”

任媛说:“不管,你要跟我好,就应该疏远她们才是的。”志成大伤脑筋了,说道:“我们现在正常得很,并没怎样呀。”任媛说:“你还不以为然,可我在乎呀,再这样子不荤不素下去,我才不要理你呢。”

志成忙说:“媛媛,你可千万不能不理我,那我会丢魂落魄,还不如死了好呢。”任媛笑道:“好好,人家才舍不得呢。志成,以后别总是吊在嘴上,说什么死呀死的,多不吉利呀。”志成说:“那你以后别挑我刺,更不能拿话急我的。”

任媛摇头苦笑道:“我才是上辈子欠你的,还要哄着你来,真是一物降一物,今儿倒要迁就起你来了。好了,算怕了你了,今后儿再不挑你刺了,只是你要明白我心就好了。”一听此言,志成看着任媛,千头万绪又不知从何说起,呆呆的只是看着想着傻笑了。

任媛又怕志成乱说话了,忙说:“好了,不说这些了。往后儿没事,到我家去看看电视吧。”志成一个劲儿摇头。任媛说:“去吧,人家可是盛情邀请的。”志成说:“不方便。”任媛说:“这有什么?一到晚上,不少人儿来我家看的。”志成说:“我还是愿意待在家里,看看书,画下画的。”

任媛心想,志成在校就不大好动,课外时候也不出去跟同学玩。不管大家怎么吵,如何闹,他总是一个人坐在那儿,埋头看着厚厚的《红楼梦》。进高中头一年,因为胆小不敢骑车,看到自己挤公交车吃力,志成不惜得罪兰兰,主动骑车带自己上下学,整整一年风雨无阻。为了提高大家的写作水平,班主任每旬都会布置一篇课外作文,写自己愿写的题材。志成的散文写得非常好,真挚细腻,特别煽情。每当老师读范文时,不是自己的,就是他的,他的次数明显占多。记得志成写的最感人的是一篇长篇叙事散文《想我的奶奶》,当老师走上讲台朗诵时,几度哽咽了,不少女同学失声哭了。后来在班主任指导下,志成把这篇散文改成了一篇短篇小说,在青年报上发表了,引起了全校轰动。班上女生无不把向志成当成了心中白马王子,纷纷拿出崭新的日记本请他签字,甚至还有写求爱信的。高二以后,学校便安排大家住校了。三年当中,志成对自己非常尊重,连手都没碰过一下,只是常常交换诗集和小说看。让人费解的是,星期天一回到家里,志成又判若两人了,跟兰兰、艳艳和丽丽在一块儿有说有笑,打打闹闹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童年无忌吗?

任媛环顾了一眼高深的长方形房间,应有三十多平方,一张精雕细刻的紫檀满顶床,左右雕有鸳鸯戏水和婴戏图,上牙刻着丹凤朝阳的精美图案。一面是一排黄花梨大书橱,边上立着一个画架。另一面是志成书写的“有志者事竟成”的狂草横幅,下面挂着把黑得发亮的二胡,立着把红棉吉他,墙角码着两大堆缺角少边、大小不一的瓷板。一堆是画了画的瓷板,一堆是白瓷板。

走到大书橱前细细浏览了一遍,大多是唐诗宋词,四大名著和中外现代诗歌,还有一些杂书,有陶瓷、美术、建筑、书法、绘画、音乐、棋谱和红学等方面的书。任媛说:“书真不少,你看书这么广泛呀,真是博览群书。”

志成说:“这些书大多是我帮兰兰爸,画仿古瓷赚钱买的,还有一些是用稿费买的。我想啊,搞文学还是杂点好。你看曹雪芹就是无所不精,无所不通的。从语言表达和内容深度来看,古今中外,我看没有一个作家能与之相媲美的。那么多小说看了一遍,我不会再有看第二遍的念头,而唯有《红楼梦》一再深深吸引着我,不知看了多少遍。一有时间,我便会拿起来欣赏,其中很多经典场面,差不多我可以背下来的。”

