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落难，来看的人就会多。大家喜欢看落难的人，看别人落难，会让自己觉得活得还不错。落难的不想让别人看。许明是落难的人，也不想让别人看。就把门顶起来，来了人，站在门口喊，不开门。
别人来了，可以不让进，队长来了，不能不让进。
队长进来了。队长说，别想那么多了，男人吗，这个事，不算个啥，别当一回事。
想给队长把事情的经过说一下，说不是那么回事，他有点冤枉。可队长不让他说。队长说这个事，已经是这样了，再说也没有什么用了。队长让许明别有什么思想负担，说他不会对他另眼相看的。还说，以后，注意点，别再犯同样的错误，还让许明早点找个女人结婚，说有了女人，就不会犯那方面的错误了。
队长走了，许明不但没有轻松起来，反而更沉重了。看来，在别人眼里，他已经完全是个流氓了，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许明不想当流氓，更不愿意别人把他当成流氓。他是流氓，就不到新疆来了。在城市里当个流氓，不比在戈壁滩上当流氓更有意思。他到新疆来，是要活得轰轰烈烈，理想大放光芒。没想到落了个被别人当成流氓的下场。
许明有点绝望，这时许明想到了死。人一绝望，都会想到死。也真有好多人，就这么死了。一点事想不开，就死了。人早晚会死。也知道自己会死。可什么时候死，人没法知道。人会病死，会老死，会遇到什么灾祸，叫遇难身亡。这几样，许明都还轮不上。许明想到死，想马上死，就得找另外的死法。
许明不愿出门。想在屋子里死。
墙上挂了一条绳子。是冬天用来背柴禾的，这里的冬天很冷，要烧火墙。没有煤炭，要到戈壁滩上去打柴。每过个五六天，就要去打一次柴。不然的话，就会被冻得受不了。许明看到了绳子，盯着看。当然不是想用他背柴禾。
绳子除了背柴禾，还可以有许多别的用途。其中一个用途，就是一个人想死时，可以让它来帮个忙。做这个事，一点儿也不难。几乎是个人都可以做到。于是，几千年来，好多想死的人都用了绳子帮忙这一个同样的死法。
许明走过去，把绳子取下来。比手指粗一点的麻绳，结实得很。许明把凳子搬过来，踩到凳子上，把绳子的一头拴在屋顶的大梁上。又把另一头，挽起来，系成了一个活扣。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问是谁。门外说，我是米香。
一听是米香，许明呆住了。没有想到米香会来，更没有想到米香这么快会来。
出了事后，想跑去给米香说，可想了想，没有去说。
他知道，他不去说，米香也会知道这个事。还知道，不管是他去说，还是别人说，只要米香知道了这个事，都一样。他想，米香肯定不会再理他了。不管是谁，只要是个女人，听到一个男人出了这样的事，肯定就不会理他了。
听出是米香。走到门背后，手放到锁栓上。问，你真的是米香。
米香说，我真的是米香。你快开门吧。
还是不肯开门。
许明说，米香，你还是不要进来了，你走吧。
米香说，这么远跑来了，你怎么连门都不让我进呢。
许明说，米香，我这是为你好。我已经丢人丢得没有脸了，我不想让你跟着我没有脸。
米香说，你快开门吧，杨小梅给我说了你的事，说真的，我不相信她说的话。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许明说，我现在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别人都信，你信不信没有用。我现在是堆臭狗屎，别把你也给弄臭了。
说了这么多话，许明还是不开门，米香有点急了。米香说，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站在门口不走，一直站到你开门，你一年不开门，我就站一年。
看到米香不走，一定要进到屋子里来，许明也有点急了。
说真的，出了这个事，想到的第一个人就米香。而这会儿，最不想见到的人也是米香。
不想见的办法就是不开门，可是不开门，米香就不走，就一直站在那里，显然这不是个办法。那么，除了这个办法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呢。当然有。许明看到了那条吊在房梁上的绳子。所有事情，到了最后，没有别的办法了，都可以用死来解决。仔细想想，好像真的是这样。
不和米香说话了，米香还在说让许明开门。可许明不说话了，一句话也不说了。许明站到了凳子上，把头伸进了打了活扣的绳子套里。
许明只要用脚把踩着的凳子踢开，许明就可以谁都不见了，包括米香在内。可许明还有一点犹豫，就这么着谁都不见了，好像有点不对劲。他在想，是不是再对米香说一句什么再走。可这个时候，要想说一句合适的话实在有点难。不是许明有点笨，想不出来。而是世界上压根儿就没有这样一句合适的话。
门板是连队的木匠做的，用钉子钉起来的，板子和板子的缝合的不严实，有很细的缝，可以从外边看进去。米香听不到许明说话，有点急了，把脸贴到门板上凑到门缝上往里看。看到了许明站在一条板凳上，看到许明把一条绳子从房梁上扯下来，还看到许明的头已经套在了绳子里。
米香真点急了。往后退了几步，再往前冲。用肩膀头对着门撞去。门栓是个不粗的木条。米香一撞就给撞断了。
一看米香把门撞开了。不再想说什么话了。赶紧双脚去蹬踩着的凳子。凳子倒了，许明一下子悬空了。可悬空还不到二秒钟，米香就把自己变成了一条凳子，让许明踩到了自己身上。
米香说，你为什么要这样。
许明说，我真的不想活了。
米香说，为什么。
许明说，太丢人了。
米香说，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
许明的头离开了绳子套，整个人落到了米香的怀里。米香没有马上把许明松开，许明好像也并不愿意离开，那个离开了绳子套的头，整个地埋在了米香怀里。突然许明放声哭了起来，大声说，我冤枉啊，真的很冤枉啊。
米香没有说许明你不要哭。她只是像搂着一个孩子似的，把许明搂得更紧。她让许明哭出来。她知道一个人。很难受时，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保卫干事去找杨小梅。出了那个事后，杨小梅就和保卫干事好了。再不给保卫干事掉脸子了。
隔个一天二天就要去杨小梅那里。去了以后，就让杨小梅穿那件连衣裙。还让杨小梅在里边什么也不要穿。说那样不方便。杨小梅很听话，不让穿就不穿。
保卫干事把手伸到杨小梅的裙子里边，边乱摸着边说起了坡儿和李燕的事。说真是不得了，还是中学生呢，就想干坏事了，太不像话了。
杨小梅说，那你现在干的是啥事。
保卫干事说，我不一样，我们是在谈对像。
杨小梅说，谈对像就谈吗，你的手在干吗？
保卫干事笑了起来，手动得更厉害。保卫干事说，光用嘴谈不成对像。
摸了一会，保卫干事说，说老实话，你到底和许明干过没有。
杨小梅说，干过怎么样，不干过又怎么样。
保卫干事说，要是干过了，就太便宜那小子了，我就吃亏吃大了。
杨小梅说，嫌吃亏去找别人。
保卫干事不说话了，把杨小梅扳倒在床上。那着急的样子，好像要把吃的亏赶紧给补回来似的。
杨小梅也不说话，让保卫干事干了他想干的事。她知道保卫干事只要干了这个事，再想在她面前凶，就凶不起来了。她能让许明下放到开荒队，也一样能把保卫干事下放到开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