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远东的北回归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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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次日上午,梁筱薇在办公室接到吴承安一个短信,问她中午见个面好不好。她怕节外生枝,怕跟吴承安见面。她说陈于珊给人捅死了,警察怀疑那是屈桐干的,可屈桐不认识陈于珊呀。认识陈于珊的,只是那次在湘菜馆一起吃晚餐的几个人,这包括你吴承安,是不是你干的啊?吴承安笑起来,在短信中打出一个笑脸符号,你认为我是一个动不动就想杀人的疯子么?那就是丘家维干的,不然就是李楠干的。为啥不认为是安莉干的,或者就是你梁筱薇干的?凶手朝陈于珊一连捅了七八刀,都捅在胸口,女人哪有那么大力?女人疯狂起来,比男人力气大。好啦好啦,不跟你扯了,忙你的去。

昨晚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在卧室里拿手提电脑看张绪英的英文小说。越是看得仔细,越觉得费教授对屈桐,也就是小说中的Brian,分析得有道理。屈桐起杀人念头的主要原因,是张绪英明确拒绝他的求婚,叫他死了这个心。屈桐不认为这是张绪英坚持独身主义的个人意志,而是觉得张绪英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张绪英跟你上床,跟你做爱,是把你当她的一个研究对象,看你如何反应,看你如何动作,并非心里喜欢你。跟张绪英有性关系的这几个男人,就孟洛明和屈桐是单身。孟洛明喜欢秋秋,想跟秋秋结婚,这谁都知道。屈桐喜欢张绪英,想跟张绪英结婚,也是谁都知道。在屈桐看来,秋秋拒绝孟洛明是嫌他眼睛小,张绪英拒绝你屈桐是嫌你鼻子塌。孟洛明结过婚,无所谓是否再结一次,可屈桐孜孜不倦追求张绪英长达十五年之久,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屈桐把这十五年的单相思,看成是自己平生最大的失败。他认为张绪英对他的不即不离,忽冷忽热,时好时坏,就跟猫逗老鼠一样残忍。

于是就在那个晚上,就在他跟张绪英缱绻缠绵之后,就在张绪英一面搂住他一面叫他死了这个心之后,就在张绪英疲倦得不想说话只想睡觉之后,屈桐躺在她身旁彻夜无眠,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被地灯照得模模糊糊的蛋彩画。那幅尺寸不大的蛋彩画,是张绪英最喜欢的美国画家怀斯的原作。屈桐花了一大笔钱,这是他平生一次性支付的最大一笔开支,委托一位在巴黎定居的同学去巴黎某画廊讨价还价,买来后送给张绪英的。既然你要跟她结婚,你送她一幅她喜欢的、又有收藏价值的绘画作品,你不会吃亏。假如她拒绝你的求婚,你就傻蛋一个。你这么聪明的一个男人,结果给女人耍了,丢人丢大了。

于是就在那个晚上,屈桐把他的炽热爱情转变为深仇大恨,一夜间转变得非常彻底。表面上你看不出他有任何仇恨的表示,照旧跟以前一样嘻嘻哈哈,照旧参加圈子里的六人晚餐,照旧忙公司里的事甚而其业务越做越好,而他内心对张绪英的愤怒、怨毒和嫉妒,却越发强烈而难以抑制。他知道自己很聪明,但更清楚张绪英比他聪明得多。当他明白张绪英这个圈子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聪明,一个比一个出色时,就把他的仇恨对象,由张绪英这一个女人,扩大到张绪英圈子里的每一个女人。

屈桐第一次干掉那个喜欢耍脾气的女画家时,内心充满自豪感与成就感。那个女画家在张绪英的小说中叫Zoey,她因讨厌怀斯而喜欢蒙克。

屈桐的第二次得手,是干掉那个一心想跟他结婚,身边带着一个小女孩的女工程师。那个离婚女人在张绪英的小说中叫Yolanda,她自己设计的衣服,你会以为那是来自香港或巴黎的最新时装。

屈桐不知道张绪英深谙催眠术。屈桐心里的恶毒念头、杀人计划、实施效果等等,每隔三五天就会在张绪英的催眠中全讲出来,像泉水汩汩一样,流到张绪英的小说里。因此,张绪英对屈桐将如何给她下毒药、什么时间下、下多少量,以及如何撕她的日记当遗书,撕哪一页,哪天撕,全一清二楚。当屈桐对干掉张绪英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思熟虑而胸有成竹后,便开始考虑如何对秋秋下毒手。

屈桐的谋杀次序以年龄来定,谁年龄大,谁先死。

梁筱薇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马上给吴承安发短信。

梁筱薇:“你知道张绪英和屈桐都认识一个喜欢蒙克的女画家吗?”

