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耽美一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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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夏暮秋至,天气转凉,淅淅沥沥的阴雨一连几天都未住点。前些时日院里还绽得姹紫嫣红的繁花早不似当时的风采,焉头搭脑被风雨吹打地乱作一团。只桂花倒还精气十足,开得一树一树的橙黄与淡黄,氤氲出馥郁的香气,任它风吹雨打也安然如山。

烟雨迷蒙里远远就看见一座富丽堂皇的宅子高高耸立着,碧瓦飞甍,一派奢侈的作风。

洛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是县里最有钱的周老爷府,人都道他家的钱比那县衙金库里的还要多,他家的府邸比那县太爷家造的还要大。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周家不仅是洛宁首富,便是整个河南省里也几乎没有人能与他家匹敌。

周家世代行商,历代家主都是难得的经商奇才,累积起来的财富岂是他人眼里看见的那么简单。何况现在的周家本不可和以前同日而语,在现任家主周远的英明带领下,周家可谓说是到达了前所未至的鼎盛时期。

俗语有云有怎样的老子就有怎样的儿子,偏生这周远的三个儿子竟没有一个继承了他爹精明的经商头脑。周府十岁的大公子周修文温文尔雅,喜好舞文弄墨,谁人见了都能夸上两句风度翩翩风采高雅。九岁的二公子周宣恒乃是庶出,生性风流放浪不羁,不修边幅,这性子便不受大夫人的喜爱。而七岁的小公子周昱明便是那最顽皮一个,惹是生非的本事便是城门口那些个恃强凌弱横行霸道的小混混也不及,他倒生得一口伶牙俐齿,愣是花言巧语能把他爹唬弄得心甘情愿为他处理惹下的那一大摊子烂债。

俗语又云小时看到大,三个儿子没有一个有那么点经商的心思,老爷子害怕后继无人,可急白了头发操碎了心。后便请了先生来教导他们念书,想着将来金榜题名得个一官半职也算给祖上争光。

窗外淫雨霏霏,再出不去玩闹,此刻周府的小公子周昱明正慵懒地坐在临窗的书桌前,悠闲地晃着两条小短腿愣是把那上好梨木做的椅子摇得“嘎吱”作响,手肘抵着桌面双手支着下巴,瞪大了一双铜铃似的眼呆呆地望着院里被风摧残过的“残花败柳”出神。心里咒骂着外面那下起来便没完没了的雨,时不时的从嘴里蹦出一两句悠长的叹息,把戏本子里描写的那些深闺怨妇的模样展现的淋漓尽致。

“昱明,快点去书房,徐夫子来了。”门外修文温和的声音生生截断了周昱明的思绪,害得他差点受惊从椅子上摔下来。

“我不去!”周昱明没好气地朝门口嚷道,嘴里还在小声嘟哝:“那姓徐的老头子还真是风雨无阻…”

“你不去,小心爹一会儿又要罚你。”修文好脾气地劝道。

听到大哥搬出爹的名号来威胁他,周昱明的心情更差。但想起几日前自家老爹的那一顿家法伺候足足让他的屁股肿了三天,于是嘴上已泄了气:“行了你先去吧,我一会便来。”

“哦,那我就先去了,还有,别忘了拿上夫子前两日留下的功课,他要验的。”

听到这句话周昱明直接傻眼了,他哪里还记得夫子留了什么功课,正想向周修文求助,但廊下已经没了声响,想必是走远了。

周昱明在心底悲呼一声,脸上那皱成一团的眉头直可以和院里那棵老槐树媲美了。抓耳挠腮苦想之下恍惚忆起前几日正学了李白的〈〈静夜思〉〉,徐夫子好像是要他们作一首诗来着。

作诗,这还真是一项苦差事,肚子里总共只有那么几滴墨水,便是掏空了也不见得周昱明能作出个什么诗来,都要怀疑徐夫子是故意来为难他们的了。

冥思苦想未果,周昱明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丢开手里吸满了墨汁的狼毫,大踏步走出了房间,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模样。

果然这去书房就是赴刑场,刚踏入大门,三道眼神便齐刷刷地朝他飞来,大哥一副担忧的神色,二哥则是一副等着看好戏幸灾乐祸的表情,周昱明用眼角的余光飞快瞟了一眼徐夫子,只见对方笑得一脸无害,慈眉善目。

呸,装模做样。周昱明暗啐一口。

“昱明,你这磨蹭了半日,功课可曾做好?”徐夫子开门见山,直戳周昱明痛处。

“我…”周昱明支吾着不知如何答话,慌张之际瞥见徐夫子头顶那长得像菜园子里大葱般稀疏的几簇银发,暗骂一句老秃驴,顿生一计,笑嘻嘻地说:“夫子,我的确是没有做功课,不过刚刚即兴作了一首,夫子可要我念一念?”

