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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相会(1)

周五,认不出我了,我是赵六啊。

赵六喊着,一下子抱着周五。抱住了周五,赵六还在不停地说。

真没有想到,我们还会见面啊,你不知道,这些年,我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没有忘记过你啊。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这些年,我给你写过好多信,可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回信,我真是为你担心,没有想到你活着呢。真是老天有眼,让咱们兄弟能分离了这么多年了,还能见面,我真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你也肯定和我一样,不知有多高兴吧,周五……

你是赵六,是的,没错,你是赵六,你真的是赵六。

周五说着,也一下子抱住了赵六。只是抱着赵六的周五接下去做出的动作,和说出的话,不但把赵六吓了一跳,连郑七也没有想到。周五没有象赵六那样,只是抱着肩膀。周五一下子抱住的是赵六的脖子,并且用了很大的劲,一下子就勒得赵六说不出了话。周五边勒着赵六,边喊郑七过来帮忙。周五说,郑七你听到了吧,他是赵六,他就是那个叛匪头目,就是逃跑了的那个家伙。这回咱们再不能犯错误了,再不能再让他跑了,快去找个条绳子,把他捆起来送到公安局。

看到周五勒住了赵六的脖子,听到了周五的叫喊,郑七真的冲了过来。只是冲过来的郑七并没有帮着周五把赵六捆起来。倒是反过来,把周五的胳膊硬从赵六的脖子上扯了开来。同时还大声地喝斥周五,不要胡来要冷静一些。

被扯开的周五还要冲过去抓郑七,又被郑七推了一下,这一次郑七用得劲有些大,一下子把周五推得坐到了地板上。

坐在地上的周五看着郑七,不明白郑七怎么会不帮着他,而去帮赵六。周五指着郑七说,郑七,你怎么这么……

周五想说郑七怎么这么糊涂,可是没等说出糊涂两个字,周五已经被气糊涂了,一口气没有上来,身子朝后一仰昏倒在了地板上。

再醒过来,身边坐着郑七,看到郑七,马上问,把赵六抓起来没有?郑七不说这个事。拿了一堆报纸让周五看。周五说,我不看,看它们干啥。郑七说,你是不是好多年没看报纸了。周五说,从那天救你出来,以后再没看过报纸。郑七说,好多事,要给你说,不容易说明白,你把这些报纸看看,不用我说,你就明白了。周五说,报纸我可以看,不过,你得告诉你,赵六抓起来没有?郑七说,等你看完了这些报纸我再给你说。

大大小小报纸,有几十张,郑七亲自从这几年的报纸中挑出来的。可以说,这几年的国家大事,全写在了这些报纸上。

郑七把报纸留了周五,自己走了。说等周五看完报纸,他再来看周五。

报纸上会有什么,周五真的不想去看。可郑七让他看,不能不看。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跳。

这报纸胆子可真大,说什么毛主席也有缺点,也犯了错误。说文革搞错了,是大倒退,是个大悲剧。周五记得那会儿,这些话,别说是登在报纸上,要是谁敢悄悄说一句,就会马上抓起来,关进大牢,弄不好还会枪毙。

这么说,社会真的变了,不是小变,是大变了,是天变成了地,是地变成了天。周五有些信了。可还没有全信,直到看到了报纸上一个报导后,周五才真的相信,国家还是那个国家,共产党的还是那个党,可却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这个报导,并不是个大事件,可能许多人看了后,都不会在意。周五被它一下子吸引了,是因为,在这个报导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这个名字叫吴生。吴生就是吴组长,当年差一点让周五做了冤死鬼。报道中说,吴生跟随江青,干了许多坏事,后来被判了刑,关进了牢房。在牢房里,吴生看到送来的饭,顿顿都是白面镘头大米饭,还让他随便吃。不知怎么听说,国家又取消了粮票,就急了,给看守要纸墨,说要给党中央写信,说不能这样放开吃,还是要定量,把粮食省下来,这样万一遇到了灾年,就不会饿死那么多人了。看守看了他写的信,一把给他撕了,说他瞎操心,说吴组长,你真是太可笑了,还以为是你们那个年头了。

