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到鬼子手上，和落到魔鬼手上一样，说不上啥时候就得死。要想不死，只有一个办法，从这个俘虏营跑出去。
谁都这么想，谁都在找机会。这么多人，不可能一块跑，只能自己跑，顶多二三个人一块跑。再人多了不行，人多目标大，一跑就会被发现。只要被发现，抓回来，就用军刀砍脑袋。跑掉的，没被抓住。鬼子恼火，就拿没跑的人出气。把所有俘虏集合起来。为了把别人吓住，不敢再跑。鬼子就用了个凶狠的法子，跑一个，就杀十个。鬼子一个小队长，在俘虏中转，看谁不顺眼，用手一指。这个人就算完了。一看到鬼子小队长走过来，不管是谁，心就乱跳。有一回，小队长周五跟前站了一会，看了看周五。当时，周五想，完了，得死了。还有一回，小队长走到赵六跟前，也站了一会，不过，不知为什么，没用手指他们。
这一次没指，不等于下次不指。赵六说，这样下去，早晚得死。周五说，没别的法子，只能跑。赵六说，跑吧。周五说，跑。
都想跑，可真要跑，不容易，要跑掉，更不容易。木棚的木板间有缝隙，连着好几日，两个人除了吃饭，再不干别的事，趴在那棚板后面，看鬼子的哨兵来来回回有啥空子可钻。一大片空地上，四周围着铁丝网，一点遮挡物都没有，大白天要跑，鬼子老远就能发现，没法跑。
两人一商量，还是晚上跑。
那天晚上，刮大风。天本来就黑，一刮风，刮起好多沙土，把星子月亮全挡住了，黑得更厉害。夜黑风高好放火，也一样好逃路。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
两个人抽掉了几块棚板，躲过了哨兵的视线，跑了出去。
跑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块棚板，早想好了，过铁网丝时，把棚板搭上去，踩着棚板过去，会少好多麻烦。风沙帮了忙，棚板也帮了忙。过了铁丝网，还没有被发现。两个人顾不上高兴，赶紧往远处的山上跑。山上有许多沟，还有许多树，只要跑到山上，就没有那么危险了。
不过，就差一点要跑到山上时，还是让鬼子发现了。鬼子的大狼狗很厉害，被风沙挡住了，鬼子没有看见，可鬼子的狼狗，鼻子太尖了，闻到了他们的气味，狼狗叫了起来。狼狗一叫，鬼子就知道有人跑了。马上端着枪，朝着狼狗叫的方向追过去。
偏偏这时风也停了，说是黑夜，可有月亮，并不那么黑。有狼狗带着，鬼子就看到了他们的影子。鬼子朝着影子乱开枪。一颗子弹擦到了周五的腿，伤得不重，可跑起来就没有那么快。跑了一会，周五就拉下了。赵六一看，身边没有了周五。再一看，周五在后面，一瘸一瘸的。赵六跑回来，说，你怎么了？周五说，我受了一点伤，你别管我，先跑吧。赵六说，这咋行？
赵六个子高，腰也粗，身上有劲，把周五一架。差不多，把周五扛在了肩上。狗叫声越来越大了，子弹擦着耳朵乱飞。周五让赵六把他丢下，别管他。赵六也不说话，只管架着周五跑。
这么跑下去，肯定跑不掉。周五说，赵六，死一个，总比两个都死好。赵六说，把你扔给鬼子，不如让我死。
正说着，面前出现了一条河。河不宽也不深。河边长满了芦苇。赵六和周五下到河里，没有朝对岸跑，而是顺着河水漂游十几米后，躺到了河边的芦苇丛里。周五折了根芦苇，和赵六一人含了一根。整个身子，还有头，全淹到了水里。只露出芦苇管。这样就可以在水里边呼吸了。
鬼子到了河边，看不到人了。狼狗到了河边，也闻不到他们的气味，他们的气味让水冲走了。鬼子和狼狗在河边转了一阵子，没有找到周五和赵六，只好离开了。
鬼子走了，周五和赵六从水里钻出来，也怪，鬼子一走，周五的腿伤也不那么疼了，不用赵六架着也能走了。
走到了天亮，往后看，俘虏营的太阳旗没了影子。这才觉得出了累，一下子走不动了，找了个大树，树下有一片软草，两个人商量了一下，说歇一会再走。两个人躺了下来，一躺下，马上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太阳到了树顶上。两个人都觉得饿，朝四周看，想看看有没有人家，好进去讨口吃的。看了一阵，没有看到人家。周五说，得想办法弄得吃的。赵六说，你腿受了伤，不方便，你在这呆着，我去找点东西。
赵六站起来，走到附近一个草丛里。草很深，走进去，一会儿就看不见了。过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周五想，这个家伙，是不是自己先走了。只想了一下，没有想下去。不用往下想了，又看见赵六了，他又从草丛里钻出来，手里抓了一条蛇。那条蛇很粗，和赵六的胳膊差不多粗。
