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过几圈之后,我肯定那个黑T恤已经被我们甩掉,没能来机场,可邹莉还是怕得要命,上厕所也只在候机室里上。
我拿了一份Free(免费的)机场地图,按图索骥把图上的每一家商店,每一个酒吧,甚至每一间厕所,都一一走遍。离登机时间还有两个多钟头呢,你不能像呆子一样干坐干等。要看马普尔探案故事可以回去看,再说马普尔也老掉牙了有啥看头?
我走进最后一间厕所时,突然闻到一阵浓烈的香气。这香气跟别的厕所里的不一样,喉咙觉得一阵香甜,好像什么花有这种香味。我想这香气一定是那个胖女人身上的。她慢慢走过我身边,径直走到最里面,然后回身冷冷看我。这时我身子一软,扑嗵跌倒。
呀我中了迷魂香我恍然大悟。
我想即使对泰国只知一星半点的人,也听说过迷魂香是咋回事。它是泰国巫师拿印度婆罗门的一种神秘药方精心配制而成,据说其主要原料是曼陀罗。尽管全世界有成千上万人按不同比例调配曼陀罗的花叶根,可除了泰国巫师,其他人全是白费工夫一无所成。
我是从网上知道迷魂香的。施放迷魂香的人,要像潜水时一样屏住呼吸,不能让香气吸到自己的肺里,不然自己也会被迷倒。有人认为,被迷魂香迷倒是灵魂出窍,所以才有这样一个形象名称。
现在我被迷倒了,手脚动不了,嘴巴也说不出话来,也叫不出声音来,身子软软的由人家搬过来搬过去,但神志仍然清楚,并看得清周围的每一个人和每一样东西。假如灵魂出窍确有其事,那么我想我的灵魂还没跑出身体呢。
不久被送上一部救护车,我看见车上有红十字字样,在车上护送我的是两名穿护士衣服戴护士帽子的本地姑娘。救护车驶过跨海大桥离开普吉岛,天黑前驶入一个叫Krabi的飞机场。这时我被架到一架小飞机上,我看到那个穿黑T恤的年轻人朝飞行员挥手告别。这时他不看我,只当一样货物已经交了货跟他没关系了。
显然我被绑架了。
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人绑架我。
我坐在机舱里,身子靠着舷窗往外看。虽然还是没有力气,但所有知觉正在逐渐恢复。现在我听到了飞机声音,看到飞机正贴着海面往前飞。
虽然中了迷魂香但脑子还管用,还能思考,而且一刻也闲不下来。现在我才真正明白邹莉叫我同游普吉岛的真实目的:跟泰国人合伙绑架我。看来这个女人不乏演戏天分,装出一副害怕样子装得蛮像。
我不习惯把别人看得很笨。设计这样缜密的绑架行动,一定是一个高智商的人。我想邹莉顶多是跑龙套的,还有更厉害的躲在她背后。可惜被绑架的是我不是别人,不然拍案惊奇一定上网讲给网友听。
这事你不觉得奇怪?
你看我一没钱二没色,不认为绑架我有油水可捞对不对?
Hi,你错了。
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所以你不会想到买卖人体器官这件事。
我不清楚当今医学对心脏移植有多大把握,但肾移植角膜移植早耳熟能详。把某个人的身体像电脑一样拆开来,这样东西给你,那样东西给他,把人家所缺的给配全,剩下来的扔山上喂野兽,这就是我的命运。
冥冥中好像应了恶有恶报的说法。假如我没叫陈平死,肯定不会出这样的事。你想想,如果陈平还活着,邹莉会挑我来泰国?