任媛笑道:“那我们来上一段?想想吧,给你一次机会表现哦。”志成喝了一大口水,又端水给任媛喝了,然后说:“来段宝玉看了西厢记后的,听好了,我开始背了:“妹妹你说好不好?”任媛接道:“果然有趣。”志成说:“我就是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任媛嗔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志成说:“好妹妹,千万饶我这一遭,原是我说错了。若有心欺负你,明日我吊在池子里,叫个癞头鼋吞了去,变个大王八,等你明日作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碑去。”任媛笑道:“一般唬的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洋蜡枪头。”志成说:“你这个呢?我也告诉去。”任媛笑道:“你说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志成接道:“正经快把花埋了吧,别提那个了。”背完,诗兴大发,吟道:

娇弱桃花抛弃时,春风无力顾颦儿。

肩荷花担锄心爱,歌唱香冢埋旧私。

西厢梦边情有寄,斗彩园里恨无施。

一首世上葬花曲,可怜不如飘絮丝。

任媛笑道:“感慨不已啊,这段读西厢诉衷肠了了。”志成说:“你我同病相怜,心照不宣了。好哦,原来你也一直悄悄儿看呢。”任媛笑道:“只许你放火,我点根小蜡烛也不成么?”志成笑道:“使得,使得,摘个星星下来,照了我心你心,才千好万好呢。”

任媛用小食指点了一下志成的脸儿,嗔怪道:“真真要死了,小小年纪,什么你心我心的,丢丢脸,不嫌臊得慌呀。”志成说:“顾不得,就是让她们晓得了,再闹翻了天去,我且今儿,与你图个一吐为快好了。好妹妹,你再拧我一下可好?”凑过脸去,任媛轻轻拍了下志成脸儿,笑道:“你脸皮贼厚,拧不痛你的,我才不要呢?”

志成傻笑道:“好妹妹,你尚然不知,打是亲,骂是爱了?”任媛说:“明儿,我告诉你丽丽妹妹去,好揪你耳朵的。瞧你今后儿,还敢乱嚼舌根子么?”志成说:“好妹妹,把我心掏出来,给她一并瞧去吧,省得我枉费口舌了。”说完,俩人笑弯了腰,任媛直叫肚子痛了。

志成忙起身,伸手便要帮揉肚子。任媛手一打,啪的一下,嗔道:“要死呀,你真真胡闹了。男女授受不亲,我才不要呢。”志成一愣,忙解释:“失敬,失敬,我忘情了,还以为梦回大观园,正和林妹妹说话儿呢。”任媛笑道:“真真又呆了,宝哥哥可不曾对黛玉动手动脚过呢。”

志成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两眼圆咕隆咚的直瞪着媛媛,嘟噜着说:“你还以为我是宝玉呀?”任媛笑道:“我才不要你是他呢,再说我真恼了。”

志成乜了媛媛一眼,叹道:“跟你好,还碰不得。真是的,我跟她们随便可使得的。”任媛皱起眉头说:“看你大了,还跟她们那样子没个眉眼高低的,也忒没点规矩了。志成哥,你老大不小了,今后儿跟她们检点些吧?不然这醋吃的,快把我熏死了。”志成说:“放心,好妹妹,我们童真得很,没你想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任媛急了,说道:“我说的够白了,你还不应了我?气死了我,你真要替我驮一辈子碑去呢。”说完,双手蒙着眼假装哽咽起来。

志成忙一把拉下了媛媛的手儿说:“好妹妹,别哭了,我改,今后儿都改了,还不行么?”任媛一听,反而真掉下泪珠了。志成慌了,忙道:“好妹妹,切莫再哭了,看你伤心,我也要淌眼抹泪了。”任媛摸着志成的手儿说:“人家喜欢你,又讨厌你,你真坏透透了。”志成忙拿手纸帮媛媛揩泪珠了。任媛含着晶莹的泪,笑着说:“下次惹我不高兴,这辈子再不理你了。”

志成笑道:“完了,哪一句是过去,哪一句是现在,我分不清楚,辩不明了。”任媛说:“就爱瞧你为我稀里糊涂、魂不守舍、颠三倒四的傻样样。”志成说:“好妹妹,你干脆拿根绳子,勒我脖子好了,省得生不如死的。”任媛伸出手指说:“呸,瞧你这不爱听的鬼话儿,又挂臭臭嘴上二遍了。”志成笑道;“除非你说出口那三个字,给我好听来着。”任媛笑道:“哼,想得美。好了,再不学了,我肚子真的笑坏了。”