看了这个报道,剩下没看的报纸,周五推到了一边,不再去翻了,用不着去翻了。郑七想让他明白的他已经明白了。

明白了,不等于想通了。有时候一些事,明白了,反而心里会更堵得很。

站到窗子前,拉开了窗帘,往外面看。大花猫也跳到了窗台上,和他一块儿往外看。明明眼睛看到了一个很大的城市,心里涌出的却是另一样的风景。

这风景象画片一样,飞快地变换着,一会儿是硝烟翻飞的黄土坡,一会儿又是湿雾缭绕的荒野,一会儿是怪石堆积的魔鬼山,一会儿是大雪纷飞的戈壁滩,一会儿又是藏着金子的深山谷,最后一张画片是一条河,一片野树林,一只木筏子和一间小木屋,还有一只大花猫……

郑七来了,问周五想明白了没有。周五说,明白了。郑七一听,高兴起来,马上要带周五去见赵六。

周五不去。郑七说,他不是敌人了。周五说,我明白。郑七说,他是贵宾。周五说,我明白。郑七说,那你咋不去?周五说,不想看见他。郑七说,为什么?周五说,别人把他当成什么人,我不管,可我心里,他是仇人。

郑七说,仇人也能变成朋友。周五说,在我心里,他变不了。郑七说,老周,这次赵六来,给我说好多事。这些事,他本来不让我给你说,他说他要亲自给你说,可你不见他,让他说这些话的机会都没有了。他说了,在海外的日子,可以说没有一天没有想到你,日子过得越好,挣得钱越多,越是想你。他的命,就是你给的,要是没有你,他什么都不会有。他说,他不停地给你写信,就是想把你接出去,他说,他挣的钱,有一半就是你的。你知道吗,这次找你,投入的所有费用,都是他提供的。说真的,你要是能好好听他说的,你就不会再把他当仇人了。

周五说,你只听他说了,可你还没有听我说,你知道的我这条腿,是怎么瘸的吗?还有这只猫,你知道为什么,不管走到什么地方,我都会带上它吗。那一年,我救了你后,又去救张书记,没有把张书记救出来,他们抓住了我,让我交出发报机,交不出来就要我的命,没有办法,我跑了,跑到了大山里,和淘金者一块淘金。那会儿,我有个女人,多好的女人,已经怀上了我的孩子,可是,她死了,被淹死了。想在大山里,守着那个女人的坟,也不行。民兵来抓我们,我跑到了山顶上,没有地方可跑了,不想再被抓住,再进劳改队,再关进牢房,我就从山顶上跳下了去。打算摔死算了。没想到没被摔死,只摔坏了一条腿。醒了过来,就看到这只猫,它正守在我身边,看到我醒了,它叫了一声,跑到河边,叼了一条活鱼,放到了我跟前。那些日子,我的腿不方便,拿靠这只它给我找食。它真的很厉害,不管水里的鱼,还是树上鸟,还是野鸡,野鸭它都能抓到。如果没有它,我怕是早就死在荒山野谷里了。你说,我马上就六十岁了,说工作,没有工作,说家没有家,说女人,没有女人,说儿女,没有儿女,只有一只猫陪着我。

郑七说,我知道你吃了太多苦,我这么做,就是想让你再不受苦了,让你从今以后过上好日子。

周五说,对我来说,不会再有真正的好日子了。

郑七说,老周,社会变了,你的想法也得变变了。周五说,我没法变,郑七说,这不是你个人的事。周五说,哪是谁的事?郑七说,小一点说,是我的事,大一点说,是国家的事。周五说,我可没有那重要,我早就是一棵草,一粒沙子了。郑七说,老周,你不能这样说,别忘了,你现在又是共产党员,又是国家干部了。

郑七这么一说,周五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周五又说,我早就铁了心,不再和赵六来往,这样吧,你们要干什么,我不管,你把我送回布尔津吧,我让在河边当个渡工,当个护林员就行了,再说了,我已经在额尔齐斯河边上,给自己选好了墓地。

送周五回去,这不可能。别说有赵六有这个事,就是没赵六这个事,郑七也不会让再周五回去。郑七可不是个忘恩负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