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柯兴华发觉跟踪目标已停止不动,便驱车去跟前看,结果看到那个纽扣窃听器给扔到马路牙子上,解世海搭乘的那个的士,早没了影子。正要给王嘉怡打电话,抱歉跟丢了目标,没想到警察的电话打进来。那个叫谢子维的老警官,心里一肚子火,厉声呵斥:“你小子给我捣什么鬼?”
情愿得罪王嘉怡,也不敢恼了谢警官。柯兴华一面道歉,一面等谢警官过来。挂了警察的电话,忙给王嘉怡打,说谢子维在酒店探头录像中认出小青,要他二人立刻接受询问,没法盯解世海了。王嘉怡也通情达理,明白警察介入是不可阻挡的事,没半点抱怨,说天亮后就把钱打过来,并由衷感谢:“辛苦了,老柯!”
把小青也叫过来,二人一同等候谢警官的训斥。这件事闹大了,没准小青的出租车运营证,要给警察吊销呢,小青将失去工作,没了生活来源。想到这里,柯兴华忧心忡忡,十分内疚。小青却不以为意,正站在路灯底下打手机游戏呢。
“就算姓谢的不抓我二人去看守所,也要撵我们走。”柯兴华说。
“天无绝人之路。”小青说,“我堂哥的老丈人的兄弟,是重庆公安局的,我们去重庆好了,那边会有人替我们打招呼。”
“小青,今儿是我害了你。”
“可我乐意你这样害我。”
警车呼啸而至。
车子尚未停稳,谢子维就跳下车,气冲冲朝他二人走来。
柯兴华是聪明人,谢子维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且如实回答,滴水不漏。谢子维得知他们追捕的张宗民在三凤桥茶楼,忙给茶楼打电话,叫茶楼保安控制张宗民。保安讲,这人睡得像死猪一样,醒不来,跑不掉。
接着,谢子维又从柯兴华的相机里,挑出一张最清晰的照片,传到局里的指挥台去,再次启动设卡拦截程序,在全市范围内围捕解世海,并立刻解除对张宗民的拦截。
在泰国的方永福,已被泰国警方控制,并当面对陆浩然坦白了他跟解世海合伙骗房的犯罪行径。半小时前,方永福的手机响了,主叫人是解世海。显然解世海已有所警觉,抢了那个东西,没回金陵酒店,而是往朝天宫方向跑。
“他为何深夜去朝天宫呢?”谢子维百思不解。
“宗天佑的玉器店在朝天宫。”小仲说。
忙给宗天佑打电话,手机关机了。赶紧查包里的本本儿,查出玉器店的电话来。居然打通了,一名值班保安接了电话。保安讲,宗先生早回家了,他家的电话值班小姐知道,值班小姐刚接到一个电话,说出去两分钟就回来。
谢子维叫柯兴华和小青都上车,一起去朝天宫。一是怕还有问题要问,不好放柯兴华、小青走;二是怕柯兴华继续捣鬼,坏了警方的事。
“哪个叫你们跟踪解世海的?”谢子维说话口气冲,一脸威吓表情。
“抱歉,抱歉。”柯兴华仍点头赔笑。“小的不知道那人是谁。”
“那人是怎么跟你联系的?”
“短信来,短信去。”
“你把他的号码报给我。”
“该死,该死,那些短信全给我删了。”
柯兴华明白,即便给警察抓了去拘留几日,也不能对警方透露雇主的信息,不然以后就没人找你了,这个行当就干不成了。
谢子维并未生气,嘴上骂柯兴华混账东西,心里却感谢他呢。幸亏这家伙叫小青给解世海安了窃听器,才查到开枪杀人的张宗民,也晓得了解世海的去处。查案子走群众路线,就要走访柯兴华这样的群众。
城南派出所已派出警员抵达茶楼现场,给谢子维打来电话,说张宗民仍痴睡不醒呢,他手里的那把六四手枪,以及他的手机,都不见了,怕是给解世海拿走了。于是谢子维再次报告指挥台,说犯罪嫌疑人解世海手里可能有一把六四手枪,由指挥台通报全体拦截警员。
解世海平日里的淡定,悠游于女人间的从容,谈天说地的谈笑风生,此刻全没了,只吓得风声鹤唳,神色慌乱,说话也结巴了。他把雪雁叫出来,二人在朝天宫的石头狮子这边碰头。出租车就停在马路那边的梧桐树底下,看得到司机抽烟时一明一暗的红烟头。
