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雨，天气凉爽多了，教授没出门，也没开电脑写东西，只是坐在书房窗口抽烟斗，默默看雨滴从屋檐上往下掉，看院子里红花白花开。保姆在厨房间煮绿豆粥，有豆香味飘过来。门铃终于响了，楼下陆续有开门声音，说话声音，走木楼梯的声音。保姆领一位他曾见过一面的中年女士走进书房，教授起身弯腰致意。
“请坐，梁女士。”教授指了指书桌旁的一张藤椅。
“谢谢，费教授。”梁筱薇多少有点拘谨感。
“梁女士喜欢喝茶还是喝咖啡，抑或红酒？”
“喜欢茶。”
“喜欢喝什么茶？”教授一头白发，习惯于循循善诱。“我学生来看我，总是带茶叶来，所以我这儿有各种各样的茶。”
“有毫茶吗？”
教授吩咐保姆给客人沏一杯无锡毫茶。梁筱薇看茶叶在杯中缓慢垂直飘落，就知道这是毫茶中的极品，且是雨前茶。教授自己喝云南沱茶，他说他只喝沱茶，因为他是昆明人。教授问梁筱薇是不是无锡人，梁筱薇摇摇头。她说她认识的一个作家是无锡人，那人只喝毫茶。
雨还在下，窗子开了半扇，些微凉气飘进来。梁筱薇今日登门拜访，是来请教一个心理问题。上次在麦当劳喝速溶咖啡时，费衢文教授以为她有心理障碍，怕她想不开自杀，给她留了一张名片。这名片上有教授的姓名、电话及电子邮箱，没有诸如会长、主席、主任，哪怕是教授之类的头衔。如今梁筱薇已知道这位老人的学术地位举足轻重，在心理学界常一言九鼎。她去购书中心买到老人的一本书，像读库哈斯的建筑学著作一样，细心读了两遍，对老人的严谨治学印象深刻。
“我喜欢上街闲逛。”教授说，“如果看到我认为有麻烦的人，就会跟人家搭讪。见我一个白发老头，人家不好张口骂我。见我多少有点面善，不会认为我是坏人。即便使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人老了，能力有限，对不对？”
“费教授是把公共场所当自己的工作车间？”
“没错，你这话说得对，说得好。”
跟一位睿智老人聊天是你的幸运。当初你没把他的名片扔掉，是因为你隐约感觉到哪天将有求于他。费教授不但和蔼可亲，而且时尚优雅。虽然他身上的香水味很淡，似有若无，但梁筱薇知道那是白色香奈儿五号，因为她给她家欧阳买过这种男性香水。
“费教授在电话里讲，已经看过我从网上传来的那三个书稿。”此刻梁筱薇把话头引到正题上来。
“那些书稿我都看了。”教授说，“而且看得很仔细。”
“费教授有何评价？”
“写得好，非常好，横空出世。”
“是吗？”
“你不要拿怀疑的目光看我。”教授说，“我的学生都知道我很少使用褒义词评论学术著作，当然也很少使用贬义词。这是因为，通常我只讨论某个问题的学术价值，不讨论某个人或某本书的出色与否。但是，你给我看的这几部书稿，都是我从没看到过的。这些书稿所讨论的许多哲学方面的、心理学方面的以及教育学方面的问题，是我闻所未闻的。比如我知道控制论可以运用到社会学乃至社会心理学领域，但在此之前，从没看到过这方面的系统性论述。因此，我佩服这位著作人在论述人性问题时，对现代控制论原理的精准理解及精湛运用。”
“我读过维纳的《控制论原理》，只读懂了最前面的两三页。”梁筱薇说。
“那么你能告诉我这位著作人的姓名吗，梁女士？”教授问。
“她叫张绪英。”
“她读过什么专业？”
“西方古典哲学。”
“从事什么职业？”
“曾经在中学里当过地理教员。”
“你能介绍我登门拜访她一次吗？”
“非常遗憾。”
“为什么？”
“因为她已去世半年多。”
“老天！”教授仰脸看天花板，看不到天。
没想到老教授对张绪英的书稿评价这么高。显然他对张绪英先入为主的好感，会影响他的专业性判断。所以梁筱薇后悔不该跟教授先讨论这些书稿，而是应该开门见山，问书稿作者有无自杀倾向。这才是她今天冒雨来拜访费衢文教授的目的。
“没想到你会给我出这样一个试卷题目。”教授说，“若要认真回答你这个问题，我必须把这些书稿再通读两遍。”
“麻烦费教授，多谢费教授。”
“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能找到这些书稿的权利人吗？”
“应该能够找到。”
“我将说服权利人，请他允许我找出版社出版这些书稿。”
隔了两天，费衢文教授打电话来。在电话里对梁筱薇讲，他个人认为，书稿著作人毫无自杀倾向，假如她因非正常原因死亡，那十有八九是他杀而不是自杀。对梁筱薇来说，教授这句话是一言九鼎。也就是说，张绪英肯定死于凶手对她的投毒，秋秋也是这样死的，谋杀她们的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呢？”她问自己，也问吴承安。
“肯定是屈桐。”吴承安不再犹豫。
“那李楠呢？”梁筱薇又问。
“李楠也有可能。”吴承安犹豫了片刻。
“为什么不是你？”
“我像杀人犯吗？”
“为什么不是桑艾娜？”
“桑艾娜确乎有杀人相。”
“为什么不是丘家维？”
“丘家维是想杀人，但下不了手，不然陈于珊的男朋友早倒在血泊里了。”
吴承安读的是医学，不是侦查学，所以吃不准凶手是谁。梁筱薇读的是建筑学，对侦查破案也一窍不通。现在她决定向警方报案，给警方提供被搁在张绪英身上及秋秋身上的那两张照片，以便警察及早抓到凶手。在此之前，她给屈桐打电话。屈桐对她说：“这件事你自己决定，不必征求我的意见。”
梁筱薇自然又问吴承安：“屈桐是凶手的话，他为啥不在乎我报不报案？”
吴承安给闹得头发昏：“那就不是屈桐。”
梁筱薇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谁呢？”
吴承安给她酒杯里斟酒：“如果我是警察，首先怀疑你。”
梁筱薇奇怪：“为什么？”
吴承安朝她举起刚斟了红酒的酒杯：“你没在第一时间把那张照片交给警察，这是为什么？你必须跟警察讲清楚这件事。再说你就在现场，你有足够的作案时间，你的指纹到处有，且没人证明你没投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