吴承安:“知道。”

梁筱薇:“她叫什么名字?”

吴承安:“叫魏芷,魏忠贤的魏,白芷草的芷。”

梁筱薇:“张绪英在小说中说她死了,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吴承安:“跳楼自杀。”

梁筱薇:“什么原因你知道吗?”

吴承安:“她得了一种不治之症很绝望。”

哇,这跟张绪英小说中所写的完全吻合。

于是梁筱薇开始问另一个受害人的情况。

梁筱薇:“那么你肯定知道张绪英和屈桐都认识一个喜欢自己做衣服的女工程师?”

吴承安:“知道。”

梁筱薇:“她叫什么名字?”

吴承安:“叫贾茹,贾宝玉的贾,茹是草字头底下一个如果的如。”

梁筱薇:“张绪英说她也死了,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吴承安:“跳河自杀。”

梁筱薇:“什么原因你知道吗?”

吴承安:“她想跟屈桐结婚,跟屈桐讲,屈桐不答应,结果她想不开,翻过琶洲桥的桥护栏,往珠江里跳。”

梁筱薇:“在张绪英的小说里,这两个女人都是屈桐害死的。”

吴承安:“这是张绪英胡说八道。”

梁筱薇:“张绪英在小说里还讲到屈桐怎么给她下毒。”

吴承安:“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

你不可能跟吴承安发短信或在电话里讲清楚这件事。吴承安是外科医生,只看到人的腹腔里面的血管、神经和脏腑,看不到人的大脑里面的意念、思想和灵魂,你跟他讲想象力和催眠术,无疑是鸡跟鸭讲。

到了下午,梁筱薇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立马拿起电话,给那个男警察打。

梁筱薇说:“在张绪英的小说中,有讲屈桐是通过他的上海同学的一个姐姐,在一家化工厂搞到那种氰化物的。屈桐的上海同学在小说中的英文名字是Hunk,可能是个大块头。那人的姐姐叫Jill,可能又高又瘦。那家化工厂叫Golconda,可能在上海宝山地区。”

男警察说:“非常感谢你的提示。我们已经派人去上海调查这件事情。你对我们的提示,会加快我们的调查进度。”

原来警察已经研究过张绪英小说中的这个细节,并非对它不屑一顾。假如毒杀张绪英和秋秋的氰化物被证实是屈桐弄来的,那么虽然不能以此就确定屈桐是凶手,但组成证据链的重要一环,已经建立起来。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那个男警察打来电话,请梁筱薇来公安分局一趟,有车来接她。

什么事?

找到屈桐了。

梁筱薇是隔着单向透视玻璃看屈桐的。男警察问她这是不是屈桐,梁筱薇毫不犹豫地点头确认。可能是被抓后受到较长时间的审问,屈桐精神疲惫,仿佛没睡醒。梁筱薇以为警察要她跟屈桐对质一番,其实只是叫她指认一下。假如你梁筱薇跟屈桐是联手作案,那么你们的一个眼色,一句对话,都可能达到串供目的。现在警察到底指控他杀害陈于珊呢,还是杀害张绪英,还是秋秋?梁筱薇不得而知。

但警察的办案思路,梁筱薇是猜得出来的。假如能够证实屈桐在上海弄到过氰化物,其成分跟毒死张绪英及秋秋的相同,那么拘捕屈桐就有了法律依据。查屈桐是不是系列杀人案的罪犯,就从容得多。不然的话,留置盘问二十四小时后,就得放掉他。

警察跟梁筱薇讲了他们找到屈桐的经过。看样子屈桐尚未意识到警方对他有所怀疑。他来广州后,拿身份证登记酒店,警察立刻就知道了。没等他走入客房,就把他带到局里来。可能屈桐没犯事很是无辜,或者口紧死不承认,警察似乎一无所获,没一点兴奋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