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仲反应快,突然有了一个主意:“现在就上去敲韩雅媛的门,就讲找王嘉怡,就不会惊了解世海;既然王嘉怡敲得开门,我们也敲得开。”谢子维觉得这个主意好,叫小仲守在底楼,以防解世海这时候下楼溜走;他一个人上去,也免得人家紧张。小仲叫谢子维守在这里,他上去会解世海去。谢子维绷起脸喝问一句:“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左电梯升到二十二层时,右电梯也启动上行。左电梯在三十二层停住,静止不动。右电梯一直往上升,也停在三十二层了。片刻后,右电梯便下行,楼层数渐次往下跳。这时候,小仲忙躲到隐蔽的暗处,持枪对着右电梯。可气人的是,右电梯到了底楼并未停住,而是往负一楼的地下车库去了。小仲赶紧跑出大楼,往车库出入口跑去。赶到那边,挥手叫保安躲起来,注意自身安全,以为下电梯的是持枪的解世海呢。
等了一会儿,看到一个眼熟的女人沿坡道从里头跑上来。
这就是今晚在三凤桥茶楼碰过头的王嘉怡!
她竟一手拎一个布袋,一手拎一双高跟鞋,赤着脚,跑得气喘吁吁。
这时候,谢子维打来电话,声音气急败坏的样子。他说王嘉怡走安全通道下来了,截住她,东西在她在手里。
王嘉怡听到上面有动静,听出那是警察小仲的声音,心想若掉头往回走,回到车库里,里头没第二个出口,警察正好瓮中捉鳖呢。于是放慢了脚步,硬着头皮迎过去,一面跟小仲打哈哈:“你们也来了啊?够快的,不愧为敬业尽职的好警察,要给你们写文章呢。”一面说,一面走过小仲身旁,朝右手走去,那边有一部车子,正加速驶来。
见此情形,小仲急眼了,举枪叫喊,喝令王嘉怡站住,不然要开枪了;一面伸手去拉王嘉怡的衣服,要缴下她手里的那个东西。
王嘉怡突然一个转身,用力扔出右手拎的高脚鞋,将它砸到小仲脸上,然后拔腿就跑,赤脚跑到车子跟前。卞思诚已开了右车门,王嘉怡一个趔趄,跌在车门前,手里的绣花布袋也掉地上了。
这时候,小仲朝天鸣枪警告,叫王嘉怡别动,叫车子赶快停住。
车子已经停住,王嘉怡抬头看到卞思诚急切的目光,心里涌动起怜爱的波涛,毅然抓起那个布袋,跃起身子,爬到车门上,拉住卞思诚伸出的胳膊。眨眼间,大半个身子上了车。
车门没法关住,车子开始加速。
驶过小仲身旁时,小仲连开三枪:一枪擦过卞思诚的头皮,两枪打在王嘉怡的身上,枪窟窿顿时血流如注。
卞思诚赶紧停车,丢下驾驶盘,抱住王嘉怡的头,拼命喊“嘉怡,嘉怡”,一面拿一沓纸巾堵她胸口上的那个枪窟窿,心里后悔极了,明白不该如此莽撞,一时泪流满面。
小仲也后悔了,明白除了开枪,应该有更多的办法阻挡这部车。
赶紧打120叫救护车。
一枪打在腿上,一枪打在胸口,不知能否救活她。
倒是王嘉怡本人神色安详,仿佛累了,困了,要睡觉了,偎在卞思诚的怀里,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呢。取那个东西,她是尽了力了。好像枪子打到了肺叶,胸口疼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她慢慢抬起手臂,用手摩挲卞思诚的脸。看到自己手上的血,把卞思诚涂成了大花脸,竟笑出声音来。
小仲从车子里拿起那个绣花布袋,等救护车过来,等谢子维过来。他心里难受极了,今晚还一起在茶楼里讲事情,谈笑风生,她跟自己一人讲了一个段子呢,讲到在场的都哈哈大笑,可天还没亮,自己就开枪打了她,在她身上打了两个洞。
听到救护车声音了,听到增援的警车声音了,忐忑不安的小仲,紧张感稍有缓解。按理讲,应该拿手铐铐住夺赃物的卞思诚,但看到这个男人伤心欲绝、追悔莫及的样子,于心不忍,只好小心看住他,不能再出意外了。
谢子维跟小仲通了电话,才明白王嘉怡是搭了右电梯下去的,已经跑到三十层的他,赶紧去电梯间搭电梯下去。幸好左电梯还停在三十二层,很快就下来了,很快就把谢子维送到负一楼。持枪沿坡道上去,便看到一部救护车闪着急救灯,两部增援警车闪着红蓝警灯,随车护工将王嘉怡抬到担架上,抬到救护车上,救护车一路鸣笛而去。
小仲手里拿着一个绣花布袋,低头朝谢子维走来。他对谢子维讲了这件事的经过,一脸痛苦表情。那名手拿电棒的保安,也补充了几句,强调当时的千钧一发、刻不容缓,替小仲说情。这时候,增援警员有的上楼去抓解世海了,有的散开来围住大楼形成警戒线。