以前解世海曾纠缠过雪雁,若不是那个该死的纽扣窃听器——也不知道那个窃听他的跟踪者是谁——这会儿会跟雪雁讲两句笑话,甚至打开手里的黑塑料袋,给雪雁看这个东西,叫雪雁跟他一起去香港,卖掉它一同享受荣华富贵。可现在呢,他必须尽快逃离这座城市,拿到发票就走,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
雪雁是聪明女孩,发票上的货色名称、金额、日期等等,全按解世海电话里的要求写,无半点差错;他要的那个松木盒子,也大小合适,且式样恰当。解世海掏钱给雪雁递小费时,雪雁的手机响了,有电话打过来。
朝路灯那边走了两步,雪雁好像跟她的男朋友说电话,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说有话明天讲,明天下午六点碰头,老地方,朝天宫大门那边,啪地挂了电话。
雪雁说完了电话,解世海告辞要走。
雪雁收了他给的小费,陪他走近出租车,看他上了车子,且看清了车牌号。
见出租车朝莫愁湖方向驶去,雪雁拿手机给刚才那个号码打电话,说解世海搭乘的出租车是什么颜色什么车型什么牌号。那个手机号码,是警察打来的。那警察说他姓谢,问雪雁是不是跟解世海在一起,说解世海抢了他人一件重要东西,正惶惶出逃,且手里有一把枪。雪雁反应快,立刻装出跟男朋友说电话的样子,并暗示他二人在朝天宫大门这边。
解世海前脚刚走,谢子维后脚就到了。
谢子维叫雪雁上车,吩咐小仲驾警车往莫愁湖方向追,一面听雪雁讲刚才的情况。
雪雁说解世海心慌意乱,身上背一个黑色的电脑包,手里拎一个黑塑料袋,那袋子里好像装了一只方盒子。他要一张货名为仿古玉器的发票,看样子是要带一样玉器类的重要文物出境。
谢子维赶紧报告指挥台,说嫌疑人正坐着出租车,朝城西方向走,并说了出租车的颜色、车型、牌号等,以及嫌疑人的身高、体型、衣着等。
指挥台传来出租车司机的手机号码,叫谢子维马上跟司机联系,并吩咐谢子维注意讲话方式,既要让司机明白他载的是持枪嫌犯,又不能让坐车的解世海起疑心。
电话通了,司机说他是姓赵,此刻在莫愁湖这边呢。他说他搭载的那个乘客,原打算去合肥的,刚才在朝天宫跟一个长发女人碰了头,就改了主意,在这边下了车,去到前面的巷子里去了。谢子维请赵司机待在原地等他过来,赵司机一口答应,愿意配合警方抓持枪犯。
只五分钟就到了那边,谢子维赶紧下车,走到那部捷达车跟前。这时他看到了车牌尾号是909,也看到了赵司机在他的车子里。可万万没有想到,赵司机已中弹身亡,且外衣被剥走了,身上扔了一件白衬衫。
见此情形,谢子维疑惑不解,一时愣住了。
还是雪雁脑子灵,说刚才接电话的不是赵司机,而是解世海。
也就是说,若组织警力在这边围捕解世海,就上了他的当,让他金蝉脱壳了。
这时候,一旁的柯兴华建议谢子维跟踪解世海的手机,于是谢子维立刻把这个建议报告给指挥台。幸运的是,解世海的手机仍在开机状态,其位置正游移于朝天宫差转站与鼓楼差转站之间。显然这家伙又上了一部往东走的出租车,正朝鼓楼方向逃去。
卞思诚后悔莫及。按理他应该在茶楼走道上,举枪截住持枪的张宗民,可谁晓得,张宗民给解世海下了药,趴在茶桌上昏睡不醒,而解世海呢,则拿了那个东西逃之夭夭了。该下手时就下手,卞思诚却首鼠两端,坐失良机。毕竟拿枪打人是一桩严重事情,一犹豫,就糟了。此时此刻,卞思诚在车子里手把驾驶盘垂头丧气,心想这茫茫黑夜,路灯昏暗,连警察也找不到解世海,你怎么去找?
王嘉怡还在跟谢子维通电话,并坦率承认柯兴华是受雇于她。谢子维说,解世海拿了张宗民的枪,打死一名出租车司机,又搭了一部出租车,过了鼓楼,正往鸡鸣寺方向走。
“警察怎么晓得解世海的逃跑路线呢?”卞思诚自言自语。
“看来警察盯上了他的手机。”王嘉怡挂了电话,也在想这件事。“我们装作啥也不知道,给解世海打个电话,跟他讲张宗民手里有枪,装作给他提个醒儿。”
这主意好!