“你念吧。”徐夫子一脸探究的表情,倒要看看周昱明能玩出个什么花样。

“咳咳,那我念了…夫子起得早,兴起玩飞刀。不料手一抖,结果变秃头。夫子我是不是作得很好呀?”周昱明朝徐夫子做了个鬼脸,龇牙咧嘴笑的开怀,率先反应过来的周宣恒也在哈哈大笑。

还不等徐夫子反应过来,周昱明拔腿就跑,豪迈地一头扎进雨里,雨点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可当真是舒服极了。周昱明跑得欢脱,也不管身后跟着跑出来的周宣恒声嘶力竭的叫停声,不管老夫子是否气得跳脚,一直跑到后花园里莲池里的亭子中无处可去才停下脚步。

好不容易追上来的周宣恒气喘吁吁,大笑着拍拍周昱明的肩膀,笑道:“好小子,二哥又得对你刮目相看了,今日这诗作得真不赖…哈哈…还好你跑得快,你是没有看到那老学究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要吃人的样子!哈哈哈…”

周宣恒的夸奖昱明很受用,得意地扬扬头,活像一只高傲的大白鹅:“那是自然,我可是立志要做赶走所有夫子的,这回看那凶巴巴的徐夫子还不走?哼气死他这个老秃驴!”

“可是,你好像忘了一件事哦,徐夫子要是给爹告状,你猜爹会不会又要打你?”周宣恒笑得狡黠,幸灾乐祸。

闻言周昱明敛住笑意,果然再高兴不起来,朝周宣恒恨恨地翻了几个白眼。咬牙切齿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周宣恒脸色一沉,双手握拳作势要打。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怒斥:“宣恒,够了,昱明是你弟弟,让着一些又有何妨?”

两人回头,原来是宣恒的娘亲林婉柔,也就是周府的二夫人,她正一脸怒容站在廊下,让那娇美的面容上倒平添了几分英气。

周宣恒不满:“娘,明明是他骂人,我又没有做错,干嘛要让他?!”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都别闹了,衣服都湿成这样了,回去换身衣裳。”

于是两人只得作罢,各自回房。

周宣恒转过头别有深意地看着周昱明远去的背影,眼神里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恨意。

翌日,秋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天已放晴,再不复昨日的阴郁,白云悠悠,碧落晴空。

“周老爷,令公子天赋异禀,异于常人,承蒙周老爷错爱,在下才疏学浅,恐不能胜任,今日特来请辞…”周府大厅内,徐夫子正一脸决绝站在堂下,朝周老爷行了个礼转身离去,脊梁挺得笔直,一身傲骨铮铮,不做任何留恋。

若说这徐夫子才疏学浅,恐怕洛宁便再没人敢说自己有才了吧。周老爷虽然不甚乐意,但也知自己已留他不住,遂起身相送,和颜悦色代替自家那混球小子向他告罪。从未受过此等窝囊气的老学究一脸愤慨,见周老爷这样,也只得连连摆手作罢。

至此,周府的三公子,顽劣的名声便已传了出去。

周老爷笑容满面出得门去,转身却已变了脸色。看着愣在堂下装得一脸茫然无辜的周昱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指定定地指着周昱明,周老爷气得说话都带着颤音:“你个混账东西,小兔崽子,一连两个月气走三个夫子,你是成心要气死为父吗?要你念书就这么难为你?”

“戚戚戚,我是小兔崽子那你是什么?”周昱明嘴里念念有词,小声咕哝。后又挺胸抬头正义凛然地答道:“我又没有说不念书。为什么梓豫、千倾他们都已经上学堂了,而我却要被关在府里?我也要去学堂。”

周昱明口中的梓豫乃是经营着县里第一大茶楼听风楼的张家嫡子,而千倾则是书香门第楚府之后,楚家有人在朝堂上官居要职,因此在洛宁也很有震慑力,便是知县大人也要给他家三分薄面。

闻言,周老爷不置一词,压制下心中的怒气,良久,悠悠地吐出一声喟叹:“唉,罢了罢了,你们去吧。只要不给我惹是生非就是祖上积德了。”言罢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周昱明如蒙大赦,兴高采烈奔出门去,把自家父亲那怒其不争连连的唉声叹气甩在身后。

第二日果真又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阳光明媚,连心情都跟着舒畅起来了。周家三兄弟身后各跟着一个小厮,一行六人浩浩荡荡向学堂进发,引来众多行人好奇的目光。

周昱明到了学堂就似一匹野马放逐到了草原,蹦跶得好不欢快。时常约上几个要好的一起厮混,逃学爬树掏个鸟蛋什么的,这些玩意早便腻歪了。

上课时趁别人起身回答问题便偷偷顺走别人的椅子,结果对方一屁股坐下来摔得四脚朝天啦,偷偷将夫子丑化后的画像塞到别人的书里,再在夫子面前故意抖出来啦…各种捉弄人的损招从他们的小脑袋瓜里酝酿出来,层出不穷。

周昱明这样顽劣的性子让夫子们真是又气又恨,偏偏又奈他不得,钱财能使鬼推磨,这话一点也不假,有个这样有钱的老爹,谁能保证自己动了周昱明不会有什么麻烦呢?

他不受夫子们待见,可并不见得不受那些个同样顽劣的同僚们待见。就因为这样胆大妄为,周昱明可收获了一大批忠实的拥护者,直可说是唯他是从。

他干过的恶作剧数不胜数,不过那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倒也算干过一件好事。但他却因此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