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父亲留给她不少钱。”
“不怕我拿录音笔把你的话录下来给沈小妹?”
“你不会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
“我发觉那个导游小姐已经迷上你了。”
“看来你眼力不错。”他一面点烟一面说,“我想这几天至少可以跟她亲个嘴。不过要在天黑的时候亲,在没有灯光的地方亲,这样就不会看到她的坏牙齿。”
“没准还能跟她上床呢?”
“你猜对了。”他把嘴里的烟圈吐出来,往电视机上吐。“不过别看这小妞儿长得不怎么样,信不信她床上功夫很好。”
“可能人家还是黄花闺女呢。”
“没准我一次两次就把她开发出来。”
这个无赖说这种事情,居然装作学者讨论学术问题一样认真严谨。
因为昨晚他就同意我一面说话一面拍他的脸,所以他脸上的这种无赖表情,已被我拍到我的数码相机里。
后来他开始笑我,笑我跟旅行团中的一个中学语文教师单独说话,又跟人家谨慎保持距离。他说男人身上有荷尔蒙,女人身上也有荷尔蒙,异性相吸是天造地设的自然现象,若故意漠视这种现象,故意装成正人君子或守节淑女模样,那才是做作虚伪,甚至是违背人性。在他看来,如果我在这次旅行期间,跟那个名叫孙济民的语文教师亲一下嘴或上一回床,才能证明我不但不失女人魅力,而且不失人道人性。
进入罗布泊的第三天,我们参观一个罗布人的小村子,其村名叫喀尔曲尕。晚上我们搭帐篷睡觉。晚上月亮很亮。晚上星星很大。有个穿吊带裙的女孩说,这么大的星星会重得掉下来。跟她一起出来的那个男孩说,掉下来我接住送给你。
后来我一个人往芦苇丛生的湖边走。我站在罗布人的卡盆旁沉思默想,它是一只捕鱼用的独木船。如今这儿的湖面越来越小,罗布人捕到的鱼儿也越来越少,所以从前拿鱼当饭吃的本地人,现在不得不吃起馕或拉面那样的面食来。
“想什么呢,一个人在这儿?”卢家炽顺着我的脚印走过来。今晚他喝了点酒,布罗人跳舞时他也跳起来,旅行团中就数他学罗布舞学得最快,现在仍显得很兴奋。
“我看能不能在月光下把这只独木船拍出来。”
“拍过了?”
我点点头。
“你把相机给我,”他对我说,“我会把你拍得很美。瞧这水里的月亮多好看。瞧这独木船多神秘。瞧这边的芦苇花。瞧那边的白云朵……”
我想有时我会很脆弱。当我不由自主地把相机递给他的时候,才发觉心里并非总是讨厌他。现在这家伙一会叫我站这边,一会叫我站那边,我像傀儡一样由他随意摆布。我想这时他要吻我的话,我会由他把舌头伸到我嘴里。
至今还记得他第一次吻我时的激动样子。
那个吻在我嘴里发甜,一连甜了好几天呢。
“燕。”现在他动情地叫我。“让我娶你好不好?”
“你想这边娶一个开奔驰车的,那边娶一个搞摄影的?”
“不,我只想娶你为妻。”这时他表情认真,说话严肃。“我们分手有八年了对不对?这八年中我碰到过不少女人,她们有的漂亮,有的有钱,有的床上功夫很好,但仔细想来,还是觉得你最适合我。每个人都忘不了自己的初恋,忘不了初恋情人。我敢说我们结婚的话,一定是天设地造的一对。而且我敢相信,你让我娶了你,我一定浪子回头,管住自己的荷尔蒙。”
我纹丝不动地看着水里的月亮。
“燕,”他激动起来。“以前我以为我不会爱任何一个女人,漂亮的也好,有钱的也好,喜欢上床的也好,我对她们只是嘴上说我爱你我喜欢你,心里不这么想。这回出来见到你,才发觉我错了。其实每个男人都会爱一个女人,就像每个女人都会爱一个男人一样,说自己不会爱上使自己动心的人,只是自欺欺人。”
我还是沉默不语。
“燕,我喜欢你,我爱你,这辈子只爱你,只爱你一个人……”
芦苇里的一声鸟叫使我从恍惚中醒悟过来。就因为这个男人是你的初恋情人,就无视他背叛过你,无视他见一个女人搞一个女人,无视他老谋深算地把自己入赘给一个有钱的斜眼姑娘?就算他说的是心里话,也不该心软对不对?
“走吧,回帐篷,你明天还要坐车。”我转身往村子里走。
“你不走了?”他很吃惊。
“对,我留在这儿。”
“为啥留在这儿?”
“我要在这儿拍一些罗布人的照片。”
“我们走了你怎么回去?”
