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远东的北回归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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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丘家维把车子开到二沙岛,一个人坐在珠江边坐了一下午。现在他才明白,安莉这个圈子规定三十五岁,为何有此必要。事情就坏在陈于珊身上,因为陈于珊不足三十五岁。你向来是种种规定的执行者而不是制定者,许多规定看起来毫无道理,其实必不可少,非如此不可。陈于珊年轻,她的男朋友也年轻,她说她跟男朋友已就一刀两断,可善后工作却做得很差。年轻人考虑问题简单,而且性情浮躁,容易冲动,做事情不计后果,不怕人家事后找他算账,不怕给刀子捅死。

事已至此,只好听天由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一晌贪欢,必然自食苦果。假如陈于珊说她怀孕了,肚子里有你的骨肉了,那就雪上加霜更麻烦。女人过了三十五岁,你叫她给你生个小孩,她也不肯生;一是明白年纪大了生产艰难,二是明白养小孩不容易。陈于珊没结过婚,没生过小孩,到时候她抱着蜡烛包来找你,指着蜡烛包里的婴儿对你说,这是你的第二个儿子,要你跟你老婆离婚,要你娶她为妻,你怎么办?

几次想给陈于珊打电话,最终还是没打。你叫她来,她来不来?她来了你跟她说什么,说你男朋友上纪委告了我,叫她跟她男朋友闹,闹得满城风雨?

自己做错,怨不得别人,自做就自来受。

到了下午五点钟,要回家了,丘家维才慢慢站起身子,挺了挺腰,拿手指梳两下开始稀疏的头发,面对浩荡江水,一脸无奈表情。既然你不打算投水自杀,还是按时回家吃饭为好。到博物馆那边取车子,这桑塔纳没问题,没一点异常声音,出问题的是你丘家维。人家建议你休假,其实是提前停你的职,给举报者有所表示,不然那个楞头青把这事捅到网上去,将那些裸泳照片和录像,全贴到天涯论坛上,那就麻烦了。这非但有损区政府形象,而且会搞到全中国全世界都知道。你休假后不可能到外地去旅游,以前你去巴黎、纽约、莫斯科,全是公家出的钱,现在要你自己出钱,而你的钱,都在桑艾娜手里,你一个子儿也拿不到,所以哪儿也去不成。你是有自己的私房钱,但你不是那种喜欢旅游的人,你觉得哪儿的寺庙都一个样,哪儿的山水都差不多,拿私房钱出去跑一趟得不偿失。可你也不能天天坐珠江边坐十天八天呀,这比坐牢房还难受。

晚上吃完饭,见桑艾娜洗了碗,丘家维便习惯性走到鞋柜前拿鞋子,准时于七点十五分开门,跟桑艾娜一起下楼。桑艾娜仍挽着他的胳膊,面无表情地穿过小花园。走到小卖部往回走的时候,丘家维动了动嘴唇,仿佛口干舌燥,欲言又止。及至走过第三座小桥,往小花园走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跟你说个事,艾娜。”

“什么事?”

“今天区纪委柳书记找我讲了那件事。”

桑艾娜不说话了。

丘家维也不说了。

回屋子他们准时于七点四十五分拿钥匙开门。

倘若只是沉闷,丘家维不会介意。可桑艾娜突然变成木头人一样,仿佛无知无觉了。你碰她也好,吻她也好,抚摸她也好,她都一动不动。摸摸皮肤还有温度,闻闻鼻息还有呼吸,听听心脏还有心跳,可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躺在床上像一具尚未冷却的尸体。

只好拿洗脸毛巾给她擦脸,拿冲凉布给她擦身子,拿洗脚布给她擦脚,然后给她盖上毛巾毯,让她睡个早觉。而丘家维自己则去书房看书。他的书架上有《资治通鉴》选编本,找出来翻一翻,可惜精神不好,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等儿子冲了凉,上床睡觉了,他才离开书房去卧室。

桑艾娜没睡着,因为她还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珠子隔好久才动一下。丘家维伸手臂搂她,把她抱在怀里。一面叫她的名字,一面担心她闹神经病。可桑艾娜仍毫无反应,随你怎么叫她,随你怎么动她。给她倒来一杯水她喝了一口。给她吃一粒安眠药她吃了。后来丘家维自己犯困了,打起呼噜来,很快就睡着了。

夜里醒来的时候,发觉怀里抱的是毛巾毯,不是桑艾娜。于是开了台灯,发觉桑艾娜不在床上,也不在卧室里。于是赶紧起来,去客厅、厨房、阳台、贮藏室、卫生间到处找,最后发现她在书房里。

桑艾娜正披着睡衣,披头散发坐在电脑前,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那屏幕上正滚动播放那段该死的录像。虽然声音被关闭了,听不到陈于珊的呻吟,但影像却清晰得要命,看得清陈于珊和他的每一个裸体动作。

丘家维把电脑关了,扶桑艾娜回卧室。他心想,假如桑艾娜得了神经病,就是我造的孽。以后的吃喝拉撒我得小心照顾她,当她植物人看待,再苦再累,不得有半点怨言。谁叫你没脑筋,跟漂亮的年轻女人睡觉,睡出这么多事情来。后来桑艾娜睡没睡着,丘家维不知道,因为他还犯困,又打起呼噜来,很快就睡着了。

天亮了,丘家维再次醒来,又发觉桑艾娜不在床上,赶紧去书房找。可书房里没人,厨房里也没人。推开儿子的房间,问儿子:“看没看见你妈妈?”儿子说:“妈妈上菜场买菜去了。”正当丘家维担心妻子一去不复返时,桑艾娜拎着苦瓜、黄鳝、生菜、豆浆、生煎包子回来了。

她说话声音没变,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先拿微波炉热豆浆,然后给餐桌端生煎包子,叫儿子出来吃早饭,也叫他吃。这时候,丘家维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吃了早饭,拿起黑皮包要上班去,见桑艾娜瞅了他一眼,这才意识到他应该待在家里休假。等桑艾娜上班去了,儿子溜出去找同学踢足球了,丘家维才开始找那张该死的碟片,打算拿剪子剪碎它。可怎么找也找不到,翻遍了家里所有能够藏东西的地方,都没看到那个信封及装在信封里的那张白碟片。

有人给他打电话,打到他手机上。见号码是陈于珊的,他没敢接。因为他还记得他对妻子保证过,不再跟安莉、陈于珊她们来往。哪怕只是通一个电话,也要剁掉手指头。后来是局里的小黄打来一个电话,问工作上的一件事。再后来是业务科的一个电话,请示什么时间开会。再后来,出现一个陌生号码,接通后问对方你是谁。

“陈于珊。”

“什么事?”

“我知道你不肯接我的电话,明白你现在很生气,也知道叶明杰到你们纪委告了你,叫你停职检查了。我想跟你说,这件事怪我,因为我激怒了叶明杰,他才狗急跳墙给你惹麻烦。对不起,丘局长。”

“这主要是我自己不对,罪有应得。”

“是我不好。”

“我们不该那样。”

“是的,不该那样。”

这是陈于珊的一个道歉电话。显然她是真诚的,贴体他人的。假如她真有怀孕,也不会把你往死路上逼。想到这里,丘家维感觉到一丝丝欣慰。又想起上次在从化跟她的疯狂、调情和缱绻,又有失落感。假如今天答应跟她见面,一起去饭店吃饭,当面接受她的道歉,底下会怎样呢?再次跟她上床。

丘家维走到书架跟前,从书册中抽出那把寒气逼人的双立人厨刀,将它端详良久,最终决定不给陈于珊打电话,仍坚持自己的拒绝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