卞思诚则站在他的车子旁低头垂泪,茕茕孑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谢子维理解这个既斯文又固执的教书先生,人家是维护家族利益,无愧于祖宗先人,才信守承诺,百折不回;这固然迂腐,却也高尚。
从布袋里拿出花梨木盒子,将这个绣花布袋递给小仲叫他拿着。用小钥匙打开小锁头,便看到了里头的那个东西。这是谢子维头一次亲眼看到它。果然跟王嘉怡头一次登到报纸上的图片一模一样。那张图片,就是父亲拍的。拍它的时候,谢子维还在娘肚子里呢。
拿起这个东西,感觉温润清凉,谢子维心情激动,不禁摩挲起来。当年父亲要卞克润把它拿出来交给国家,结果因知晓了卞氏家族的秘密,遭暗算英年去世。现在由自己把这个东西交给国家,也是告慰了父亲的在天之灵。母亲对大成巷的卞克润耿耿于怀一辈子,疑心他是杀害父亲的凶手或主谋。如今卞克润也死了,凶手是谁也查不出了。即使查出来,恐怕凶手也不在世了。
把它搁回盒子里,合上木盖,锁好锁子,把盒子搁回布袋里头。这个绣花布袋蛮好看的,好像是自己绣的,不是店里买来的。手里拎着这个袋子,走到卞思诚跟前。知道这个教书先生死板,要跟他单独讲几句话。
“若有人问你,就说你是坐在车子里的,车子是停在这里的。”见卞思诚两眼茫然,发呆一样,谢子维不得不解释下。“若讲你驾车冲关,不顾警方鸣枪示警,我带你去刑警队做了笔录,就没法放你了;以后法官审这个案子,也会判你刑,叫你坐牢去。”
鼓不打不响,话不讲不明,且话不在多,点到为止。卞思诚是聪明人,假如他想救自己,会明白应该怎么说怎么做。他若听劝,按他谢子维的说法说,只要跟小仲打个招呼就行。如今王嘉怡挨了枪生命垂危,若把卞思诚再送去坐牢,就太过残忍了。
见卞思诚仍低头垂泪,一语不发,谢子维只好掉头走开,尽人事,听天命,由它去。刚走出两步,便听到一声枪响,感觉右手松开,布袋掉地,回头见卞思诚拾起布袋就走,才发觉自己的右臂挨了一枪,顿时血流如注。
车子没熄火,卞思诚跳上车便启动加速,朝小区北门疾驶而去。
谢子维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旁边一部警车跟前,坐到副驾驶座上,一面叫车上的年轻警员赶紧驾车追,一面拿牙齿撕了自己的T恤,给自己扎胳膊止血。
年轻警员开车鸣笛,沿林荫道冲向北门时,看到卞思诚的车撞断小区门口的挡车杆,向左拐上中山路。谢子维拿车用对讲机跟指挥台联系,报告卞思诚的衣着、身高、体型,所驾车辆的车牌、颜色、车型。正要取消的设卡拦截程序,再次更换堵截对象,由持枪的解世海,变为持枪的卞思诚。各个出城道路的设卡人员,再次紧张起来,个个严阵以待。而鼓楼地区的巡逻警车,全往中山路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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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绣花布袋和那把左轮手枪,都扔在副驾驶座上。此刻卞思诚正手握驾驶盘,全神贯注地盯着路面,小心不撞到行人及车辆。他是先往北走,似乎走一桥过江,朝合肥方向跑。不久又往东走,似乎走三桥过江,朝江都方向跑。后来又往南走,似乎走聚宝门或光华门出城,朝高淳方向跑。
就像一台运行良好的计算机一样,卞思诚的行车路线,是他在车子里头等王嘉怡时精心设计的,不论前面有无警车拦截,都严格执行预置程序,不走一条有探头的路,不过一个有红绿灯的路口,只在小巷中穿行,只走小车能走的小巷裆。凭着他的冷静坚定,凭着他对本市街巷的了若指掌,也是后半夜了,行人、车辆稀少,他的车子竟几次冲破警车的合围,来到城南地区,进入迷宫般的剪子巷一带。
跟在后面的谢子维,很快就跟丢了卞思诚。这家伙刚上了中山路的右匝道,就拐到棉花巷里。棉花巷的宽度,能否走小车,连谢子维也吃不准,偏偏卞思诚有把握开进去。指挥台已经叫警车堵在棉花巷那头了,眼看卞思诚前后被堵,抓他是十拿九稳了,可偏偏他又拐入更窄的沈家巷,穿过学前街钻到东面的巷子里。
