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白豆白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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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路上有尘烟飞扬(2)

都是男人,为啥胡铁只能去打铁,马柴就可以当营长。这不是抽签抽出来,也不是赌博赌出来的。

马营长不是那个班主,也不是那个土匪头子,更不是老杨。马营长让胡铁的飞刀,不好意思从裤子口袋里露出来。

马营长让吴大姐去喊白豆。不大一会,吴大姐喊来了白豆。好像白豆已经在一个地方等着了,等着吴大姐喊。白豆来了。看到胡铁,看到马营长,白豆不意外,表情是早知道似的。

吴大姐领来白豆,故意说,没有她的事,要走。

马营长没有让她走。让她也坐下。

看起来,好像和她没有关系,其实离开了她,这个事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四个人,两个男人,两个女人,坐在一起,让一个女人说嫁给谁,就嫁给谁。听起来,挺可笑,看起来,也很可笑。

可四个人谁也不笑。

为了公平,马营长和胡铁不和白豆说话。有什么话让吴大姐对白豆说。

吴大姐说,白豆,你就说吧。

白豆看看吴大姐。

吴大姐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白豆又看看胡铁和马营长,还是没出声。

吴大姐的点急了。说,别怕,别看他们是大男人,可这会儿,你说了算。

白豆嘴巴动了动,只是动了动,话却没有出口。

吴大姐说,你不是说你想好了吗?想好了,就说呀。

白豆还是没有马上要说的样子。

吴大姐着急。胡铁反而不急。急什么呀,白豆没有开口,胡铁不要等到白豆开口,他已经知道白豆会说什么了。

知道了答案,也就不着急让别人说答案了。

看到吴大姐急。胡铁高兴,心想急死你才好。

胡铁再笨,也能想到这两天,吴大姐对白豆有多重视,可能是除了晚上睡觉没有抱着白豆睡,再剩下的时间,怕是一直在不停地对白豆说。

说什么,傻子也能想出来。

白豆不说,胡铁不急,一点儿也不急。

和胡铁一样,马营长也不急。急什么呀。马营长也知道白豆会说什么。

可当白豆真的开了口,说出了一句话后,屋子里的三个人全愣住了。

吴大姐没有想到白豆会这么说。

胡铁没有想到白豆会这么说。

马营长更没有想到白豆会这么说。

白豆说,告诉你们吧,我谁也不想嫁。

说完,白豆突然站起来,冲出了屋子。好像这屋子里的另外三个人,是三只老虎,她要不赶快跑,就会被吃掉。

吴大姐说,她怎么会这样说,我问她时,她不是这样说的啊。这个姑娘,怎么可以这样啊,我得找她好好谈谈。

边说,吴大姐边看马营长的脸色。好像她做错了什么。

看不出马营长的脸色有变。

站起来,离开办公桌,马营长走到胡铁跟前拍了一下胡铁肩膀。

马营长说,看来,我们喜欢人家,人家并不喜欢我们呀。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我们是一样的。看到了吧,我是营长,可我和你一样,女人不会因为我是营长,就喜欢我,不喜欢你。从现在起,你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去追求她,同样,我也可以去追求她,直到她作出选择。

只有胡铁没说话。

白豆的话,尽管让他没有想到。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最终的结果,谁也改变不了。

冲出营部,白豆不停地跑。

不知为什么跑,也不知往什么地方跑。她的脑子好像没有了。看着那梳着一根辫子的头还在肩膀上,却成了摆设,不起任何作用了。

跑过一片房子,跑过一片庄稼地,跑过一片荒地,跑进了胡杨林,还不停下来,还往前跑,在胡杨林里跑,又跑出胡杨林。

跑出胡杨林,白豆停下来。不是跑累了,不是跑不动了。

白豆看到了海。好大一个海。一眼望不到边。

在海边长大,天天看到海。海和家里亲人一样,白豆熟悉得很。只是眼前这个海,和白豆熟悉的那个海完全不一样。就像是村子和营地一样,就像是村子里的人和营地里的人一样,就像是村子里发生的事和营地里发生的事一样,看起来好像差不多,实际上却完全不一样。就像白豆现在遇到的事情,村子里的人,一辈子也不会遇见,他们连听说都不会听说过。

没有风,却有一个个大浪,从天边推过来。大浪不管多大,却没有声音,一点声音也没有。

浪的颜色,不是绿的,也不是蓝的。竟是黄色的,金黄色的。像是火炉上烤出的玉米饼子。不是火,没有这么大的火,能把海的颜色烤掉。是太阳,一定是太阳,这里的太阳,要多毒有多毒,没有什么东西,在它的长久烤晒下,不掉色的。

颜色变了,什么都变了。水里什么也没有了。看不到鱼,也看不到船。偶然能看到几只骆驼在游荡。跳进这样的海里,不会游水,也不会沉下去。没有人会被淹死。

不会被淹死,却不能说不会死。淹不死,太阳会把你晒死。不是吓唬你,这里很容易就能看到一些被晒死的野兽和人的尸骨。

可白豆还是跳了进去。

跳进了两个大浪之间的谷底。

多毒的太阳,她已经不在乎,就是把她晒成肉干,她也不在乎。一个人一辈子,难说什么时候,就会变得不在乎。

自己不在乎,别人却在乎。

躺在沙海的沙浪之间,朝天上看,天更像海,蓝透了。云像帆,一点点,随着风,飘来飘去。天上一定也有人,也有人躺在白云里往地上看。只是不知道,天上的人,是不是也有和白豆一样的心事。

看着看着,果然看到了一个人,也是个女的,也一样和她年轻。那女的也在看她,还喊她的名字。真是奇怪,天上的人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眯起眼睛仔细看,看那女人,怎么也面熟。像谁,看出来了,像曾梅。再看看,不是像曾梅,而就是曾梅。

曾梅不在天上,她就在沙丘上。站在浪顶上,往下喊躺在谷底的白豆。

曾梅说,白豆,白豆,走,我们回去。

白豆说,我不回。

曾梅说,你要回去。

白豆说,我不想回去。

曾梅说,你不想回也得回。

白豆说,我待在哪里是我的事,别人管不了。

曾梅说,你待在屋子里,没有人管你。可你待在这里,就有人管你。

白豆说,我不回,天黑了,我也不回。

曾梅说,这你可说了不算。

白豆说,谁说了算?

曾梅说,大家?

白豆说,我不要大家管。

曾梅说,那你就待在这里试试,不用多大一会,全营的人都会出动找你,他们会找遍每一个地方,直到把你找到。

白豆当然不会去试。不用试,白豆知道,曾梅不是吓唬她。冬天时出去打柴火,下大雪了,一个人迷路了,别人都回来了,这个人没回来。于是全营的人又回到大雪中,找到了大半夜,才把这个人找到。当时这个人正在一个哈萨克的毡房里喝奶茶。什么是集体,这就是集体,什么是集体主义,这就是集体主义。这样的集体和集体主义在海边的小村子里找不到,也看不见。

到下野地不久,白豆学会唱的第一首歌里,有这样一句歌词,叫“集体主义思想放光芒”。

白麦又来信了。

白麦在信上说,我都要气死了,白豆啊,给你说一句真心话,我都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