点了一堆火，把那条蛇剥了皮，插在树枝上，放在火上烤。
烤熟了，周五和赵六撕着吃了，连蛇骨头一块吃了。蛇骨头很细，烤焦了，又脆又香。
不饿了，身上有了力气。周五说，走吧。赵六说，走吧。两个人一块站了起来。一块迈出了步子，却没有朝一个方向走。周五朝北走了，赵六朝南走了。走了几步，周五站下了，赵六也站下了，两个一块回头，互相看着，脸上有些不明白。
问赵六往什么地方走。赵六说回部队啊。赵六说，你呢？周五说，我也回部队。说到这里，两个人都笑了，才明白过来。都回部队，回的却不是同一个部队。
周五走到赵六跟前，对赵六说，你真的还要回到你的那个部队去？赵六说，哪我去什么地方？周五知道这会儿他要做的事是什么了。周五说，这样吧，咱们再好好聊聊。
周五让赵六别回原来的部队，让赵六跟他走。赵六说他没想过个事。周五让他马上就想。赵六想了想，问周五要让他去什么地方。周五说那个地方叫延安。
延安是什么地方，那个时候的中国人，尤其是当兵的，没有不知道的。
赵六说，听说那个地方管得很严。
周五知道赵六听到了不少说延安的坏话。周五问赵六家是是富人还是穷人？
赵六说，穷得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周五说这你就更该去延安了。
赵六说为什么？
周五说，延安是共产党领导的所在地，共产党是穷人的党，共产党的军队是穷人的军队，共产党要干的事，就是要让穷人有好日子过。
听周五这么说一说，赵六的眼睛放出了光，问周五说的是不是真的。周五说你救了我的命，我还会骗你。
赵六说那我当过国民党的兵，共产党不会不要我吧。周五说不会，周五说延安有好多从国民党那边跑过来的人，部队里也好多兵过去就是国民党的兵。看赵六还有点不太相信。周五说我就是一个共产党员，我可以担保你没有事。
赵六信了周五，不是他说他是共产党员，就信了他。赵六信他，是信他这个人，周五这个人，一看就是个好人。好人要他做的事，不会是坏事。再说了，不管跟着谁，只要有鬼子打就行了。这么一想，赵六说，行，我跟你走。
周五转过了身，跟着赵六往西北方向走。
李连长正在开会，开支部会。门被推开了，周五走了进来。一看到周五，李连长愣住了，别的人也愣住了。
就在前一个月，连队开了个大会，大会上，李连长提议，向周五和他那个班的士兵默哀了三分钟。那个班没有了，可番号还在。又调了些兵去，又任命了个班长，那个班就又活了。说活了，只是说说，表达的是哀思。没想到真活了，尽管只活了一个，可活过来的是班长，这个事就得另说了。
不过，再另说，自己的士兵，自己的战友，自己的同志，没有死，活着回来了，还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大家愣了一下后，全站起来，和周五握手拥抱，包括李连长也一样。好几个大老爷们，眼睛都有点湿了。
从俘虏营跑出来，不知受了多少罪，李连长让周五先去休息。周五说，还有个事。李连长说还有什么事。周五说了赵六的事。李连长说好事啊，闹革命就要人多，人越多越多好。听李连长这么一说，周五走出门，把赵六领了进来。
周五对赵六说，这是李连长。一听是李连长，赵六马上向李连长行了个礼。李连长也握住了赵六的手，说，欢迎你弃暗投明，走上革命道路啊。
没再让周五当班长，把周五提升了一下，说周五出色完成了掩护任务，立了功，让他当了副排长。
周五当副排长后，去找李连长，说能不能把这个副排长让赵六当。李连长问周五为什么？周五说，人家在那边就是排长。李连长说，他在那边，到底干过什么，还没搞清楚，还是看看他的表现再说吧。周五又说，要是不能当排长，让他当个班长也行。周五这么说，李连长不高兴了，让谁当班排长，不让谁当班排长，这个事是连长的事，周五不该说这么多话。看出李连长有点不高兴，周五不说了。
这个事，弄得周五有点不好意思，带了一瓶子酒去看赵六。赵六说这不算个啥事。说当兵时，没想着当官，就想着打鬼子，只要有鬼子打就行了。周五说，这你放心好了，我让李连长把咱们编到了一个排，打鬼子时，咱两一块往上冲。赵六说，我咋觉得咱们这离鬼子挺远的。周五说，不远，过了黄河就能打鬼子了。赵六说不在乎，可周五看出来了，赵六还是有一点不那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