驾车的警员是东城区的,刚从警校出来,虽然驾车技术不错,但对本市的小街小巷很陌生。他姓缪,叫他小缪,叫小缪过了学前街往东走。幸好指挥台随时有新情况通报,卞思诚行车线路的大致走向,是越发明显的。
南面出城的路口,聚宝门和光华门,都有拦截警车以逸待劳,警员均荷枪实弹,都晓得卞思诚手里有一把左轮枪。谢子维暗忖,既然卞思诚是穿小巷走之字线出逃,他走聚宝门或光华门出城的可能性不是很大。通济巷那边的城墙坍了一段,护城河也给填了一截,有老百姓图方便走那边走。那地方正拆房子呢,怕是地图上没标注。
谢子维叫小缪往通济巷那边开,小缪去过通济巷,不用他指路。拿起手机,打卞思诚的电话,这家伙关机了,显然他也知道警方会跟踪手机信号。假若接通电话,叫卞思诚停车自首,回头是岸,还能救他呢。显然这家伙是手下留情,只打了你的胳膊,叫你拿不住那个绣花布袋,不然一枪打中你的后背,枪子穿过心脏,就像你父亲挨黑枪那样,那么这会儿,自己就躺在太平间里了。
不出谢子维所料,卞思诚果然走的是通济巷。他是直直地往西,让警方误以为他要从西面出城,往九华山方向跑,结果突然往南拐,进了狭窄的通济巷,结果堵在西面的警员,又白紧张一回。出了通济巷是一片瓦砾地,车子颠簸起来。
突然发现后面有一部警车尾随而来,卞思诚给刚减速的车子,又加大了油门,在破砖碎瓦中跳上跳下,像醉酒似的冲了过去,且很快走便道过了护城河。而糟糕的是,前面也有警车过来了,于是赶紧左拐,拐入尚未拆尽的长干里。驾那部警车的警员过于紧张,且巷子太窄,车速太快,结果撞到老房子的门墩上了,把跟在后面的谢子维,也堵在巷子那边。
出了城从这块走,有三条大路、四条小路分别往南、往东而去。卞思诚走的是往东的一条狭窄土路,直通青龙山。这条路,在最新的本市地图上也未曾标注。越过一道小山岗,车子便驶入树林茂密的山谷中。
这时候,谢子维忙叫小缪倒车,赶紧退出这个巷子,然后平行于长干里,走大路往东走。指挥台得知卞思诚出了城,且再次失去他的行踪,便紧急通知周边各县,尤其是南面的溧水,东面的句容,请求那边的同行设卡堵截;卞思诚的照片,也分头传过去了。
在谢子维看来,这个教书先生貌似平和,骨子里却倔得要命,今日如此发疯出逃,即使不能给警方抓住,也要出车祸丧命。刚才几次看到他的车子在小巷中的石头墙裙上刮出一串串火花来,谢子维便替他捏一把汗。用警车喇叭喊他停车,他竟充耳不闻,拼命逃离警方的视线,给他逃走了。
这家伙为何往这边跑?谢子维看着墨蓝的天空,又暗自思忖一番。上回他跟同宗的卞克祥拿到那个东西时,跟卞克祥一起往江都走,后来是骆驼跟曾九如策划了一场车祸,卞克祥被人拿枪打死,他自己也受了伤,东西又丢了。而他再次拿到那个东西时,在卞氏祠堂里拿棍子打了小杨,夺门而出,也是往江都去的。可奇怪的是,到了江都,他却把那东西用快递寄回来。如今看来,这是因为江都的卞世铨死了,把东西交给卞世铨的想法落了空。
那么现在,这家伙要把它带到哪里去呢?
车子开到十字路口了,小缪问:“朝哪走?”
谢子维叫他停车,掏烟盒先抽根烟,也给小缪扔了一根。点烟时,看着打火机的火苗儿,朝小缪突然大叫一声:“走省道,去丹阳!”
小缪就是丹阳人,往东面的丹阳走,他是轻车熟路。
谢子维一面抽烟,一面反思自己的想法。记得王嘉怡在她的报纸文章中写到江南卞氏十三族,其排名次序是,金陵、江都、丹阳……后面的就记不清了,只知道还有江阴、长兴、郎溪什么的。看来卞思诚去丹阳的可能性大,目的是把那个东西交到丹阳卞氏手里。不过即便猜错了,也只是白跑一趟,没什么要紧。若天亮前抓不到他,整个江南地区的围捕,将全面展开,这家伙是插翅难逃。
句容警方行动快,谢子维赶到那边时,省道的检查卡已经设立,路障也拦起来了。谢子维下了车,跟句容警察讲卞思诚的事,一面看人家如何检查过往车辆。指挥台那边的谭局长得知谢子维的想法后,再次跟句容这边的黄局长通电话,请黄局长各小路也设卡,于是黄局长再次调动警力,在这边布起天罗地网。
此刻的卞思诚,早出了青龙山,正全速往丹阳方向走。到了句容这边,人生地不熟,不敢走小路了。于是沿省道往东疾驶,要赶在天亮前到丹阳。
结果情况不妙,前面好像有卡口,有警车亮警灯呢。已经被警察看到了,若掉头往回走,警察就会起疑心,就会围过来抓你。只好听从警察的停车指示,减速行驶,靠边接受检查,并顺手戴上一顶长舌帽,不给警察提前认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