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伟跟周小华讲这个事情的时候,蔡崇义正在看一本摄影书。徐建伟的照相馆里,有好多这样的书。这本书是卡帕写的,书名叫《失焦》,卡帕拍诺曼底登陆的那张照片,对焦没对好,极度模糊,可就是那张照片,使卡帕让全世界都知道。
徐建伟跟周小华所讲的这个事情,此前已再三斟酌过,每一个细节都仔细讨论过,所以蔡崇义只看卡帕的书,不理会周小华不时投来的茫然目光。
徐建伟讲事情总是很有条理,先讲原则,后讲细节,最后讲可能出现的几种意外情况,以及如何应付这些情况。机票已经买好了,只要到机场拿身份证领登机牌就行。拿那张假身份证去领,没错,名字叫李磊的那一张。连周小华本人也不清楚,他的这张假身份证为何警察查不出来。
虽然周小华魁梧健壮,相貌凶狠,但每每看到比他矮小得多的蔡崇义,心里就有点发虚。这可能一是蔡崇义打白龙时他在场,曾亲眼目睹蔡崇义的出手快及下手狠,印象极深刻;二是他明白公安局牛局长是蔡崇义的舅舅,你若跟蔡崇义争高低,肯定一败涂地,若把你打死,你老婆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收尸。
蔡崇义跟石头称兄道弟很亲热,对他周小华就冷淡得多,好像看不惯他的粗野做派。不过既然你不可能在这里另立山头,又不愿退出江湖,就只好听命于蔡崇义,对他必恭必敬。再说蔡崇义虽然对你冷淡,可每次给你的奖赏,都比别人多,甚至比石头都多,所以也不能讲蔡崇义对你不好。
周小华要走的时候,蔡崇义把他送到门口,给他一个信封,里面有两千八百块钱,叫他拿上这笔钱,退给那家牛奶公司。就算你讹了我一回,今天蔡崇义朝他笑了笑。蔡崇义是厉害,你做了啥事情,啥时候吃独食,他全都知道。
周小华此行的目的,是要做掉那个叫白鸽的女孩。为啥非置她于死地不可,周小华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也不想知道。你若一举得手,蔡崇义很快就会晓得,就会给你钱。这是你的职业,你是干这个的,靠这个吃饭。搭飞机不能带枪,这就比较有难度。徐建伟是讲了几个方案,但到底如何下手,还得见机行事。
其实连徐建伟也不明白这件事。现在他们已经知道那个姓沈的叫沈睿忻,是房地产商人顾金林的财务总监,并知道顾金林不但倚重于沈睿忻的精明能干,而且跟叶一炜关系密切。起初徐建伟还以为叶一炜是他们的雇主,是叶一炜委托顾金林通过沈睿忻来联系,搞掉白鸽是杀人灭口。没想到,今天沈睿忻过来讲,白鸽在乌鲁木齐南山度假村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他们在那里将待到周五上午才会走。替顾金林跑腿的这个沈睿忻说话不多,但每句话都说到点子上。他要求徐建伟不惊动那个男人,也就是说,动手只能在那个男人跟白鸽分手之后。
周小华要带他的姘妇费淑珍一起去,这就有个掩护,不容易被人注意。徐建伟同意这个要求,所以周小华是跟费淑珍一起飞乌鲁木齐的。费淑珍异常惊喜,头一回坐飞机,而且坐这么长时间。
他们也是到南山度假村去住,就住在白鸽对门,打猫眼里看得到那边的动静。跟白鸽住同一个房间的那个男人,不但周小华认出他是副市长叶一炜,而且费淑珍也认出来了。叶一炜经常在电视上露面,而费淑珍也经常看本地新闻,周小华也经常陪她一起看,所以市里的头面人物,他们没一个不认识。
现在徐建伟才明白,他们的雇主不是叶一炜而是顾金林。假如叶一炜要杀人灭口,就不会再次跟这个女孩睡觉,避之惟恐不及。那么顾金林为何非搞掉这个女孩不可?对此徐建伟百思不得其解。
“有人给市纪委写了一封匿名信,告叶一炜有嫖娼行为。”蔡崇义漫不经心地讲,一面继续看卡帕的书。
“杀白鸽救叶一炜?”徐建伟要厘清自己的思路。
“显然顾金林有这个想法。”蔡崇义说。
“他为啥冒这个险?”徐建伟问。
“他是怕叶一炜给撸下去。假如叶一炜下去了,就有人敢查他的事;至少他再想拿到好地块,没以前那么容易。”
“可白鸽已经走开了,远走高飞了,市纪委很难找到她。即便给找到了,又没抓住现场,白鸽自然矢口否认,不是白忙活一场?”
“我想既然人家给了预付款,我们就不折不扣按人家的要求去做,最终拿到另一半钱。只要我们自己做事情利索,拉了屎把屁股擦干净,管他顾金林是什么目的。”
那么关键是怎么去做,显然拿刀子捅、投毒药、用钢丝绳勒脖子,都不及拿枪打来得爽。既然动手时间在周五上午以后,那么差人坐火车给周小华送枪去,不是不可以。把枪和子弹封在一个牛皮纸袋子里,就揣在裤兜里进站,进了站就没事了。只要不在火车上闹事,乘警不会无端查你。
使枪的好处是,不用挨得很近让人家起疑心,不会给抓到皮肉或毛发让警方查DNA,不会身上血淋淋的逃离现场容易给警察抓住。而且,一旦情况紧急,可垂落胳膊,松开手掌,由枪掉地,混入人群中跑掉。显然枪手比枪重要,很难找到一个好枪手,所以情愿丢了枪,也要保护好枪手的安全。用周小华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周小华枪法好。几单生意都是因为他一枪毙命,没拖泥带水,没给警察查出来。这家伙有射击方面的天分,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假如让他去国家射击队受训一段时间,没准能拿到全国冠军或奥运冠军呢。
不过,给他丢掉的枪也不计其数。有时候是开了枪丢掉的,有时候是看到警察丢掉的,有时候是不小心给小偷拿走的。也不好怪他,只要做事情,就会犯错误。不做事情的永远不会犯错误,不拿枪的永远不会弄丢枪。
如今很难弄到一把枪,你不能夺警察的枪,也不能夺部队的枪,不然你得面临比普通杀人案严厉十倍的追查。早先到青海去买,后来到广西去买,再后来就很难买得到。如今贩枪的不是被抓起来蹲号子去了,就是躲起来找不着人影了;公安找不着,你也找不着。你打听到的制枪窝点,也一个个被端掉了,全灰飞烟灭了。
来人把装了左轮枪的那个牛皮纸袋,扔在树林那边的一个垃圾箱里,是天黑以后扔进去的。吃了晚饭,周小华收到徐建伟的短信,叫他去那个垃圾箱拿东西。掂一掂分量,摸一摸形状,就知道这是一把他用过的比利时左轮枪。手里有了枪,事情就简单得多。回到房间后,趁费淑珍上洗手间的那个空档,将纸袋子塞到床底下。然后走到阳台上,看一眼还在草坪那边散步闲聊的那对男女,他们是白鸽和叶一炜。
明天就是周五。
明天他们就分手。
最好明天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