若这会儿跟解世海通了电话,就会抢在警察头里找到这家伙。
解世海素日衣冠楚楚,常住金陵酒店,出入士林会所,来往于香港、伦敦,谁想得到,他竟是澳门赌馆、公海邮轮的赌徒,且是荀逸中骗房案的主谋。如今那东西已落到他的手里,就要被他带出去。若到了外头,到了伦敦、纽约,即便你卞思诚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找不回来。
电话通了,有声音了,但不是解世海的浑厚声音,而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尖细声音。
“您哪位?”王嘉怡觉得奇怪。
“我是打车的,你找的那个人,把手机落的士上了。”那个女人说。
王嘉怡请司机接电话,司机对她讲,落下手机的那个乘客,是在鼓楼西门下的车。并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报给王嘉怡,以便失主找他拿手机。王嘉怡问司机此刻去哪里,司机说,这趟车的目的地是迈皋桥,失主有车的话,不妨现在去那边跟他碰头。
解世海心急慌忙,下车时连苹果手机都忘了拿。
或许他是故意落在的士上的,跟警察玩花样呢。
赶紧驱车往鼓楼走。
王嘉怡精神亢奋,仿佛抓解世海是手到擒来的事,竟忘了这个人凶险残忍,半小时前开枪杀了一名出租车司机。本该马上给谢子维打电话,叫警察在鼓楼一带围捕解世海,但卞思诚不让她打,仿佛赤手空拳就能把那个东西夺回来。
爱情中的女人没理智,助卞思诚一臂之力,是王嘉怡此时此刻的全部念头;情愿得罪谢子维,坏了警察的事,也要帮卞思诚的忙。王嘉怡心里明白,只有把那个东西拿到手,送到丹阳去,完成这个心愿,卞思诚才会答应她的求婚,许她嫁给他;两个人才会彼此相亲相爱,白头偕老,一举结束自个儿的乱七八糟的单身生活。
车子到了鼓楼跟前,马路上一个人影也不见。
上哪去找那个姓解的呢?
这二人立在马路牙子上茫无端绪,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
2
解世海并非职业杀手,今晚举枪射击那个司机的脑袋,是一时慌了神。此前在朝天宫上了车,跟雪雁道了别,待车子一启动,才明白雪雁刚才所通的那个电话,不是跟她的男朋友通话,而是跟警察通话。她讲的朝天宫大门,是告诉警察此时她跟自己的碰头地点。也就是说,现在警察已知晓自己的行踪,并晓得自己搭乘的出租车,于是急了眼,要干掉出租车司机,怕司机给警察报信。
车子走到莫愁湖那边的一个僻静地方,叫司机停车,给司机吃枪子;并扒了他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
正要下车逃走,司机的手机响了。果然是警察打来的,说乘客是一名持枪嫌犯,叫司机先稳住这个人,并注意自身安全。正巧前面来了一部空的士,就以司机的口气跟警察通电话,称嫌犯已下了车,钻到对面的巷子里了,自己则拦了那部空的士,往鼓楼方向走。警车迎面而来时,竟吓得魂飞魄散呢。
现在才明白,杀司机是鲁莽之举。司机是目击证人没错,杀了他,警察就失去追捕方向,自己就能从容逃走。可现在出了人命案子,警察将大规模出动,封锁车站、路口,叫你插翅难飞;即使逃出这座城市,也会穷追不舍。
而一错再错的是,不该说出租车在莫愁湖。这样讲了,把警察引到那边去了,是金蝉脱壳了。可偏偏剥了司机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就让他赤裸着上身倒在车子里,哪有赤膊开车的呢?再说自己的衣服,那件白衬衫,该拿走才对,结果慌里慌张落在现场了,给警察留下了重要的物证线索。其实,穿司机的衣服是多此一举。既然报案的雪雁已看到自己和司机穿的是什么衣服,那么警察会从她那里知道你换了什么衣服。
怎么办?到鼓楼下了车再说。
这时手机响了,是宗天佑打来的。宗天佑说:“张宗民手里有把枪。”又说:“那东西碰不得,怕你出事呢,刚才打不通你的电话,就心神不安,睡不着。”又说:“没成交是好事,东西到了你的手里,怕是凶多吉少呢。”
挂了电话,才意识到警察会跟踪手机信号,于是下车前,故意把手机落在的士上,让警察追这部的士去。
这深更半夜的,街头一个人影也不见,独自在路灯底下徘徊,容易让巡夜的协警员起疑心。若再次打的,连夜出城,准给守在路口的警察逮个正着。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出租车能带你迅速逃离本地,却也容易暴露你的行迹,给警察追踪到。
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
在这座城市里,这么多年了,认识几百个男人女人,有一同喝酒吃饭的,一同寻欢作乐的,一同谈天说地的,却没一个十分信赖的。
谁住在鼓楼跟前呢?
头一个想到的,就是电视台的韩雅媛。
这个女人做文化类访谈节目,作为香港文化名人、士林雅阁的会员,解世海曾多次接受这个女人的采访,也多次单独请她吃饭,两个人谈得来。也许韩雅媛比一般女主持年龄大,成熟些,虽熟悉到请他去她的单身闺房做客,却不曾有过任何亲昵举止。这样的女人,才值得信赖。躲到她的家里,比其他地方保险。
手机丢在的士上了,又记不住电话号码,幸亏手提电脑里有电话备忘录,查得到她的住宅电话。旁边有个投币电话机,直接打到韩雅媛的卧室里。
“抱歉,这半夜里把你吵醒……”解世海忐忑不安。
“没事。”韩雅媛说,“我已经醒了,醒得早。”
“今晚我碰到了一桩麻烦事情,你能否开车过来接我去你家?”
“你在哪里呢?”
“鼓楼西门。”
“好的,我马上来,十分钟就到。”