“等下一个旅行团来。”
“你疯啦燕!”
除了那个名叫孙济民的语文教师不这么认为,旅行团里的人没一个不相信我吃错了药发神经病。这时我给导游小姐写书面申明,强调我是自觉自愿留下来的,一旦发生意外,跟导游及导游所在的国旅社毫无关系。
导游拉着我的手哭起来,怕我死在罗布泊。因为孙济民也要留下不走,所以导游手里拿着两份笔迹不同但内容相同的申明书,眼泪一滴一滴打纸头上。次日清早,孙济民搂着我的肩膀,一面跟我一起看我们的旅行车和给养车扬尘而去,一面吻我的脸。
“如果下一个旅行团要到明年才来,”我对他说,“你就没法在暑假结束前赶回去给你的学生上课。”
“我愿意留这儿陪你。”
“你会给学校炒了鱿鱼,没了工作也没了收入。”
“要是学校不要我了,我就给学生开家教课,挣得到钱。”
幸好下一个旅行团下周就来了,所以我们没在罗布人那儿过冬。也幸好学校开学那天孙济民给学生上后两节课,所以我们下了飞机打的去他学校,能在打上课铃之前赶到校门口。
晚上孙济民来我屋里看我拿电脑处理照片。这些照片全是用数码相机拍的。其中多数拍的是罗布人,但也有拍导游的,拍孙济民的,拍卢家炽的,还有拍那对说星星的男孩女孩的。而拍卢家炽的照片,不但有穿衣服的,也有不穿衣服的。我注意到,孙济民看这组照片时既没多看一眼,也没故意不看。
起初得知我将陪我的初恋男友一同去罗布泊,而且住同一个房间,孙济民并未反对我去。那天我们在楼上楼吃饭,我把他的表情拍了下来。我发觉这时他依然态度沉稳,从容不迫。他问我能不能让他也去,我说你去了你会受不了。他说不会,我说随便你。
见我点头同意,他马上拿起搁在餐桌上的手机给国旅社打电话,问人家能不能加入明天去罗布泊的那个团。当时正好有人因故要求退团,国旅社接到这个电话喜出望外。
“你知道我不会跟卢家炽重归于好?”今晚一起躺床上的时候我问他这个问题。
“不。”他摇摇头。“如果他在我之前表示愿意留下来陪你拍罗布人,我想我现在肯定在失恋中。”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让我把我嫁给你?”
“这是我们认识以后我朝思暮想的一件事。”
“可能你女儿不喜欢我。”
“她不喜欢你就不会叫你。”
这时我突然抱住他吻他。
突然说话越说越少,动作越动越多。
平静后我们轻声唱起刚学会的一首布罗民歌:“……没有鲜花没有绿树和青果/我只能孤独地陪着我的独木船……”用维吾尔语唱。
没想到孙济民也记住了这首歌,并和着我的歌声也轻声唱起来:“……罗布人的弦琴不会只诉说不幸/我的独木船奋力划向幸福的彼岸……”
现在我才发觉他嗓音浑厚,甚至比卢家炽都唱得好。
第二天我再次跟沈小妹上水乡茶楼碰头,再次跟她一起观看茶道小姐的夸张表演。我把她给我的那张银行卡还给她,里面不但四万块钱一个子没动,而且打入了她替我付给国旅社的全部费用,我说我不会拿人家的钱出去玩。
这回沈小妹穿的是牛仔装,她说我没生她的气她特别高兴。
我问她啥时候结婚她说不结婚了。
我问她为啥她说她跟姓卢的分手了。
“你已经知道他不是真心喜欢你?”
“没错。”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变得好奇起来。
“导游跟我说卢家炽不但和她亲了嘴,而且和她上了床。”
“你是说,”我问,“事先你不但跟我讲了,也跟导游讲了?”
“是啊。”她点点头。
“打双保险?”
“对。”
看着沈小妹得意的样子我替她高兴。原来她不是那种一点心计也没有的笨女人。晚上我跟孙济民讲这件事。讲沈小妹事先不但找我当她的爱情检验工具,而且也找了那个导游小姐。结果导游小姐不但相信卢家炽会跟她好,而且把他俩的事原原本本讲给沈小妹听。也按事先说好的那样,沈小妹给导游小姐一笔钱,导游小姐给沈小妹一支录音笔。这支录音笔录下了卢家炽对导游小姐的几段爱情表白。
“我想这世上没几个男人能经得住这种阴险考验。”孙济民说。
“假如你碰到这样的事,”我问他,“你也会动心移情?”
“不敢说不可能。”
“看来没一个男人不坏。”
“不过我若动心的话,会移情于那个跟我有过初恋的女摄影师,而不是什么萍水相逢的导游小姐。”
“看来你比卢家炽更坏。”我一面说,一面亲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