志成说:“有趣,有趣,跟你在一起,真乃诗情且画意。明儿,我有好多可画的了。”任媛笑道:“怎么样,我的语态像那个年代说的话儿么?”志成笑道:“像,像极了,把我拐进去了。”

任媛说:“今后儿你写小说,若能这样子表达,那就有《红楼梦》的味道了。”志成说:“远的写不了,写我爷爷奶奶辈的事儿,尚能凑合一二吧。”任媛说:“那就是向家的末世了。”志成说:“所以没事,我就爱看《红楼梦》了。到时,我用这样的语态去写。”任媛叹道:“哇塞,志成,你太有抱负了。写一个大家族没落的生活,定会让人无限感慨。”志成说:“心中有梦,就能飞,我要再续那个残缺的梦。”说完,又给媛媛添上了茶水。

任媛喝了口水,笑着说:“且别说,看多了《红楼梦》,我真爱上黛玉、湘云、探春、晴雯、平儿、鸳鸯了。”志成叹道:“怪了,真是奇了,说了这么多个,怎么单单就没有宝玉呢?”任媛说:“他花花公子心,见了妹妹就忘乎所以,连路都走不动了。”

志成好是惋惜,为宝玉打抱不平了:“这可冤枉我心中的好宝玉了,他圣洁无比。宝玉把女孩看得比菩萨还神圣,说要漱了口,才好说女孩这两个字的。”任媛笑道:“错了,这是甄宝玉的话儿。”志成说:“甄宝玉乃贾宝玉,是一人二身的。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任媛笑道:“阿弥陀佛,我看你有过之而无不及呢。”志成说:“高抬我了,我是什么鬼东西?舔他脚趾头儿,还不够格的。”任媛笑道:“是谁挂在口头上常说,女儿是花,需要阳光和雨露滋润的。爱花就要惜花,不能摘了,更不能扔的。”志成说:“小时候,那些小伙伴老是乱摘园子里的花儿,我就这样子常常说过他们的,没想到这话,到今儿还成话柄了呢。”

任媛学道:“好笑的多着呢,花蝴蝶呀,专爱女孩堆里飞呀;花心萝卜呀,好看不好吃呀。背地里,满园子都为你高唱赞歌了。”志成说:“我晓得谁说我了,肯定是伟伟呗,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等下,我找他评理去。”任媛说:“你可别的,不然还说我多嘴婆,爱挑事儿呢。”志成说:“下次再若坏我名声,我就说他不客气了。”任媛笑道:“好大的话儿,我还以为你要动手呢。”志成说:“君子动口不动手的。”

任媛说:“别不服气,你好好检点自个吧,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志成叹道:“悲哀啊,连你也不信我了?”任媛反问:“那我怎么瞧不见你跟男孩子玩呢?”一语击中要害,羞得志成低下头儿,一急又乱说话了:“男人有几个好的?再乱说我,我真找她们玩去了。”

一听,任媛生气了,数落道:“你怎么又这个样子了?是不是后面妹妹多着呢,才敢一而再对我不在乎的?”志成忙说:“不是,真不是,我一急了,便会犯乱说话的毛病。”说着觉得后面有人,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艳艳妈,忙起身叫了声小妈。

姚艳妈端着一大碗凉粉呢,听到志成这样说话,笑道:“大男孩还这样子欺负小女子,羞羞脸呢。”志成一脸难堪,接了碗说:“谢谢小妈了。”艳艳妈笑道:“跟小妈别客气,热了就吃去,冰箱里天天都有的。”志成说:“太客气了,我都不好意思了。”艳艳妈笑道:“瞧你大了一点点,就见怪了不是?”任媛揩掉眼泪说:“艳艳妈说的可对了,不但酸性,而且脾气也大了。”艳艳妈笑道:“宝玉可是最会体贴女孩子的,好了,你们吃吧。”说着走了。

任媛还生着志成的气,两眼目不转睛看着桌上想着什么。志成去厨房拿了一个碗和两个瓷勺来,分了一碗给任媛,双手端到眼面前儿。任媛一动不动,不理志成。志成放下碗说:“你不吃,我也不吃了。”任媛抿抿嘴,只好端起碗,吃一勺,瞪一眼志成。志成自知又说错话得罪媛媛了,埋头咕噜噜几口吞掉了。

半天,任媛才说:“凉爽爽的,看样子,今儿跟你沾大光了。”志成说:“看你又笑话我了,一碗凉粉,还说什么沾不沾光的?有点小题大做了。”任媛问道:“我怎么三次来,就有两次,不是兰兰妈,就是艳艳妈给你送好吃的呢?”