死是一件可怕的事,但我不得不死,而且现在就死。
飞机落在一个四周是山的简易机场上,没停稳跑道灯就灭了。幸亏今晚有月亮,看得清跑道边的一间石头房子。我问扶我起来的那个年轻女人,这儿是不是缅甸孟杯。她吃惊地点点头,不明白我是怎么知道这个地名的。邓贤在他的一本写金三角的畅销书中,告诉读者金三角就孟杯有野外机场,我是从网上看到这本书的,没花钱买。
我想只有金三角有人做这种黑道买卖。显然有人要在这个三不管的地方给我动手术摘器官。也许半小时后,我的左肾被小心放在一只金属箱里,仍由这架飞机送往印度并转送台湾;而我的右肾,将被另一架飞机送往曼谷并转送悉尼。至于我的眼角膜,我的肝脏胰脏,还有我的皮肤(我身上的皮肤比脸上的白),会送到哪儿我不想瞎猜,猜对了也不给奖。
一部日本巡洋舰越野车把我送到山沟沟里的一幢白房子里。月光下那房子白得耀眼。就二楼右边第二个窗子有灯。那大概是手术室。
我能够自己走路了。我想之所以人家不捆我绑我,是因为我是女流之辈,即使反抗也闹不出多大动静。至于为啥不蒙住我的眼睛,那就更容易解释了。因为再过半个小时我将永远闭上眼睛,也闭上嘴,所以这儿所有的秘密都不怕给我看到,不怕被我泄漏出去。
我跟在一个穿晚礼服的男人后面,一步步走上楼梯。
另一个男人跟在我后面。
我自己要离开人世的时候,才觉得不该叫陈平死。不论对谁,最残酷的一件事都莫过于失去生命。你死了你就没了。啥也看不到了,啥也听不到了,啥也摸不着了。尽管以后你不用吃不用喝不用花钱也不用挣钱了,可你不存在了,而且永远不存在了。当然最怕人的是,你死了别人还活着。普吉岛不会因为你的死少一个游客。因特网也不会因为没了你断一分一秒。
我被领入亮灯的那间屋子里,但没看到想象中应有的各类手术器械。沉重的木门在我身后轻轻合上,我被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是一间宽敞舒适的欧式客厅。这儿有发泡沙发,热带盆景,鸡尾酒桌,玻璃酒柜……一样样看过来。屋里静得要命,但除了我的呼吸外,好像还有别的什么响声。这声音很低很低,若有若无。后来我看到一面玻璃墙上的一块液晶屏幕时,才明白这屋里有丝丝作响的空气静电。
好像主人睡觉前忘了关电视,那块屏幕还在播放夜间的电视节目。
吃惊的是,我在屏幕上看到了我自己。
我一个人坐在咖啡店里。假如不看我的个头,不看我的面孔,我的侧影还蛮优雅。
接着是邹莉来了。邹莉挽着那个俄罗斯画家朝我走来。
喔,我明白了。有人偷拍了我们在普吉岛上的行踪,把图像传送到这里。
这时屏幕上出现另一个镜头,那是夜间我跨过阳台拉邹莉房间的阳台门。
“你好。”一个声音从音箱里冒出来。是男人的声音。说中国话。“我姓杜,上海崇明人。”
“你好。”这时我唇焦舌敝,没唾液往喉咙里咽。“我姓王……江苏……溧阳人。”
“这我知道。”
我猜他在玻璃墙那边,他看得见我,我看不见他。听声音他年纪比我大,大多少不知道。“是你叫人把我从普吉岛弄来的对不对,杜先生?”
“没错。”
“为啥?”
“警告你别聪明过头。”
“我怎么啦?”
“你叫邹莉死对你没好处。”
“你认识邹莉?”
“不认识。”接着又咳了两声。“但我知道你想除掉邹莉,而且知道你会轻易得手,可这样不好,其结果必定害人害己。”
“对我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我满腹狐疑。“一个人要阻止另一个人的谋杀行动,不惜采用跨国绑架手段?”
“但这值得。”
简直天方夜谭。
也许我的想象力和财力手段都相当有限,不然我会相信他。
“马上有人会领你去吃饭睡觉,现在没事了。如果不出现意外情况,你将从曼谷搭明天飞广州的飞机,我想邹莉会在广州白云机场接你。”
“不,不!”我叫起来,“你不能让我猜一辈子哑谜,到死都猜不出来。你要告诉我你为啥这么做。假如你不干预的话,可能我现在正面临泰国法庭的刑事起诉,泰国人会给我判死刑。”
“我认为一个人杀另一个人不是好事。”
“应该有比这更具体的原因。”
这时他沉默不语。
“告诉我好吗?别不想回答我。”
“……我母亲也是溧阳人,”他说,“尤其不忍心看到一个溧阳人杀另一个溧阳人。”接着拿他生疏已久的溧阳土话对我说,“我小时候常去我外婆家,外婆家在溧阳茶亭丁山桥……”
“你外婆家还有人吗?”
“不知道。”
“可以回去看看呀。”
“可惜我不能走出这所房子。”
“为什么?”
“我这样答应过人家。”
“你以前是做毒品生意的?”
“看来你对我们这儿并非一无所知。”
我想见他一面但未能如愿。他说他的面孔已经破相,可能会吓着我。次日我被带出这所白房子的时候,看到二楼的那个窗子上有个戴圆顶帽子的神秘人影。我猜那就是他。
他也问了我一个我不想回答的问题。“你的前夫陈平是怎么死的?”
“当时我跟他讲,都出了这种事了你还想证明你爱我这不可能,除非你……”
“这可是兵不血刃呵!”他脱口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