志成说:“我们三家有好吃的,都送来送去,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任媛说:“醉公之意不在酒,我看不会这样子简单吧?”志成问道:“艳艳小妹妹的醋,你也吃呀?”任媛说:“人家喜欢你,才会这样子的。”志成笑道:“你真是个小心眼儿。”

任媛说:“还是艳艳妈说的好啊,我看你看《红楼梦》是白看了,一点也没学人家的好来。”志成好是不愿意了,说道:“从小到大,我对你们一个个够好了,你还说我做的不够好?真是的,可冤死我了。”

任媛晓得志成又来倔劲了,便不好说下去,找话儿说:“这些家具都是红木的,真名贵呀。”志成回道:“还是我奶奶有远见,一解放,让全家早早躲进祠堂里来了。”任媛说:“奶奶定是红楼迷了。”志成叹道:“是啊,奶奶总爱看《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听奶奶说,那时梳妆台、古董架、屏风,好些都被抢走烧掉了。这些因为当时在拜堂楼上藏着,祖宗显灵了,他们一进去,阴气瘆人,便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这几件家具才幸免于难了。”

任媛摸摸太师椅,志成家过去真是大户人家呀,而今却住在这阴森森,鬼打死人的祠堂里,过着底层百姓最贫贱的生活,因而内心对他充满了一种怜惜和爱悯。

志成又看看任媛的词,说道:“我再画幅画。”挑了支细长狼毫,寥寥几笔勾勒了一条九曲黄河,咆哮着飞泻大峡谷,并题诗一首:

也赠

不停不止不徘徊,如泣如歌向远开。

都道黄河汹涌在,不过一切从头来。

任媛俯身细细看了一遍,不禁赞叹:“都道黄河汹涌在,不过一切从头来。翻出了新意,真是催人奋进。”志成笑道:“你这手字儿清新秀丽,真是文如其人,好秀美的。”

又得到了志成赞美,任媛笑得好灿烂,好妩媚,眼儿盈满了一种甜蜜和幸福。侧头抚摸着旗袍,笑道:“可惜了,这好诗好画,怎么用了块破瓷板?”志成说:“这些都是厂里倒掉的残次品,捡来正好练练笔用。”任媛瞥了一眼志成,笑道:“原来如此,变废为宝了。”

触碰到任媛迷离而多情的眼光,志成心酥身软,怦然心动,想入非非,又想写诗了。便拿了块瓷板来,画下一湾湖水,几棵垂柳,一叶小舟和湖中淡淡的月。在皎洁月色下,一位美少女身着旗袍,歪头含情脉脉,侧身梳理着一头长长的梨花秀发,并附诗:

今夜

有志终成润月圆,隔山隔水隔长天。

今天有醉今天酒,明夜能否共婵娟?

志成一边写,任媛一边念,第一句,志成又把他的名字和自己写在了一起,而且还有种别样意思。三年来,也许彼此心思一样,只不过心照不宣罢了。要是能跟心爱的志成再发展一步,相拥而偎,吻着嘴儿,那该多美啊。

志成笑道:“怎么样?”任媛抬起头,嗔怪道:“还怎么样?得寸进尺,看我不折了你的笔。”志成个高有一米八三,比任媛高十公分。任媛只有踮起脚尖,抓他手上的笔。志成拿着笔晃来晃去的,弄得左抓不着,右抓不着的。任媛半娇半怒道:“我就不信,看你今后儿,还敢不敢捡人便宜?”志成拱手相让,笑道:“岂敢,岂敢。”随即吟诗一首:

借得春天一缕风,爱如火焰比花红。

三年多少不眠夜,夜夜思君到梦中。

任媛说:“瞧你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志成笑道:“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任媛忙打断话说:“不许你说下面不吉利的话来。”志成笑道:“你我同生在普天同庆的好日子,我早上七点,你晚上八点,多有意思呀,七上八下的。”此言一出,羞得媛媛一脸飞红了,嗔怨道:“你要死了,说什么上下无聊的话儿来。”说完,扭身便跑。

志成忙追上去,一把拉住了媛媛的手臂说:“你自己想歪了,还好意思怨我呢。”任媛香脖红晕晕了,说道:“不行,我要你说过一个恰如其分的来。”志成笑道:“乱七八糟。”任媛晃晃头。志成说:“杂七杂八。”任媛笑道:“再错了,我揪揪你耳朵好看了。”志成这才说道:“七大八小。”任媛笑道:“这还差不多多的,且饶你一遭儿,放你一马了。”

志成说:“那一天,谁不为我们喝彩?我感谢老天的安排,让你来我园子处邻居,还共班成同学。”任媛说:“所以,你就信口雌黄,不管人家爱不爱听呢。”看着媛媛一袭娇羞羞的神态,志成诗兴大发,又吟道:

你比群花茉莉香,香飘斗彩逊芬芳。

沾花不敢思量草,害我相思病几场。

吟完,又拿来一块瓷板,画了一座高高的墙,墙上一个小小的十字窗口。墙下面,又画了兰玫瑰、白兰花、紫茉莉和粉海棠四朵小花儿,簇拥着一朵鲜艳的红牡丹。合欢树下,一只卧着病怏怏的小鹿,抬头看着花儿,并附上了刚刚脱口而出的古诗。

任媛笑眯眯说道:“我才希望你好好的呢。”志成叹道:“没办法,我身不由己,不可救药了。”任媛笑道:“病得不轻了,见了妹妹,就不晓得东南西北了。是该好好看看医生,瞧瞧你那颗歪歪心了。”志成说:“我的病医生也看不好的。”任媛笑道:“那你得了什么病呀?”志成说:“相思病。”说完,伸手摸任媛的手。

任媛忙缩回了手,不让志成摸。志成说:“你的小手儿真好看,求你赏我两眼,好不好?”任媛慢慢伸出了手,笑道:“有言在先,只能看,不许摸的。”志成看了又看,真是喜之不尽,爱之不胜了,笑道:“小手儿肉乎乎的,还有四个小酒酒窝,真好可爱哟。”

任媛说:“这叫肉手,大夏天的,有人还以为冻着了呢。”志成说:“奶奶就是这个样子的,我好奇问过呢。奶奶说,‘奶奶这双手儿叫富贵手,将来呀,你讨媳妇,就要找这样肉乎乎的小手儿。”趁媛媛专注听自己说话的功夫,狠狠摸了一把手。任媛忙抽回了手说:“讨厌,不跟你玩,又说话不算数,出尔反尔了。”志成叹道:“气死我了,活活要我命了,喜欢你,摸摸手还不行么?”

任媛怕志成犯傻,忙走开去看画了,问道:“这画儿有点深奥,能告诉我什么意思么?”志成不愿意了,翘起嘴巴儿说:“现代写意画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任媛一下恍然大悟了,说道:“好哦,你是变作法子,在骂我红杏出墙。”志成呵呵乐了,笑道:“这可是你自个说的,我可没有那个意思。那小鹿呢?”任媛说:“病歪歪的还要偷偷看,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志成感慨道:“我有那么潇洒就好了,好了。”任媛说:“想得美,念念不忘白日梦吧?”

志成笑道:“媛媛,你太可爱了,真乃捧在手心上,还怕跟雪儿一样化了。”任媛说:“可你也太可恶,一边惹着我,一边还跟那么多妹妹,好得跟牛皮糖儿似的,扯不清,理不断的。”志成说:“好归好,没法子了,从小好到大的。媛媛,你尽管放心好了,我有主次之分,轻重之别,远近之隔的。”任媛说:“但愿吧,人家早被你弄得稀里糊涂,神魂颠倒了。”志成说:“过几年,媛媛,你自然明白我心了。”

一听这肺腑之言,任媛久久地凝视着志成,无限柔情地说:“若能如你所言,不负我一片心了。”不禁浮想联翩,思绪万千,提笔写道:

一轮明月和谁共?花好终圆月下同。

人若有情天作证,君言今夜彩园中。

看完诗,志成傻呆呆注视着任媛,翻肠倒肚,满腔肺腑之言又不知从何倾吐,感动得只会一个劲儿掉泪了。任媛目不转睛,深情凝望着志成,不禁芳心四溢,一脸绯红了。

自从上高中,任媛来景德镇后,志成憋在心里爱任媛的话儿,在高考结束的今夜,会有勇气真情直白吗?欲知详情,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